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球南方对话·中非思想聚力（二）：从中非贸易强劲增长看国际贸易格局之变

编者按：在多边贸易体制遭受单边主义和保护主义剧烈冲击之下，中非贸易逆风而行，保持强劲增长。为何中非经贸合作能够保持如此势头？这对国际社会维护和践行多边主义有何意义和启示？作为“环球南方对话·中非思想聚力”系列的第二期，我们今天邀请多位中非专家学者，围绕“从中非贸易强劲增长看国际贸易格局之变”展开讨论。

为何中非贸易增长如此强劲

*祝亚雄（浙江师范大学经济与管理学院副教授）：*相似的历史遭遇、共同的历史使命把中国与非洲紧密联系在一起。进入新世纪以来，随着中非合作论坛的成立和发展，双方贸易规模屡创新高，其他诸多领域合作也实现了稳步提升。来自中国海关总署的数据显示，2025年前8个月，中国货物贸易进出口总值达到29.57万亿元人民币，同比增长3.5%。其中，对非进出口同比增长16.6%，显示非洲市场在中国整体外贸中的重要性进一步提升。另据中国商务部的数据，今年1到7月，中国自非洲最不发达国家进口额达396.6亿美元，同比增长10.2%。事实表明，中非经贸合作不仅成为当前非洲经济增长的关键驱动力，也是南南合作中增长最快的板块之一。

*布萨尼·恩卡韦尼（南非约翰内斯堡大学公共政策与非洲研究中心主任）：*关于中非贸易增长，首先需要明确的一点，就是这个势头很长时间之前就已开启。随着双方政治以及其他领域关系不断深化，尤其是中国经济保持稳中有进增长，中非经贸合作愈发密切、规模越来越大更是成为一个自然而然的过程。过去，这种增长也曾出现在非洲与其他一些贸易伙伴之间。但近年来，欧洲市场以及其他一些国家经济动能减弱，对非贸易量有所下降。这使中非贸易强劲增长作为某种“重大转变”显得更加突出。贸易就像水流，宜疏而不宜堵，一旦遇阻就会转向新的方向。在此逻辑之下，非洲对外贸易之“水”的主流从欧洲传统贸易伙伴或前殖民宗主国转向亚洲特别是中国，也就再正常不过了。

正因如此，我们需要基于中非关系发展以及双方经贸互补等因素，将中非贸易增长视为一种需求驱动和自然演进的过程。最近几年，双方经贸合作的方式和内容出现新的变化。比如，在大宗商品等贸易类别之外，南非开始从中国进口更多的机械、电子产品等，这是因为南非国内相关行业投资有所增加。就此而言，中非各自经济结构和生产方式的转型升级带动需求变化，非洲输往中国的“商品篮子”随之更加丰富，特别是纳入越来越多高附加值产品，这也将成为未来中非关系与经贸合作的更大前沿。

在非洲贸易和出口之“水”更大程度涌向中国的同时，我们还要看到，来自中国的对非投资也在持续增多，而且投资类型已经不可同日而语。比如，较之30多年前投资较多流向棉纺织厂等劳动密集型产业，现在投资南非的中企越来越多来自高新科技、金融服务以及其他一些高附加值行业。这些都是观察中非贸易增长和变化时不能忽视的趋势和因素。

*迈克尔（浙师大非洲研究院尼日利亚研究中心执行主任）：*为何中非贸易能够实现如此强劲的增长？答案很大程度上在于双方在投资和贸易合作方面的创新。

较之过去主要采取贷款或其他相关援助方式，现在中方正在非洲推广“创新融资”，目的是帮非洲国家释放资源潜力，更直接地将资源转化为发展项目。这种模式实质性地提升了非洲国家贸易能力，促进了贸易的公平和可持续性。它还营造出一种“基础设施建设优先”的氛围，这正是当前推动非洲区域一体化、促进自由贸易的当务之急。这种“创新融资”模式有利于中非合作实现互惠互利和长远发展，也有力回击了西方所谓“债务陷阱论”的攻击抹黑。

仔细观察中非贸易合作，一个显著变化就是非洲正在努力拓展出口产品门类，力求在原材料之外更加多元化。比如，努力增加对华农产品出口，并且朝着提高附加值的方向转变。这是非洲实现经济增长所必需的，也是中非贸易强劲增长的原因之一。同时，数字经济和可再生能源等领域的合作也发挥了重要作用。接下来，中非合作还需更加重视提升非洲生产和贸易等领域技能，支持非洲本土工业体系的建立和完善，在此基础上进一步促进中非互利共赢和更加多元化的合作。

