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凯桓：“太荒谬了，哪个傻瓜会免费为我们提供天然气？

【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薛凯桓】

2025年1月1日，因为乌克兰方面不再续签天然气过境合同，斯洛伐克总理伯特·菲佐几度强硬表态，甚至表示要威胁报复乌克兰。

据菲佐透露，泽连斯基给出的条件是俄罗斯不应从中获利。菲佐对此批评道：“他提出的建议在我看来极为荒谬，哪个傻瓜会免费为我们提供天然气？一旦乌克兰停止天然气运输，天然气价格势必上涨，这对整个欧盟而言都将是一场痛苦。”

事实也是如此。俄罗斯经乌克兰过境向欧洲输送天然气停止后，荷兰TTF天然气价格指数上涨了超过4%，达到了自2023年10月以来的最高点。由于本季度欧洲遭遇寒冷天气，从去年9月底至12月中旬，欧洲的天然气储备量已下降了约19%。由此可见，欧洲的天然气供应形势日益严峻。

其中，斯洛伐克所受的影响尤为突出。在俄罗斯不再通过乌克兰向欧洲供气的情况下，斯洛伐克每年在天然气进口方面需额外花费5亿至10亿欧元才能弥补用气缺口。而对于欧盟整体而言，2025年和2026年度的总损失可能会高达1200亿欧元。

天然气过境问题成为了斯洛伐克与乌克兰关系恶化的一个显著标志。实际上，两国关系的进一步紧张早有预兆。自俄乌冲突爆发以来，斯洛伐克总理菲佐多次在公开场合发表言论，抨击乌克兰当局和乌总统泽连斯基。而到了2024年底，菲佐的一系列行动和表态更是让斯乌关系雪上加霜。

在菲佐仍有很大可能继续执掌斯洛伐克政权的情况下，斯洛伐克是否会彻底背离西方在总体上达成的“亲乌、援乌”共识，甚至完全放弃对乌克兰的支持？

斯洛伐克总理菲佐 新华社

努力拉拢但难以转变

“只要菲佐不阻挠我们加入欧盟的进程，我们就会对他的不友好言论和亲俄倾向视而不见。”2024年夏天，一位乌克兰高级官员如此概括了乌克兰与菲佐政府互动的基本原则。事实上，这一策略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确实取得了成效。

2023年10月，菲佐再度出任斯洛伐克总理。在竞选期间，他领导的方向-社会民主党（Smer-SD）公开表态要暂停对乌克兰的军事援助，菲佐本人也多次公开发表反乌言论。此外，在竞选过程中，现任斯洛伐克国民议会副议长安德雷·丹科领导的斯洛伐克民族党也加入了该联盟，而该党的反乌立场较之方向-社会民主党更为强烈。

尽管如此，斯洛伐克的政权更迭并未导致斯洛伐克与乌克兰之间的合作完全中断。更准确地说，菲佐确实履行了他的承诺，停止将斯洛伐克库存的军事装备和物资援助给乌克兰，并坚持反对乌克兰加入北约。但在为乌军生产军事装备和弹药方面，菲佐政府表现得相当务实，并未撕毁与乌克兰的军事采购合同。结果，在菲佐政府领导下，斯洛伐克与乌克兰的实际军事合作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有所增加。

在菲佐担任总理期间，斯洛伐克还参加了在瑞士举行的乌克兰问题“和平峰会”。此外，斯洛伐克并未阻止欧盟开启乌克兰入盟谈判，这与波兰和匈牙利的强硬态度形成了鲜明对比：匈牙利和波兰一直以乌克兰入盟谈判为筹码，要求乌克兰满足其要求，如波兰要求乌克兰减少农产品输入和过境。

