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诗杰、迟福林：“大家花很多年谈RCEP条款，为何实际使用率却不高？”

编者按：3月26日上午，博鳌亚洲论坛2025年年会举行“释放区域自贸安排的更大潜力”分论坛。

马来西亚亚太“一带一路”共策会会长翁诗杰在分论坛上指出，虽然中国与东盟的双边贸易很强劲，但《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RCEP）原产地规则使用率却相当低。这也引发了一个思考：当企业家们更倾向于中国-东盟自由贸易区（CAFTA）时，我们该怎么看待RCEP的意义与作用？

中国（海南）改革发展研究院院长迟福林教授在会上强调，我们应该从大趋势来解决RCEP的现实问题，关键在于要跳出东盟看区域、跳出亚洲看全球、跳出短期看长远。对此，RCEP各国要形成共识。

观察者网整理了上述两位专家在分论坛上的分享，供各位读者参考。

翁诗杰：

我个人觉得，目前RCEP最大的挑战还是在于15个签约国的发展水平不一，同时RCEP的条规使用率相对偏低，尤其是在东南亚。要知道，RCEP从2022年开始到今天，对于东南亚国家的实际使用率始终没有一个精确的数据，与此同时我也听到很多企业家都在疑惑到底是哪出了问题。因此，我们必须找出病原才能够对症下药。

翁诗杰在“释放区域自贸安排的更大潜力”分论坛发言

今天，我觉得有两个话题是必须要谈的：一是RCEP，二是CAFTA。

首先讲一下RCEP，前面提到RCEP的原产地规则（ROO）使用率相对来说是比较低的。举个例子，马来西亚有一个比较异常的情况：马来西亚和中国的双边贸易非常强劲，而且每年都在创下新高，2024年就突破了两千亿美元，这是一个历史新高。但如果我们看一下RCEP条款的使用情况就会发现，这个比例是非常低的。政府方面也有一些相关的统计数字，而我从商会和我国非政府组织方面得到的数据是——低于1%，大约在0.7%左右，这种情况显然不容乐观。

一方面我们的双边贸易非常强劲，但另一方面RCEP的使用率却非常低。为什么会这样呢？我跟很多马来西亚的企业家和出口商都聊过，他们说因为他们面临着两难的选择：是选择RCEP的原产地规则？还是东盟的规则？

目前来看，去年10月开始的RCEP 3.0的谈判也马上要结束了，很多条款都在更多地强调绿色经济、数字经济以及跨境消费，这对于很多企业来讲，尤其是对于马来西亚以及东盟企业家来讲是非常好的事情。但同时我们必须得重新考虑，其中RCEP规则的意义或者说相关性在哪里？我们为什么要花很多年的时间去谈RCEP的规则？

另外，我们还要让企业能够有理由去使用这些规则，因为我们都知道各国发展的阶段不一样，尤其是东盟成员国，所以我们要让那些最不发达的国家能够赶上来。但是另一方面，我们需要找到一个合适的平衡点，否则整体情况都有可能会恶化，如果我们通过严格的谈判建立了RCEP规则，但是相对而言人们的回应性或者响应性比较低，这就说明我们的原产地规则没有那么有效。

不要忘记一点，中国-东盟自贸协定到2025年将会实行新版本，去年我们谈得很好，一些主要问题也已经得到解决。

对此，我想针对这点分享一些我的看法。我跟很多企业家进行了沟通，跟政客相比，企业家的观点很多时候是不一样的。对他们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是他们有没有选择的空间。目前他们认为，RCEP规则和CAFTA自贸协定，后者对他们而言更有吸引力，所以更多的企业家倾向于使用CAFTA自贸协定的条款。因此，我们也加入了一些新的规定，比如跨境消费、消费者保护、竞争等相关条款。

那么，从我们的角度来说，应该怎么办呢？

中国之外的很多市场，他们可能有不同的想法，对很多问题也有不同的敏感度，从这一点来说是非常有意义的，因此我也想借此机会强烈建议：中国的智库也好，或者在省级以及市层面的商会也好，大家需要考虑该怎样跳出“盒子”来进行思考。因为中国会组织很多的活动来推广RCEP或者CAFTA的活动，那么在客场外交中，我们同样需要考虑海外的推广活动，这也是具有现实意义的。这是目前我的建议，或者说我认为存在的问题。

当前，我们当然要努力促进RCEP的使用率，也要努力加强CAFTA3.0版本的推广，但还有一个因素我们也要关注到——贸易平衡的问题。这个问题比较敏感，但我们不能把它当成“房间的大象”，看见了装作没看见。实际上，对于双边贸易的正向增长，我们当然是欢迎的，但同时我们也需要注意到它可能会产生一些不平衡的情况，比如我们必须兼顾当地从业者本身的生存情况。

这方面的呼声我觉得极其重要，因为看问题永远要看两面。

迟福林：我觉得今天我们讨论RCEP，应该主要讲讲在世界变局中，RCEP的重要作用和发展趋势。

第一，当今的世界大变局下，RCEP到底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在今天美国挥舞关税大棒，挑战全球自由贸易体系的背景前提下，RCEP到底起到了什么作用？