推动中非经贸合作更上层楼

*恩达尔卡乔·西姆（埃塞俄比亚规划发展部前国务部长）：*对于中非贸易合作，双方做好以下工作至关重要。一是围绕各自“比较优势”深化合作。这相当于“低垂的果实”，相对容易摘取和把握，最简单直观的做法就是为各自具有比较优势的产品寻找市场，比如中国生产大量制造业商品，非洲则拥有初级产品。事实上，非洲一直在与世界其他地区开展初级产品贸易，但为何对华合作的“故事”更加突出也更成功？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在于中非不断克服地理相隔遥远带来的逆风和劣势，持续深化经贸联系。这一点的达成，既有赖于中国对非政策的长期坚持，也得益于非洲方面的市场需求和发展诉求。

二是收获“高挂的果实”，即加强制造业合作。从贸易和生产实践来看，较之其他一些国家和地区，非洲在承载中国制造设备和产能对接方面具有显著优势。作为世界经济的下一个重要增长极，非洲拥有最年轻的人口、快速壮大的中产阶层以及充足的原材料资源等，这些都有利于制造业发展。当然，所以称之为“高挂的果实”，是因为要想收获成果，还需克服一些中间环节和因素的阻碍。

综上所述，中非双方在不断发挥各自比较优势的过程中实现令人瞩目的双边贸易增长。放眼未来，双方在制造业领域的合作大有可为。

*迈克尔：*当前中非贸易已经实现极为强劲的增长，但我认为未来还能更强。要想激发中非贸易潜在动能，关键一点就是支持非洲打破殖民地式经济结构，包括生产方式、消费方式和分配方式等，这些都与非洲大陆对外贸易模式紧密关联。

非洲拥有世界大约17%的人口，但在全球制造业中的占比只有2%，在全球贸易中的占比也仅3%。背后重要原因之一，在于我们长期以资源出口为主，在高附加值产品方面力有不逮。这与殖民时期遗留下来的生产方式有关。如果非洲无法摆脱这种生产方式，中非贸易深层潜力的释放也将受到抑制。为此，首先需要鼓励非洲国家打破殖民地式生产方式，努力提升出口产品的附加值。

再看产品消费或贸易分配方式。数据显示，目前非洲大陆84%的贸易依赖外部伙伴，区域内国家间贸易量只有15%左右。如果非洲国家不能提升彼此之间贸易，势必会逐步传导并拖累其与中国之间贸易的增长。这种现状也与殖民时期“历史遗产”有关，那时候建设的基础设施主要面向非洲外部，而非联通大陆内部进而促进地区贸易，这给非洲大陆及其主要国家的发展带来诸多问题。如今，中国对非合作正在采取不同模式。其中一点就是帮助非洲国家打造基于彼此联通的贸易分配格局，亚吉铁路、蒙内铁路等都是这方面的案例，既能促进非洲地区内部贸易，也有利于中非贸易更上层楼。

除此之外，“技能获取”对于非洲也很重要。事实证明，仅仅依靠援助无法使非洲实现长足发展和大幅降低贫困。非洲当下亟需的是提升生产、深加工和其他方面技能，以赋予出口产品高附加值，增强贸易能力，提高非洲各国收入和储蓄水平。如此一来就能形成某种良性循环，非洲国家能够进行再投资和加大基础设施建设，实现经济持续稳定增长。就此而言，非洲打破殖民地式经济结构和模式，在工业化和现代化建设方面更加独立自主，对于自身发展至关重要。放到中非贸易背景下，支持非洲国家提升技能无疑能够成为一个积极因素，这也正是中国及其诸多在非企业正在做的事情。

*布萨尼·恩卡韦尼：*对于非洲来说，强化贸易领域的国家能力建设已成必要之举。当今时代全球贸易的复杂程度已非二三十年前可比，相应的机制、策略和法律等都已有所不同。对于非方而言，要想实现对外贸易包括中非贸易的平衡增长，就需要在能力提升方面加大投资，以使自身拥有足够的能力以及相应的机构来开展贸易谈判、处理知识产权纠纷以及签订优质合同等。对于中非贸易来说，这方面的能力提升也有助于非洲更加了解中国，使非洲企业更精准地对接中国市场需求。

如果非洲不能快速提升官方机构在谈判和管理贸易动态方面的能力，不能充分理解相关规则并辅之以完善的供应链，那么中方为非洲产品进入中国市场而推出的免税和优惠政策，就会耗费更长时间才能落地。在现时情况下，这些恰恰成为寻求出口产品多元化的非洲国家面临的堵点。正因如此，非洲必须下大力气加强相关能力建设，着力改善这方面的问题。

