【环形废墟】贺倩茹:文学博士的一日烦恼 | 联合早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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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文学的,特别是学中国现当代文学的人,是逃不开鲁迅的。《鲁迅全集》第一卷第九篇名为《娜拉走后怎样》,这是1923年12月26日鲁迅在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文艺会的演讲稿,探讨挪威剧作家易卜生的戏剧《玩偶之家》中女主角娜拉在摆脱父权的控制离家出走后会有怎样的结局。
鲁迅说:“梦是好的;否则,钱是要紧的。”
和娜拉一样,成为文学博士的首要烦恼,不是学术上的问题,而是经济上的问题。
2015年我决定从生物学转向文学,至今正好十年。我并非在十年前突然发现自己喜欢文学,而决定转专业。我从小就喜欢文学,10岁前就从《巴黎圣母院》读到《科幻世界》,一直不学文学是因为我无法回答“就业”相关的问题。毕竟不是每个热爱文学的人,都能成为大作家。决定学文,也不是因为我能够回答“就业”相关的问题了,而是我发现我的父母没有我想象中那么没钱,他们对养老有充分的打算,也有完善的保险计划,足以应对各种意外和健康风险。总的来说,未来我只须要照顾好我自己,我的家庭就不会轻易崩塌。(我并非不想承担家庭责任,只是觉得有条件冒一次险。)是时候拥抱文学了。
于是埋头读到博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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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我站在文学的门外无法回答就业的问题,文学也很难理直气壮向学校和社会说明它的研究意义和经济效益,没有大笔的资金投入文学研究,也就很少有文学博士能够拿到全额奖学金。但你已经25岁了,你很难理直气壮每个月向你的父母要房租生活费以及高昂的留学学费。繁重的课程和论文也很难抑制你想要“搞钱”的冲动,你寻找着各种合适你的兼职,课程辅导、留学文书、图文编辑、视频剪辑、中英翻译,或者给报刊杂志写写文稿。或许你已经通过合理的兼职规划有了稳定的收入,你这时又要重新回答“就业”的问题:你到底要发多少篇核心期刊论文才能到理想的大学任教,如果不留在学术界,你又能干些什么?
这些经济问题你都回答好了,或你只是暂时压抑了经济焦虑。你走进办公室,坐在你的工位上,打开文献,你会看到这样的句子:
“阴晦的非规定性的空泛的雾连同直观的可能性或权能性凝聚为云,只有世界的‘形式’作为‘世界’表现出来。”
现在,你开始被不知所云的哲学话语,缺乏组织的文学叙事,难辨真假的历史文本轮番折磨。学习,从早上9点到晚上9点,你的能量消耗殆尽。然而,年龄上来后的新陈代谢变缓,加上在办公室久坐,腰部脂肪开始堆积,你刚刚决定控制食欲,不能放纵自己此时通过甜食来缓解情绪。
饥饿感让你愈加烦躁,你开始质疑这些研究的意义,甚至整个学术体系。你想到你还没完成的会议论文,遥遥无期的期刊论文,你恨不得把博士学位论文立刻完成,但你还没学会你要使用的文艺理论的话语体系,你感到无从动笔。
坐立不安的你打电话给同样在读文学博士的朋友诉苦,他们对你面对的经济问题和学术问题感同身受,可怕的是她28岁了还没谈过恋爱,听闻师门的师兄不久前脱单,加剧了她的单身焦虑,但狭窄的社交空间让她根本找不到可以发展的对象。你们聊了三个小时,发泄得意犹未尽,却必须结束了,因为明天又是新的一日。
挂断电话后,你打算休息一会儿,于是打开手机,刷新社交媒体,竟然看到有博士分享他新发的论文,读到让人感动的文献,还有幸福的研究日常。嫉妒、羡慕、自我厌恶,乱七八糟的情绪淹没了你。
可恶!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有快乐的博士存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