目前，东西方面对的矛盾各不相同：东方的主要矛盾是发展，而西方的主要矛盾是冲突，我想这种状态可能还要维持相当一段时间。在这样的背景下，以RCEP为主体的亚洲应该在全球经贸体系中发挥什么作用，这是一个大问题，我们需要进一步去思考。

RCEP在世界变局中已然成为全球自由贸易最大的区域，也是最具公平、最具潜力的区域。除了人口、经济总量和贸易总量占全球三分之一以外，最重要的一点在于RCEP能够成为引领全球自由贸易的主要推动者。现在的核心问题在于RCEP探索出了一条发达国家、发展中国家和欠发达国家一起走向自由贸易的路，而这个路子因为刚刚开始，所以有很多问题。但这些其实都是小问题，因为我们已经走上了这个路子，现在应该思考该怎么把这条路走下去。

迟福林在分论坛上发言

另外，这两年美国搞动作，结果很多RCEP国家都要跟着美国走，但美国并没有给这些国家甜头。RCEP是从亚洲自身实力出发而做出的长远安排，所以我们一定要放在特殊的背景下来看。

我同意翁诗杰的具体技术分析，我们不能简单地把RCEP的规则利用率和中国东盟自由贸易区混在一起。中国-东盟自由贸易区3.0版即将签署，中日韩自由贸易谈判有可能在某一个方面实现重要突破，这两件事给RCEP在亚洲的推广创造了更大的条件，所以我们要从更大的层面来观察才能看透这件事的本质，否则很难看出RCEP在未来发展中的重要作用。

第二，RCEP未来到底有哪些发展趋势？

我昨天在海南的讨论当中提出了三个大趋势：

首先，智利、斯里兰卡和中国香港都申请了加入RCEP，但是我们迟迟没有吸收香港进入。香港进入RCEP最大的问题就是RCEP不仅涉及一般性贸易，而且还在向金融发展转型，这是很大的事情。

其次，智利的进入标志着RCEP从区域安排向跨区域安排转变。

最后，马来西亚总理今年正式宣布将召开中国、东盟和海合组织的会议，共同讨论经贸合作，我认为这是特别好的信号。

未来，如果能促成RCEP和海合组织签署自贸协定，甚至我们这两天在讨论是否可以促成和上海合作组织签署自贸协定，若可以发挥这样的作用，未来十年到二十年RCEP可能会真正成为跨区域全球自贸安排的推动者和促进者，我想这个大趋势看得很清楚。

我们现在面临很多问题，其中一点就是我们的很多官员、专家、学者在谈区域合作的时候，没有跳出东盟看区域，没有跳出亚洲看全球，没有跳出眼前看长远。25年前我们谈博鳌亚洲论坛，

那时候谈新亚洲、新趋势，现在全球变局背景下我们更需要推动亚洲区域一体化。因为从目前美国对全球贸易的态度来看，区域一体化、区域自由贸易安排将成为未来新型全球化的主流贸易形式。虽然这可能需要十年、二十年甚至更长时间，但在这种背景下我们一定要看大趋势，如果各国领导人站在这一趋势的角度对话，我想我们就能达成共识了。

第三，我们要从大趋势出发来解决现实问题。

比如，我们要加快扩容。中国政府已经多次提出要求香港加入，并且香港金融贸易投资的70%都在RCEP，但受到美国等国家的影响迟迟没有加入。

其次，我们完全有可能做出机制性的安排，所以应该尽快设立秘书处来协调RCEP的重大问题。同时，RCEP应该加快研究适应趋势。

在这方面我也跟大家简要介绍一下，我们和翁诗杰合作成立了RCEP联盟，每年举行一次大型会议，进行定期交流。在中国日报、中国海南省委宣传部的支持下，我们还建立了RCEP的媒体智库论坛，现在也比较有影响力，中国政府对此相当支持，已经成为RCEP最广泛的论坛。如果国际论坛能够进一步发展到让香港也参与，可能影响力会更大。再次，我们还建立了RCEP研究院来专门从事这方面的问题研究。最后，我们还做了RCEP的评估报告，今年年会的主题是“共建高水平的最大自由贸易区”。

2024年11月3日，RCEP智库联盟专家交流会在海口召开，与会专家围绕RCEP研究、RCEP能力建设培训等开展讨论，并交流了RCEP智库联盟相关研究研讨活动。中国（海南）改革发展研究院

我认为，RCEP的原产地规则利用率的确很重要，但不是主要矛盾，现在主要得是抓住机会提升它的影响力，使它成为全球最高水平的开放形态。这就需要中日韩，需要发达国家，需要像缅甸、柬埔寨、老挝这样的欠发达国家做出更大的让步，如加快关税减免速度、原产地规则从一般原材料向全员过渡等等。只要政治家能下决心，我认为这些安排是完全有可能的。

今天在美国的挑战下，全球未来的发展很大程度上要寄希望于亚洲，亚洲贸易增长的希望很大程度上又寄于RCEP，所以对RCEP寄予厚望是极为重要的。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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