除此之外，还有贸易特征演变的问题。比如，南非现在进口的产品类型较之20年前已有很大不同，范围明显拓展，纳入了更多新能源或航空航天领域产品。面对中非贸易领域新的变化，中国学界和媒体也有责任提出、研究进而沟通、化解其间出现的一些议题。赴非投资的中企同样需要加深对非洲不同国家法律法规的了解。这些都是中非贸易合作保持健康稳定发展的基础。

携手应对国际贸易格局之变

*恩达尔卡乔·西姆：*美国关税政策正给国际贸易体系带来显而易见的干扰和破坏，这会引发市场的自然调整。某类商品原本适配美国市场，但若这个市场关闭，生产企业要么设法卖到别处，要么调整生产线，这种灵活和持续的过程在全球各个角落都在发生。以埃塞俄比亚为例，美国于2022年取消埃方在《非洲增长与机遇法案》框架下享受贸易优惠政策的资格，超过45家企业因此受到影响。但接下来，它们仅用两三年时间就对那些特定生产线进行了调整并寻找到新的市场。

就此而言，贸易就是引导市场资源优化配置以实现收益最大化的最佳罗盘。这是经济学的常识之一。如果没有遭受这样或那样的干扰，我们从贸易实践中获得的信号就足以为投资方向和投资方式提供良好建议。但问题是，国际贸易经常受到地缘政治或某些国家不智外交行为的破坏，相关各方利益都将因此受损，难以实现最优贸易状态。比如，美方施加高额关税正在导致买卖双方以及终端用户纷纷受挫，一套产自中国、价格合理的太阳能电池板因此无法销往更加合适的市场，结果导致资源错配。

虽然多边贸易体制难以摆脱地缘政治和保护主义等的干扰，但国际社会必须坚定不移地维护多边主义，捍卫自由贸易。如同全球经济正在面临单边主义和保护主义冲击一样，当前中非贸易合作也在经历美国关税政策带来的动荡。对于这种现状，各方最有效的应对方式就是不断进行战略调试和拓宽贸易选择。

在全球南方群体性崛起的背景下，南方国家之间贸易合作更趋便利。作为全球南方的代表性机制之一，金砖国家合作过去十多年来不断壮大和成熟，机制内部经济合作水平快速提升，给各成员国带来诸多新的选择和机遇。无论如何，南方国家应该团结协作，推动世界贸易组织以及其他国际多边贸易平台向着更加公正合理的方向变革。这也将为非洲产品创造一个更加自由、开放和公平的市场环境。因应全球经贸领域的复杂变化，各国需要做出快速灵活的策略调整和政策安排。全球南方包括非洲大陆自贸区，由此可能成为一个“游戏规则改变者”。

*特博戈·勒菲菲（南非开普敦大学中非法律研究中心主任）：*对于国际经贸格局演变，美国关税政策顶多起到一种“加速器”作用，而非给基本面带来巨大改变。长期以来，国际贸易的基本面还算不错，总体保持增长，世界各国得以借此进行国际协作，制定和遵循与贸易相关的法律法规。在全球南方层面，中国保持强劲贸易增长，坚持自由多边贸易并且遵守国际贸易规则。对于非洲国家而言，尽管非洲大陆自贸区的建立带来诸多助益，但我们应对国际贸易动荡与冲击的能力依然不足。因此，需要不断深化中非新时代全方位战略合作伙伴关系，以此帮助非洲加快能力提升。

世贸组织（WTO）正在面临严峻挑战，以此为核心的国际多边贸易体制碎片化风险加剧。或许，国际经贸秩序正处在某种回撤与倒退的边缘，可能面临在规则和标准方面龃龉不断并且更加泛政治化的局面。当此国际局势剧烈动荡时刻，建立一种更具变革性、更加公平和基于规则的贸易秩序尤显重要，这也是世界各个地区和国家共同肩负的责任。

在这方面，非洲大陆自贸区将会扮演至关重要的角色。当然，它必须被嵌入中非合作的大框架中。中方也应赋予对非合作以及非洲大陆自贸区同等优先地位。世界越是面临碎片化风险，我们越需相向而行、通力合作加以应对。

*祝亚雄：*美国对全球贸易伙伴滥施关税引发普遍不满，面对单边主义、保护主义和经济霸凌带来的冲击，很多国家不得不重新思考和调整有关国际经贸合作的安排。其中也包括广大新兴市场国家和发展中国家，它们寻求在全球南方框架内加强合作，以便为自身长远和可持续发展提供有力支撑。 

在此复杂背景之下，一个“没有美国”或美国发挥破坏性作用的国际经贸格局正在到来吗？国际社会做好应对准备了吗？在坚定维护和支持多边贸易体制、推动平等有序的世界多极化和普惠包容的经济全球化方面，群体性崛起中的广大全球南方国家能够发挥何种作用？这些问题有待世界各国包括广大南方国家在未来的国际经贸实践中给出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