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过剩”：经济低迷的元凶，西方经济学的坟场_风闻

【题记】

我国经济领域出现了两股极具破坏性的力量：一是“一般性供给过剩”，二是“替代性供给过剩”（简称“双过剩”）。它们的双双出现和难以遏止性，导致了经济的持续低迷，使得西方经济学不再有用，也使得传统的经济治理手段失灵，并由此带来了一系列的经济和社会问题，但与此同时也预示了一个先是动荡、随后面貌和内涵全新的时代的来临。

【目录】

前言

一、两个基础性认知

二、“双过剩”的概念及含义

三、“双过剩”产生的原因

四、“双过剩”将快速蔓延至全球

五、“双过剩”的危害与蕴含的机会

六、西方经济学的坟场

七、对相关各方的敬告

八、如何应对“双过剩”

前 言

新冠疫情暴发以来，我国经济持续低迷，并因此引发了一系列直接的和潜在的社会问题。到了今年，甚至出现了一种流传甚广的声音：“2025是过去五年中最差的一年，却是未来五年中最好的一年。”人们对现实经济状况的评价和对未来经济走向的预期，由此可见一斑。

经济为什么会持续低迷？以及经济怎样才能重回繁荣？对于这两个问题，近年来已经有无以数计的专家学者、媒体人士、网络红人、政府官员和前政府高官，就此发表过海量的高见。然而遗憾的是，迄今为止在这两个问题上，不仅没有形成一致的意见，而且讨论来议论去，反而使人们的认知更加混乱。

过去几年，各级政府为使经济重回繁荣，接连不断地召开了各种会议，出台了一系列经济政策，也试图通过大众媒体不断营造“经济正在稳中向好”的氛围。但回头看会发现，所有这些努力的效果，总体上来说并没有达到理想状态。除了新兴产业发展的扶持政策的效果比较明显之外，其他诸如帮助民企纾困、重拾民企信任、提振消费信心、刺激房地产业的政策，以及旨在促进股市繁荣和居民消费的金融举措，其效果并不明显，而另外一些政策的效果则令人不敢恭维。

于是，“经济为什么会持续低迷？以及经济怎样才能重回繁荣？”这两个问题依然在大家的脑子里“阴魂不散”，甚至让人感到前所未有的彷徨无助。在这种背景下，一部分熟读西方经济学经典理论著作的经济学家们，在那里以欧美日以及我国过去四十年经济发展过程中出现过的某些史实片段为依据，为我国经济胡乱诊断把脉和开具药方，甚至还有不少人在以此为由头大力推销自己的“知识产品”；而那些深谙社交媒体流量密码的各路网红大咖们，他们出于各自的私利，更是在那里煞有介事地引经据典、针砭时弊、指点江山、左右人心，实则是信口开河、胡说八道、唯恐天下不乱。可怕的是，这两路人马发出的声音合流之后所形成的混乱的社会舆论，使得人们对经济重回繁荣的预期更加悲观。

不得不说，仅仅基于过往有效的经济学理论，并依据已经尘封的一些历史片段，来对现实的、浅表的经济社会现象进行分析，根本就不可能真正有效地回答“经济为什么会持续低迷？以及经济怎样才能重回繁荣？”这两个问题。我认为，要有效地回答这两个问题，很有必要首先了解本文所指出的“双过剩”现象，以及全面分析导致“双过剩”产生的本质原因。

最近几年，人们关注经济问题的焦点主要集中在稳房价、稳消费、稳出口、稳就业、让民企重拾信心等多个方面，并为此出台了一系列政策措施；而今年以来，又把关注经济问题的焦点转移到了提振消费信心、防内卷（去产能）、强化国内统一大市场等方向上，并为此又进一步出台了一系列政策措施，也高调地召开了各种会议。然而，效果怎么样呢？答案是：效果并不明显。效果不佳的核心原因是，在不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只是感到浑身上下不舒服，就买来什么连花清瘟、阿斯匹林、布洛芬之类的药物胡乱地吃，没有多少效果是必然的。其实，所有这些问题和不止于这些问题，主要是因为我国经济出现了“双过剩”，是“双过剩”愈演愈烈导致了历史上不曾有过的一系列问题。不认知到这一点，就很难从根本上扭转经济低速运行的局面，也很难真正有效地解决由此而引发的一系列社会性问题。