2024年8月2日，乌克兰决定暂停俄罗斯石油公司“卢克石油”经由乌克兰的过境运输，这给斯洛伐克的炼油厂带来了严重危机。然而，即便如此，斯洛伐克的立场也与匈牙利等国的强硬立场有所不同。事实上，乌克兰和斯洛伐克之间的国家合作仍在积极发展，最近开通的基辅至布拉迪斯拉发的直连铁路就是明证。因此，在乌克兰问题上，斯洛伐克的确表现得非常务实。

种种迹象让乌克兰当局产生了能够说服菲佐放弃“亲俄立场”，并促使其站到反俄一方的念头。“菲佐不是欧尔班，我们总有机会与他进行谈判。”一位匿名的乌克兰外交官曾如此表示。基于这种判断，乌克兰当局试图通过各种手段拉拢菲佐政府，使其加入反俄阵营。

为了与菲佐保持“建设性关系”，乌克兰不得不对菲佐本人或其幕僚公开发表的反乌言论视而不见。乌克兰当局希望以此方式影响菲佐，使他不再发表反乌克兰的言论。

然而，乌克兰当局试图让菲佐站到反俄一方的计划却屡屡落空。地缘政治、国家利益以及菲佐自身的选举考量等多种因素，促使他拒绝完全站在乌克兰一方，而是选择了在乌克兰看来显得“亲俄”且更为务实的立场。

天然气危机与菲佐的务实战略

2024年底发生的一系列事件，彰显了斯洛伐克的立场。12月20日，菲佐在新闻发布会上表示：“由于泽连斯基总统的原因，我们显然正面临一场天然气危机。”次日，他又在脸书上发布了一条颇具攻击性的帖子：“如果泽连斯基不让我们的天然气顺畅流通，这可能会演变成一场严重的冲突。”

这些声明是对乌克兰决定不再延长俄罗斯天然气过境合同的回应（俄乌之间的天然气过境合同已于2025年1月1日到期）。对此，乌克兰当局表示，他们已提前通知欧盟成员国不再与俄罗斯续签合同，并声称阿塞拜疆的天然气“可以完全替代”俄罗斯的天然气。

然而，乌克兰当局所谓的“阿塞拜疆替代”计划，实际上并没有能摆脱对俄罗斯天然气的依赖。菲佐在与俄罗斯总统普京的会面中也提到了这一点，他认为乌克兰当局的这一举动完全是多余的政治行为。

乌克兰当局的行为掩盖不了一个事实：用阿塞拜疆的天然气过境取代俄罗斯的天然气，并不能实现乌克兰的主要目标，即限制俄罗斯从天然气出口中获得的收入。阿塞拜疆没有足够的天然气出口储备和相关基础设施来满足欧盟的需求，如果要满足这一需求，阿塞拜疆就必然会从俄罗斯购买天然气来弥补短缺。

乌克兰当局也曾一度承认这一事实，并表现出相对软化的态度。2024年12月16日，乌克兰总理什米加尔在与菲佐的交谈中证实，乌克兰当局并不反对通过乌克兰运输“除带有俄罗斯标识以外的任何天然气”，言外之意就是默许俄罗斯天然气可以借阿塞拜疆等国进行包装并进行“转口运输”。

然而，泽连斯基在2024年12月18日访问布鲁塞尔期间，态度却突转强硬，阐明了乌克兰当局在天然气过境问题上的立场：“我清楚地向他（菲佐）解释，如果天然气不是来自俄罗斯，而是来自另一个国家，这当然是可以的。但我们不想玩俄罗斯将天然气转运到另一个国家再过境的游戏，这与继续让俄罗斯从这场战争中赚钱是一样的。”

乌克兰当局之所以在天然气过境问题上的立场发生了变化，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对特朗普第二任期的担忧。乌克兰当局认为，随着特朗普上台，俄乌停火的可能性剧增。而一旦停火，俄罗斯将以此为契机，重新恢复实力，并在之后发起新的攻势。因此，乌克兰有必要采取一切手段阻止俄罗斯经济复苏，切断俄气过境并减少俄罗斯的天然气收入就是其中一环。

