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曾让李光耀落泪"：一位前编辑的回忆 | 南华早报

我的曾祖父大约在1885年从印度古吉拉特邦（独立前）的一个小镇来到香港。他一定是想要更好的生活，所以年轻时先冒险去了亚丁（今也门），当时也是英国领土——显然他不喜欢那里。他回到印度后，一定听说了香港。

上流社会的布料

Zoher Abdoolcarim 1958年的第一个生日派对。照片：Abdoolcarim家族提供

他与商业伙伴在这里建立了零售布料生意。起初他们可能是挨家挨户卖布。最终生意站稳脚跟，在1980年代初达到顶峰，英国统治精英也是其客户。有趣的是，我的曾祖父和祖父都没有在香港久留。我父亲在1930年代作为孩子来到这里，在圣约瑟书院学习。他经历了日本占领时期，并决定永久移居这里。我很想认识我的曾祖父，因为他是一个先驱。对他来说，从一个印度小镇走出来——甚至没有语言基础就跳出来到香港——是一个大胆的举动。他肯定不懂粤语，我想知道他懂多少英语。

来自孟买的爱

1956年，佐赫尔·阿卜杜勒卡里姆一家在孟买亚历山德拉码头，即将登上S.S.维多利亚号开启漫长的孟买-科伦坡-新加坡-香港海上旅程。照片：阿卜杜勒卡里姆家族提供

1956年，当我父亲带着母亲和兄弟姐妹迁居时，他们的旅程从孟买（当时称为孟买）的码头开始。从孟买乘船到斯里兰卡的科伦坡，再到新加坡，最后抵达香港。这段旅程对我母亲来说尤为艰难，尤其是因为她当时怀着我。所以我在印度受孕，但在香港出生。

语言困境

我们都就读于天主教学校。我上的是圣约瑟书院，我兄弟在喇沙书院，妹妹则在圣保禄修院学校。我最大的遗憾是没有学会阅读中文——但我们是时代的产物。圣约瑟书院确实开设中文课，但也教授法语和葡萄牙语。当时我们无法预知中文及文学、了解中国历史与文化的重要性。选修法语更容易获得高分，所以即使是华裔学生也会选择法语。

1930年代圣约瑟书院的班级合影中，佐赫尔·阿卜杜勒卡里姆的父亲法赫鲁丁·古拉马利·阿卜杜勒卡里姆位于第二排左五。照片：阿卜杜勒卡里姆家族提供

粤语情缘

退休后，随着与香港人互动时间的增加，我的粤语水平有所提高。现在粤语是我在香港的默认语言。即使对方完全能用英语交流，我也会优先使用粤语。比如去银行说粤语，拨打英语服务热线也说粤语。不知为何，如今年纪渐长，我的思维模式已转为粤语。

命运之手

我和妻子在《亚洲周刊》办公室相识（当时阿卜杜勒卡里姆在此工作）。诗颖出生于台北，祖籍上海。她曾是美国中文电视台洛杉矶主播，后任职于一家中文报纸。《亚洲周刊》将她调往香港——并非本地任职，而是担任驻北京的中国记者站记者。她已备齐所有文件，却在1989年夏天抵港。

1991年佐赫尔·阿卜杜勒卡里姆与诗颖的结婚证书。图片来源：佐赫尔·阿卜杜勒卡里姆与谭诗颖提供

天安门事件后，中国当局禁止新外国记者入境。诗颖原计划经香港短暂停留，却被迫长期滞留。那年中国的动荡反而强化了她驻华报道的决心——她1983年首次到访大陆，次年又作为随行记者团成员见证美国总统罗纳德·里根访华。职业发展虽受挫，却让我们共处同一办公室，这或许就是命运。### 流金岁月

我在时代华纳任职时，集团不仅拥有《时代》杂志，还掌控多家媒体公司和CNN。我们在太古坊牛津大厦占据12层，我的办公室面朝维港，整面落地窗。因长时间加班（包括周日），我将办公室布置成舒适客厅，常在沙发小憩。那里有优秀的团队和持续学习的工作氛围。

佐赫尔·阿卜杜勒卡里姆2008至2017年担任《时代》杂志亚洲编辑时的办公室。图片来源：佐赫尔·阿卜杜勒卡里姆提供

几乎所有人都已离开《时代》，但他们都有了更好的发展。许多记者进入了《纽约时报》《华盛顿邮报》《彭博社》《华尔街日报》等美国主流媒体，以及法新社、路透社和《金融时报》担任要职——大家都找到了立足之地。那是美好的岁月——黄金时代。我们做了大量新闻工作，在报道上投入巨资——从不后悔。