目前，世界上大多数国家出现的是“通货膨胀”，而我国则出现的是“通货紧缩”，有许多人对此十分疑惑。其实，我国经济出现“通货紧缩”是有其原因的，这个原因就是，作为世界第一制造型大国，在我们的制造能力越来越强大，强大到超过甚至远远超过市场总需求时，便必然地出现了越来越严重的“双过剩”。但值得注意的是，这种“双过剩”不只是我国所独有，在世界上其他以出口为导向的制造型国家中，这一现象也在一些特定的行业领域有一定程度的显现，并呈现出了快速发展的趋势。可以大胆预言，“双过剩”必将成为全球性的、更大的和更持久的经济危机的根源，因为本文所揭示的导致“双过剩”的核心原因已经在全球范围内普遍存在，特别是传统的、新型的和潜在的制造型国家在经贸方面不约而同的追求，正在将“双过剩”快速推向人类当前能力无法掌控的境地。

好消息是：当“双过剩”导致的全球性的、更大的和更持久的经济危机演化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在物极必反规律的作用下，人类社会将进入一个全新时代；不出意外的话，这个“全新时代”将由中国人来开创。

一、两个基础性认知

有必要先来扫视一眼两个概念：一个叫“经济茧房”，另一个叫“细分行业”。

之所以要提到这两个概念，是因为只有借助这两个概念的含义所指，大家才能更清晰地理解我即将指出的“双过剩”概念下的内容，以及更有效地分析导致“双过剩”的原因，进而才有可能寻找到真正有效应对“双过剩”的经济战略与策略组合。

● 经济茧房

世界上任何一个经济体，都是由八大核心要素聚合而成的：一是人口、文化和需求，二是基础设施，三是农业，四是工业，五是服务业，六是金融，七是技术，八是政治。我为这八大要素构成的经济结构取了一个名字，叫做“经济茧房”。之所以用到“茧房”二字，意在形容人类的经济活动，是由人类在漫长的历史实践中有意无意为自己构建的“枷锁”，人类社会既因它而获益，同时又在受制于它。

“人口、文化和需求”是人类经济活动的前提性条件。经济活动的所有形式和内容，都是围绕人的需求而展开的，而所有的需求又与特定的社会文化和人口数量及结构有着直接关系，并且受所有其他经济要素的影响。

“基础设施”包括交通、通信、能源、水利和城市等公共构建，经济活动的所有形式和内容都与其有着直接的关系。它的完善与发达程度，决定了社会经济活动的质量、效率和成本。同时，一个社会的经济发展水平，也会反过来影响其基础设施的维持和更新。

“农业”泛指种植业、牧业、林业和渔业等。它是人类最古老的经济行业，人类所有的经济活动最初都是由这个行业发展而来的。

“工业”泛指一切通过技术加工的手段，将来自自然界和农业的原材料，转化成为人们生活和生产所需物品的过程。最早的工业是手工制造生活资料和生产资料，后来是机器制造消费品和工业品，现在和未来是人工智能技术制造出各类商品。

“服务业”泛指一切商品贸易和围绕商品贸易活动而衍生出来的商业或劳务形式。服务业的本质是，从事商务活动的人们通过商品流通、技术和劳务的方式，满足特定人群的需求，从而赚取剩余价值。

“金融”泛指一切通过提供货币供应及相关服务来赚取利润的组织和个人的商务行为。人类的金融行业随着货币的诞生而诞生，并随着货币适用范围和流通形式的发展而发生变化，它的存在与发展既适应了社会经济活动的需要，也促使了所有经济活动得以更高效地运行，同时它又使得人类的经济活动充满了更多的机遇和风险。

“技术”泛指人类在经济活动中用以生产有形产品和解决特定问题的所有的方法和工具。有了它，各种各样的新产品才得以源源不断地制造出来，而且制造和流通的效率与质量更高、成本更低，同时有了它，人类面临的各式各样的问题才得以解决，而其发展本身又带来了新的问题和需求。

“政治”泛指一个社会用来约束所有个体及组织行为的公共管理与服务机构，以及其所做出的规范、决策和要求。它既是一个社会诸多历史因素相互作用、并受外部社会文化影响而连续性发生变化的产物，同时它也无时无刻不在以不同的方式干预现实经济活动中所有要素的存在形式与变化趋势。

上述构成“经济茧房”的八大要素，是相伴而生、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而且是相互联系、相互促进和相互制约的。故而，在讨论宏观经济问题时，最好能够顾及到构成“经济茧房”的所有要素及其相互联系。