毫无疑问，乌克兰的行为会给斯洛伐克等欧盟国家带来经济损失。对于斯洛伐克而言，虽然失去俄罗斯天然气供应不至于伤筋动骨，但也足以让其感到肉疼。

斯洛伐克的能源供应来源虽不单一，但俄罗斯天然气那庞大的供应量和低廉的价格却是无法替代的。此外，由于地缘因素，斯洛伐克对俄罗斯天然气已经形成了依赖，并未与其他天然气供应国签订长期合同。从国家利益的角度来看，斯洛伐克无法完全与俄罗斯“脱钩”。这不只仅限于能源领域。在很多领域，与俄罗斯强行“脱钩”，对斯洛伐克的代价都过于沉重。

天然气问题只是菲佐政府“务实外交”的一个焦点。菲佐早就计划访问俄罗斯，一方面是为了向俄罗斯传达与西方强硬反俄的主流态度不同的鸽派声音，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维护斯洛伐克的自身利益。天然气问题只是一个很好的借口和掩饰，而并非根本原因。

这一点从菲佐的行为中就可见一斑。菲佐对俄罗斯的访问是严格保密的突访，如果不是塞尔维亚总统武契奇的表态，外界或许直到菲佐发表声明才知道他访俄一事。在菲佐访俄期间，斯洛伐克的政府飞机仍然停留在首都布拉迪斯拉发未动。最重要的是，斯洛伐克的经济部长和能源企业的高官并未随同菲佐访俄，这充分说明。天然气问题只是菲佐用来敲打乌克兰、践行自身外交理念的一张牌。

“有些人带着爱来到俄罗斯，却只是为了见一个战犯。”立陶宛总统瑙塞达对菲佐访俄的反应显得颇为恼怒。不仅他如此，欧盟的许多政客也持有相同的看法。

在菲佐之前，俄乌冲突爆发后，仅有两位欧盟国家的领导人访问过俄罗斯：匈牙利总理欧尔班和已宣布辞职的奥地利总理内哈默。而且，舆论普遍认为，内哈默的访问是得到了欧盟的授意，旨在说服普京“结束侵略战争”。因此，欧尔班和菲佐的行为可以说是离经叛道。

菲佐的行为并非没有代价。在他访俄期间，一场名为“我们受够了俄罗斯”的抗议活动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斯洛伐克的反对派也发表了声明，谴责这次访问，并威胁要对菲佐政府进行不信任投票。

那么，菲佐为何如此公开地表明立场，甚至做出了在西方政客看来“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访俄之举？最有可能的解释是为了选票。

对菲佐而言，他继续执掌斯洛伐克政坛仍面临诸多挑战。反对派不断攻击他的务实立场，加之斯洛伐克2025年可能存在提前举行选举的可能性，这些因素都让菲佐感到头疼。菲佐的核心选民支持他与俄罗斯保持友好关系，这是他能够继续执政的最大保障。

例如，菲佐最近接受俄罗斯著名记者斯卡贝耶娃的访谈，这直接使菲佐政府的支持率提高了两个百分点。显然，菲佐访俄和反乌克兰的言论会让支持对俄友好的那部分选民更加坚定地支持他。

2024年12月23日，斯洛伐克总理菲佐突然访问俄罗斯，与俄罗斯总统普京进行了一对一会谈。 法新社

斯乌关系的走向及变数

近期的事态对乌克兰和斯洛伐克的两国关系意味着什么？

笔者的看法是，目前两国关系恶化的程度，还没有到斯洛伐克走“亲俄反乌”路线、对俄罗斯一边倒，甚至完全切断对乌援助（主要是继续为乌克兰生产武器弹药）的程度。有迹象表明，斯乌两国目前正在进行下一次政府联席会议的准备工作。