但当我2017年退休时，公司已开始分崩离析。《时代》被亿万富翁、软件公司Salesforce的马克·贝尼奥夫收购，有消息称他现在正寻求转手。他已经玩够了。### 史诗级访谈

2009年12月，新加坡内阁资政李光耀在新德里。图片来源：法新社

如果要列举一位（阿卜杜勒卡里姆为《时代》采访过的）印象最深刻的领导人，那一定是李光耀。2005年，时年82岁担任内阁资政荣誉职务的李光耀，接受了我们提出的无预设、无禁忌的开放式访谈邀约。这场由阿卜杜勒卡里姆、迈克尔·艾略特和西蒙·埃勒甘特共同进行的访谈持续两天近五小时，精彩绝伦——他确实谈到了所有话题，甚至包括李氏王朝问题。当时他状态极佳，某次会谈持续到晚上7点，尽管有晚宴安排，当助手附耳提醒时，他却挥手示意继续。### 被审视的一生

你很难将情感与李光耀联系起来，但谈及私人话题时——关于他的家庭、其子李显龙罹患的严重癌症——他的情绪明显波动。82岁的他直面生死，当提到那些与他并肩攀登政治阶梯的终身同僚及其离世时，他动容了。他说因信仰与宗教，他们获得了安宁。而他显然忧虑自己作为无信仰者，能否在生命终点获得同样的平静与力量。有几次他潸然泪下。当李光耀91岁逝世时，由我执笔的讣告成为封面故事。开篇写道：“时间曾让李光耀落泪。”### “我们同属棕色人种”

印度裔与其他少数族裔是香港社会肌理与面貌的重要组成部分。固然，华裔的勤劳与进取是城市发展的最大推动力，但这不应遮蔽少数群体的贡献。从小到大乃至职场中，人们总认为印度裔只从事安保工作，属于警队或英军驻港部队。这并无不妥，但他们同样活跃于医生、律师、法官、金融科技高管等职业。切忌先入为主，应以个体视角看待。南亚社群本身多元：按在港时长、国籍背景、语言、宗教、社会经济阶层、教育程度划分。但仅因肤色相同就被笼统归类。如今情况好转，但无知与偏见犹存，微歧视仍时有发生。

感恩毕业季

2022年，Zoher Abdoolcarim、Shih-ying与儿子Sean在加州观看美式橄榄球赛。照片由Zoher Abdoolcarim、Tan Shih-ying和Sean Carim提供

若有更多香港市民了解少数族裔的贡献就好了。当港大学生穿过历史悠久的本部大楼上课时，会看见一尊戴着高帽的小型半身像。这位正是这位为香港大学创立提供初始资金的捐赠者。霍姆斯吉·瑙罗吉·莫迪来自孟买，在港致富后捐资创办港大。许多学生经过雕像时或许并不知道，若非这位先驱，他们可能无缘在此求学。

成为香港人，不一定要有华裔血统。

Zoher Abdoolcarim

香港精神

湾仔的律敦治医院——这家由结核病疗养院发展为综合医院的机构内，悬挂着创始人的巨幅肖像。前来就诊的人们或许不知，若非1880年代来自印度的帕西族律敦治家族，这家医院就不会存在。亚美尼亚裔的遮打爵士从加尔各答（现称 Kolkata）来港——虽非印度裔却来自印度。从维多利亚港填海工程、香港置地到中华电力，都有他的身影。成为香港人，本就不该以血统论。### 欢乐之地

如果你去跑马地，你会发现八种宗教在此生死共存。这里有基督教坟场、天主教坟场、穆斯林坟场、印度教寺庙、帕西人坟场、犹太教坟场；紧邻犹太坟场的是由何东夫人创办的佛教学校和寺院。拐角处便是锡克教寺庙。跑马地——我的家人曾居住多年的地方——正是香港历史多元性的缩影。### 开放之家

随着我们与内地融合程度不断加深，“开放"应成为香港的关键词。开放利于商业、利于旅游、利于文化、利于创新、利于多元。外来者确实为香港带来了益处。与世界更紧密的连接既助力香港，也助力中国大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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