● 细分行业

人们已经习惯了基于经济活动的纵向功能阶段，将经济分为第一产业（农业）、第二产业（工业）和第三产业（服务业）。与此同时，人们已经习惯了基于经济活动的横向功能属性，将经济分为不同的行业，如家用电器行业、汽车制造行业、互联网行业、食品行业等等。

这里所说的“细分行业”，是指一个大的行业类别中的二级甚至于三级行业。比如，家用电器是一个大的行业类别，在这个大的行业类别中，又可以分为电视机行业、电冰箱行业、洗衣机行业、空调行业、厨房电器行业等细分行业。又比如，汽车制造是一个大的行业类别，在这个大的行业类别中，又可以分为乘用车行业、客车行业、重卡行业、特种车行业、燃油车行业、电动车行业等细分行业。现实中的每一个大的行业内部，都可以按照相似的方式，划分出若干“细分行业”。

之所以要提到“细分行业”这个概念，是因为接下来要讨论的“双过剩”现象，是基于细分行业的供求关系来观察和定义的。也只有这样，才能更好地理解“双过剩”现象及其原因，以及才能更有效地寻求应对“双过剩”的经济战略与策略组合。

二、“双过剩”的概念及含义

在对“经济茧房”和“细分行业”有所认知以后，再来理解什么是“双过剩”就比较容易了。

所谓“双过剩”指的是，在纯粹的市场经济条件下，每一个经济体发展到一定阶段后，就会出现两种对既定经济运行方式及其发展极具破坏性的力量：一种是来自细分行业内部的“一般性供给过剩”，另一种是来自细分行业之间的“替代性供给过剩”。这两种极具破坏性的力量是相伴而生、相互影响、彼此加强的。如果一个经济体不能从政治层面对这两种破坏性力量加以重视和干预，而是任其自由发展，就必然会由此派生出一系列重大的经济和社会问题。

下面分别介绍这两种“破坏性力量”，并逐步说明它们的“极具破坏性”是怎样表现的。

● 一般性供给过剩

“一般性供给过剩”是指，细分行业内存在一种固有的必然导致产品供给出现过剩的趋势，表现为细分行业内参与竞争的每一家企业，为争取或保有自身的市场份额和利益，会自觉不自觉地通过技术（产品）创新和规模效应，来追求市场占有以及获取成本和效率优势，大家朝此方向一致努力的连续性后果，便必然是行业出现供给过剩，行业利润因此而持续走低。

市场经济条件下的绝大多数细分行业（资源稀缺性、政策垄断性和协约垄断性行业除外），都会出现这里所说的“一般性供给过剩”现象。

“一般性供给过剩”首先是相对于细分市场需求而言的，即当一个细分行业向市场所提供的商品和服务的总量，大于这个细分行业市场的需求总量时，这个细分行业便出现了供给过剩。但请注意，这一过剩的趋势，远在细分行业市场总需求被满足之前，便已经隐性存在。因为，自从细分行业诞生的那一天起，行业内每一家企业不断追求技术创新和规模效应的心理和行为倾向，便已经预示了行业供给出现过剩将成为必然趋势，只是实际出现供给过剩的时间点会因外部因素介入的程度而或迟或早。

以下是对造成“一般性供给过剩”的过程的简要描述。

—— 在一个细分行业刚起步的时候，受行业市场需求、认知水平、技术发展和资本不足的限制，一般只有较少的企业向这个行业市场提供有限的产品和服务，因而行业中的企业通常能够获得较高的单位毛利回报。

—— 随着时间的推移，细分行业市场的需求快速增加，参与竞争的企业也因之不断增多。参与竞争的所有企业为了最大化获取市场机会，会纷纷通过技术创新来进行产品系列化和细分化（系列化是指基于功能或质量或价格将产品进行分类，细分化是在一个产品类别里面推出更多的单品），于是行业内产品迅速出现多样化发展趋势，市场需求因此而被不断分化，竞争强度因此不断增加。在此背景下，行业内的企业为了保有或争取更大的市场份额，通常会通过降低价格或增加服务的方式来取悦（争取）客户，于是行业的整体盈利率不断降低。

—— 在行业整体利润不断下滑的背景下，细分行业内的各企业为了争取更多的机会，以及为了获得更大的规模效应，会纷纷增加产量、推出更多的产品系列，并会无节制地不断推出形式多样的细分单品，因而行业市场机会被进一步快速地撕成碎片。参与竞争的企业在推出新的系列和细分产品时，多数情况下是为了获取更高的毛利，但好景不会长久，随之而来的是各个产品系列和细分产品线上的残酷竞争，很快便导致了新产品溢价的消失。

