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卖大战”与中国互联网巨头的堕落_风闻

本文首发于微信公众号“何加盐”

1

2018年，我还在开着咨询公司。当时公司在广州燕塘，我们时常去一家潮汕牛肉粉店吃中饭。

后来，我们中标了外地的一个项目，一个月有20多天都在甲方。等做完项目回来一看，那家店已经倒闭了。

我拍着大腿叹息说：唉，都怪我们呀！因为我们不来，他们才倒闭的。

当然，这是一句玩笑话。我们当时团队才不到十个人，决定不了一家店的生死。

但如果是一百人呢？

如果一家店原本每天中午接待一百个人，现在这一百个人突然都不去吃了，这家店能维持多久？

这种事情，在中国96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现在每天都在发生。

因为，人们真的是不再去店里吃饭了。

如火如荼的“外卖大战”，正在大范围地消灭中国的中小微实体餐饮店。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这些餐饮店，就像《三体》里弱小的地球人，三体人的水滴、歌者的二向箔，很轻易就把他们摧毁。

而对三体人和歌者来说，水滴与二向箔之下，没有冤魂。那些只是虫子。

消灭你，与你何干？

2

不可否认，中国的互联网企业，曾经为社会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并且现在也已经成为我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基础设施。

但渐渐地，他们之间的竞争，开始变味了。

最初的竞争，是大家一起创造价值增量，让人们享受到此前没有享受过的技术进步和生活便利，并且心甘情愿为此付费。

互联网巨头们，赚取自己额外创造的价值的一部分。这很合理，也很体面。

而当前以“外卖大战”为代表的竞争，是互联网巨头已经不再创造价值增量，大家一起在存量市场里内卷。

现在他们赚的钱，不是从新创造的价值里面分一部分，而是从别人口袋里掏出钱来，放到自己口袋里。

如果仅仅是A巨头和B巨头从各自的口袋里互相掏钱，倒也罢了。现在恐怖的是：A巨头、B巨头和C巨头联合起来，从可怜的中小微商家口袋里掏钱！

3

一个人一天只能吃三顿饭，如果不是在家里吃，就只有两个选择：点外卖，或者去实体店。

既然越来越多的人点外卖，那么越来越多的实体店就只能死掉了。

这是一道非常简单的数学题，只要上过小学就能算明白。

据《21世纪经济报道》的报道，近八成消费者因外卖更便宜放弃堂食。

这些被放弃的堂食店，会遭遇怎样的命运，可想而知。

每一家破产的堂食店背后，都有一个破产的老板（或一对破产的夫妻），几个或十几个失业的员工，以及同样多失去收入的家庭……

但巨头们看不见。

他们的眼里，只有KPI三个字。至于字里行间写满的“吃人”，他们看不见。

消灭你，与你何干？

4

这里面，我最无法理解的，是一家号称要“让天下没有难做的生意”的公司。

因为很显然，让线下的中小微餐饮店都死掉，无论如何都和“让天下没有难做的生意”沾不上任何边。它现在做的事情，跟这个口号完全是反过来的。

按理说，阿里巴巴有这么美好的初心，有如此雄厚的实力，完全可以继续发挥它的技术、人才、战略等各方面的优势，去做别人做不到的、真正让世界更美好的事情，而不是在泥巴里缠着别的对手一起打滚。

当年巨头们搞社区团购抢菜市场和小摊贩饭碗的时候，《人民日报》曾经批评他们“鹭鸶腿上劈精肉”，告诫他们“别只惦记着几捆白菜、几斤水果的流量，科技创新的星辰大海、未来的无限可能性，其实更令人心潮澎湃。”

国家市场监管总局，也曾批评巨头们搞的社区团购“破坏了现有供应链产业正常发展，低价倾销扰乱市场价格秩序，挤压小摊主就业空间”。并专门指出：“线下社区经济经营者多为农民、社区群众，风险承受力较低，受困于年龄、文化程度等因素无法快速转换角色从事其他行业，可能导致失业人数增加，影响社会稳定。”

但是，人民日报和市场监管总局言犹在耳，破产失业的小摊贩们泪痕未干，互联网巨头们，不仅没有丝毫反思，反而转头又盯上了餐饮店的流量。

据晚点LatePost报道，在今年年初，整个外卖市场的总体单量，平均每天约为1亿单。但是自京东开始做外卖，阿里的淘宝闪购入场，各方掀起“外卖大战”以来，外卖市场规模已经翻倍，高峰期一天能达到2.5亿单。

其中，阿里巴巴在6月底发起了“淘宝闪购的百日增长计划”；7月，阿里高层要求淘宝闪购日均“稳定在8000万单”。

还是上面做过的小学数学题。人民群众一天三顿饭，除了自己做，不是线下吃就是点外卖。现在外卖单量以亿级规模猛增，即便排除掉部分非餐饮消费（那也是挤占线下非餐饮店的生意），那么线下餐饮店因此而流失的食客，有多少？

有几家线下的中小微餐饮店，能经得起持续几个月这样愈演愈烈的打击？

当外卖大战硝烟散去后，那些倒闭的门店，流失的客源，还能回得来吗？

5

我不明白，以阿里巴巴为代表的互联网巨头们，为什么不去追逐“科技创新的星辰大海”，不去探索“未来的无限可能性”，而非要“按住叫花子拔眼屎”，把街头巷尾的线下餐饮逼上绝路？

是他们没有意愿去追逐，还是没有能力去探索？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们创造的社会价值，究竟在哪里？

当中国最顶级的互联网企业，眼睛死勾勾地盯着的，都是小商小贩口袋里的三瓜两枣，中国经济、中国互联网的未来在哪里？

数以亿计靠着摆小摊、开小店谋生的老百姓的生计和出路，又在哪里？

在2020年的“社区团购大战”中，《新京报》曾评论说：希望社区团购清楚自己的定位，不要滥用自己的体量赚走市场最后一个铜板，把人间烟火气留给菜场和小贩。

而在这次的“外卖大战”中，《人民日报》数字传播公众号转发《人民网》的评论指出：这场看似热闹的“外卖大战”，最终考验的不仅仅是平台的资本实力和市场策略，更是其作为行业引领者的格局与社会责任感。

我们衷心希望，这些互联网巨头们，能听得进劝。

否则，当事情进入到无可挽回的地步的时候（例如，线下餐饮店倒闭率达到某个程度，或者因线上的挤压，在线下出现了某些极端事件的时候），前面等待着他们的，有可能是万丈深渊。

菜场和小贩，究竟还留不得留住人间烟火气？

互联网巨头们，究竟还有没有格局和社会责任感？

老百姓眼睛会看着，心中会记着。

终有一天，那些眼里只有KPI而没有悲悯的人，会为他们造成的恶果付出代价。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