国家与国家之间的关系本就不能简单地两极分化地看待。一边发表反乌言论，一边继续进行务实合作，这样的剧情发展是完全合理的。

然而，我们同时也不能排除两国关系进一步恶化，甚至走向破裂的可能性。

首先，如果斯洛伐克真的要提前举行选举，那么情况就可能会发生根本性变化。这意味着菲佐需要进一步拉拢讨好他的核心选民，可能会做出更多亲俄反乌的表态，甚至从根本上改变其试图左右逢源的“务实立场”也不无可能。

其次，乌克兰和斯洛伐克的双边关系本就不太对等，乌克兰对斯洛伐克的需求远大于斯洛伐克对乌克兰的需求。以能源问题为例，斯洛伐克近年来一直是乌克兰的主要电力供应国。据海关统计，2024年前9个月，乌克兰进口电力42.3亿千瓦时，其中21%来自斯洛伐克，仅次于占比31%的匈牙利。

但在未来几个月内，摩尔多瓦对进口电力的需求将超越乌克兰，因为摩尔多瓦的许多发电厂在乌克兰切断俄气供应后将极度缺乏天然气，预计会出现大规模停工。在与斯洛伐克关系紧张的当下，乌克兰很可能会寻求转而从罗马尼亚进口电力。

然而，这并不是一个好选择。2024年9月13日，罗马尼亚经济部长塞巴斯蒂安·布尔杜贾就称罗马尼亚向乌克兰供电的价格“不公平”，并威胁要停止向乌克兰供电。

“我们要求布鲁塞尔给予我们公平、有原则的待遇，以便我们都能在这类事情中发挥自己的作用。单独承担这一负担是不行的，特别是在乌克兰战争的背景下。我们必须坐到谈判桌前来。”布尔杜贾表示，“我们以最大程度的团结支持乌克兰，更不用说摩尔多瓦了，但同时我们无法独自承担这些费用，这是不公平的。”

目前，乌克兰只能进一步加深对波兰的依赖。波兰政府已宣布准备扩大国内电力产能，以弥补斯洛伐克断供后乌克兰电力系统可能出现的紧急状况。一位波兰高级官员向彭博社透露了此事，并要求不过分声张，因为谈判“本质上是私下的”。

然而，波乌之间的矛盾并不比斯乌之间的矛盾轻。在农产品过境和历史问题上频频与乌克兰爆发争端的波兰，是否真的会履行电力援乌的诺言，这仍然是个未知数。乌克兰对斯洛伐克的依赖性，决定了菲佐政府在某种程度上可以不顾及乌克兰当局的感受来施政。

第三，国际政治首先是国家利益，但个人因素也不容忽视。泽连斯基及乌克兰当局连日来对菲佐和斯洛伐克政府的抨击，使其耐心在不断被消磨。

2024年12月28日，泽连斯基表示，“普京指示菲佐以牺牲斯洛伐克利益为代价，开辟针对乌克兰的第二条能源战线”，并称菲佐的行为“绝对不道德且可耻”。他还补充说：“布拉迪斯拉发的任何武断决定或莫斯科对电力问题的指令，都不会导致乌克兰电力进口的停止，但肯定会导致斯洛伐克现任政府与欧洲共同体之间的决裂。”

另一位据称参与了斯乌政府间谈判的乌克兰官员称：“有时会有一种精神分裂的感觉：菲佐在谈判中非常有建设性，但在离开谈判桌后，在与媒体的沟通中，他把一切都搞得天翻地覆。”

菲佐本人显然无法容忍这种侮辱，他的反应也证明了笔者的看法。12月29日星期日晚上，他在致欧盟领导人的一封公开信中，请欧盟方面注意乌克兰当局的挑衅言论及行为，称这种情况“史无前例”。菲佐指出，欧盟无视泽连斯基的决定将导致“紧张局势和报复措施”。

由于这三方面的因素，乌克兰当局想要拉拢菲佐改变立场、加入反俄战线的想法已经实际破产。至于斯洛伐克和乌克兰的关系会不会进一步恶化，这取决于乌克兰当局会不会进一步强化其鹰派强硬立场。这个问题，我们应该在1月20日特朗普就任后再行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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