—— 于是，细分行业中的每一家企业不得不积极而又无奈地努力推出更多的新产品，或者更进一步地追求规模效应。在这种情况下，除非有来自政治的强力干预，或者出现整个行业被一家或少数几家企业垄断的局面（垄断的企业可以重新定义行业规则，从而使整个行业得以重塑或迎来利润回归），否则这个行业便会进一步出现严重“内卷”，直至整个行业“烂掉”。更为不幸的是，在此背景下，行业中的企业还会通过降低产品售价来予以应对。降价带来的必然后果是，企业的利润进一步大幅度减少。

—— 在这种情况下，细分行业中一部分在竞争中占有优势地位的企业为了维持生存和发展，也是为了进一步挤压竞争对手的生存空间，还会进一步扩大产能，以便降低成本、提高利润或者增强竞争力。其后果必然是，行业内的产品供给更加过剩、竞争更加残酷、盈利更加减少，于是整个行业中企业的生存状况更加雪上加霜。

以上所描述的细分行业中的企业，总是在通过产品创新和规模经济的手段来争取市场机会，因而导致行业供给持续向过剩的方向发展的现象，就是所谓的“一般性供给过剩”。

行文至此，很多人可能在想，所谓“一般性供给过剩”，不过是大家都知道的产业发展生命周期中的正常现象。这种现象在经济学和管理学中早有论述，完全没有必要特地炮制出来一个“一般性供给过剩”的概念。

是的，在传统经济学和管理学中，这种细分行业内因连续性竞争而导致的供给过剩情形已经不足为怪。不仅如此，传统经济学和管理学还告诉我们并使我们相信，当这种竞争演绎到极致时，行业中效率较低、实力较弱的企业会逐步被淘汰出局，剩下来的少数企业可以通过实质性垄断或者协约性垄断的方式，来减少产品供给、提高产品售价，从而使整个行业走出低谷、迎来利润回归。的确如此，十几年以前，全球各个行业出现的供给过剩问题大致都是这样被化解的。

然而，必须警告性指出，这只是昨天的“故事”，这种规律已经和正在被接下来我将要介绍的“替代性供给过剩”现象所打破。

● 替代性供应过剩

“替代性供给过剩”是指，一个特定细分行业的产品/服务，被另一个或多个细分行业的产品/服务一定程度地形成功能性替代，而这种替代则是由细分行业之间固有的相互渗透的必然趋势所决定的，因而也是每一个细分行业不可避免的宿命。这种细分行业之间相互渗透替代的趋势，会导致任何一个具体的细分行业的供给更快速地出现过剩，并且行业中的企业无法通过自主调节的方式，来应对其他细分行业的侵蚀。

为了使大家快速了解“替代性供给过剩”，我们先看三个例子：一是碳酸饮料行业的例子，二是生猪养殖行业的例子，三是家电零售行业的例子。

在碳酸饮料这一细分行业，可口可乐和百事可乐几乎已经实现了完全垄断。然而，它们却并没有因此而获得垄断利润，因为大量的其他各品类饮料产品无时无刻不在抢夺碳酸饮料细分市场的机会，致使可口可乐和百事可乐在实现垄断后，无法通过传统意义上的自主调节供给和价格，来提升它们在碳酸饮料市场的盈利。除非饮料行业整体不盈利，全行业不得不整体涨价，否则可口可乐和百事可乐就不敢上调产品售价，因为上调产品售价的结果一定是其市场份额被其他饮料产品所侵蚀。

在生猪养殖行业，传统上，当供给过剩、竞争激烈、价格下跌时，行业中一部分养猪企业会退出市场或减少生猪存栏量，于是这个细分行业就会迎来持续至少一年以上的利润回归周期。然而现在，生猪养殖行业的任何利润回归都是极为短暂的，因为当猪肉价格上涨时，有太多的可供替代的肉食品可以选择，如牛羊肉、鸡鸭鱼肉等，这些替代性肉食品会迅速抢夺猪肉价格上涨带来的盈利机会。对此，生猪养殖行业是无能为力的，只能听凭“命运”安排。

再说家电零售行业，多少年来，消费者都是通过实体门店购买家用电器的，那个时候任何一家家电零售商店，只与本地一定范围的同业门店竞争。然而，在各类电商平台出现以后，消费者在购买家用电器时，便多出了许多新的选择。对于传统的家电销售门店来说，电商便成了它们的梦魇。在这种背景下，无论传统的家电零售门店怎样付出努力，它们的利润都会快速消失，最终不得不关门歇业。

不幸的是，“替代性供给过剩”正在快速扩散，已经不同程度地出现在了果蔬、服装鞋帽、家用电器、教育培训、管理咨询、日化用品、文化娱乐、电子、文创、光伏、汽车、环保、玩具、软件、出行、出版、媒体、电商等等几乎所有市场化程度较高的行业。

这种来自细分行业之间的产品/服务的交叉替代现象，使得任何一个细分行业均无法通过传统意义上的行业内的竞争与淘汰机制，来解决本行业供给过剩的问题，因为任何一个行业限制产能和回调价格的努力，都会被其他与之形成交叉替代关系的行业迅速稀释。

● 两种过剩出现交叉以后

正如上面已经阐明的那样，在传统的经济规律和商业逻辑下，当一个细分行业出现“一般性供给过剩”时，一部分企业可以通过技术创新、盈利模式创新或者等待行业性价格整体上涨来重获生机。然而，当一个细分行业在出现了“一般性供给过剩”的同时，又遭遇了“替代性供给过剩”，这个细分行业中的企业付出的所有努力，换来的充其量都只是短暂的效果，随之而来的就是“双过剩”现象更趋严重。

“产能过剩”已经成为许多人的共识。在此有必要指出的是，人们所说的“产能过剩”，在一定程度上包括本文所指的“一般性供给过剩”和“替代性供给过剩”，而我之所以要将两者分开来加以论述，不仅是因为这种区分将有助于解释和理解我国宏观经济和各企业正在面临的窘境，更主要的是通过这种区分可以使大家意识到，当这两种供给过剩出现高强度交叉时，传统经济学用来解决经济问题的法则便不再灵验了。

还有一点需要指出，之所以说“替代性供给过剩”是任何一个细分行业发展的“宿命”，是因为存在来自两个方向的关键驱动因素：一是来自企业的因素，二是来自前述“经济茧房”中诸要素的复合作用。前者是指，任何一家企业发展到一定阶段或规模以后，必然会出现追求业务多元化战略的倾向，即在行业内盈利机会减少或行业外存在盈利机会时，企业会通过业务创新的方式进入新的细分行业市场，当细分行业中的每一家或一部分企业这么做时，细分行业之间的产品/服务形成交叉替代关系也就成为必然。

后者是指，随着科学技术的迅猛发展、金融资本的无孔不入、人们消费观念和行为的变化、国家政策对新兴产业的扶植等“经济茧房”中诸要素的更加活跃，以及诸要素之间的相互作用达到一定的阶段和强度之后，经济活动中的其他要素会促使一些新的细分行业诞生，这些新的细分行业便会跟一部分既有的细分行业形成交叉替代关系。我们所知的电商平台及众多的新兴产业就是这样产生的，它们的诞生与发展，及其产品和服务范围的不断扩张，对大量传统细分行业所构成的影响与冲击是不言而喻的。

三、“双过剩”产生的原因

行文至此，一个问题便立即出现了：人类社会的经济活动至少存续了三千年，为什么到现在才出现“双过剩”现象呢？

在回答这一问题之前，有必要先说说经济活动的底层逻辑。经济活动的底层逻辑链条由三大要素构成：需求→供给→利益。在这个逻辑链条中，需求居于首位，因为所有的经济活动都是围绕特定的需求而展开的，它是人们以特定的价值（货币、实物和劳务）换取自身所需特定价值的行为过程。满足特定的需求，一定需要向特定的需求者提供特定的产品或服务，这便涉及到了供给，即如何获取、制造和提供产品或服务以满足特定人群的需求。因而，围绕满足需求而开展的与供给相关的活动，便成为了经济活动中最重要的内容。所以，经济活动的底层逻辑便是：不同的组织或个人为满足自身的需求，而以不同的方式向其他特定的组织或个人提供商品和服务的过程。

基于这个“底层逻辑”，我的研究结论是：“双过剩”之所以出现在了今天，而不是出现在一百年前，更不是出现在一千年前，是因为人类社会发展到了今天，由于“经济茧房”中诸要素的发展状态和相互作用，共同促使了经济活动中的供给能力得以强劲增长。各行各业供给能力的增强，是经济繁荣的象征，但同时也导致了风险。其风险便是，当总供给超过总需求时，危机也就出现了。

那么，为什么历史发展到了今天，经济活动中的供给能力在总体上已经大大超过了市场总需求的程度呢？我认为，这主要是以下四个方面的因素相互作用的结果。

● 核心原因1：企业内在的固有动力和必然趋势

上文已经指出，“一般性供给过剩”和“替代性供给过剩”这两种“破坏性力量”，都是源发于企业内在的固有动力和必然趋势。或许，有少数企业内心里并不想做大做强，只愿意向有限的市场提供有限的产品和服务，但如果其竞争对手却有做大做强的野心和行为，这就会迫使这些少数企业也不得不通过下述四个方面的努力，来保有和增加自身的机会和利益。

一是在企业发展到一定阶段后，会尽可能地通过技术创新来使自身的产品多样化（包括出产更多的品类和单品），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最大化地获取市场机会。

二是企业在任何时候，都会尽可能地追求规模经济，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在效率和成本上具有竞争优势，至少可以避免在竞争中出现明显的效率和成本劣势。

三是在企业发展到一定阶段后，会不失时机地采取“多元化”业务战略，即向毗邻的或全新的细分市场进军，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获得更大的发展机会，抑或是缓解在主营业务市场面临的盈利压力，还由于这样做可以最大化地利用企业现有的能力。

四是企业自始至终会谋求以不同于竞争对手的方式或模式参与竞争（特别是那些新生的创业公司），总是强烈希望以更为新奇的产品和服务或独特的经营与管理模式，来创造一片为自身所独享的“蓝海”。

以上四点来自企业内在的固有动力和必然趋势，正是“双过剩”出现的根本原因。但是，这个方向上的“根本原因”既然是固有的和必然的趋势，为什么会在21世纪的第二个十年才成为导致“双过剩”的原因呢？这就不得不提到下面将要论及的“经济茧房”中诸要素的发展与变化了。

● 核心原因2：科学技术的持续和快速发展

众所周知，今天的科学技术发展水平，是人类社会任何一个历史时期都无法比拟的。科学技术的持续和快速发展，带来了人类认知能力和创造能力持续爆发的同时，也使人类的生产能力和商品流通能力得到了持续不断和迅猛的提升。这毫无疑问是非常关键的导致“双过剩”出现在当今、而不是此前的重要原因之一，此点可从以下的历史及现实中清晰窥见。

—— 60年前，我国的钢铁产量一年只有不足2000万吨；而今，我国每年产出各种钢铁高达10亿吨以上。

—— 50年前，我国有70%以上的人口在从事农业生产，但生产出的农产品却不足以让所有人吃饱饭；而今，我国实际从事农业生产活动的劳动力仅2亿左右，生产出的农产品却能满足14亿人口的需求。

—— 40年前，我国生产制造各类汽车的能力，总体上讲与当时的市场总需求基本持平；而今，我国汽车业的总产能可以满足全球大众汽车市场的总需求，而且还有富余。

—— 30年前，我国生产的鞋子、袜子和服装，总体上讲与当时的市场总需求基本持平；而今，我国相关企业如果放量生产，一年生产的鞋子、袜子和服装，全人类可以用上十年。

—— 10年前，人类生产10亿部3G手机，大约需要三年左右的时间；而今，各手机制造商只需不到半年时间，就可以制造出10亿部5G手机。

上述各领域生产能力的提升，毫无疑问都与科学技术的持续发展有直接关系。因而，将科学技术视为最重要的驱动“双过剩”的核心原因之一，是符合事实的。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到：十年前，全球各国热烈期待“智能制造”在广泛的生产领域梦想成真，然而智能制造技术的发展所带来的制造能力的飞速提升，却具有“福兮祸所伏”的效应；而今，人们又一次在为AI的发展激动不已，并对其充满无限美好的想象，但却没有为AI的发展在生产端和社会端将要产生的连续性后果做好准备。

● 核心原因3：金融业的发展

众所周知，一个社会金融业的发展水平会直接影响这个社会所有经济要素的存在状态及其发展/变化走向。当一个经济体以不同的方式，将大量的资金资本投入到科学技术发展方向时，这个经济体所在社会的科学技术就会获得更好的发展，而科学技术的发展又必然会带动这个社会所有其他经济要素发生变化；当一个社会以不同的方式，将资金资本投入到工业领域时，这个社会的工业就会获得更好更快的发展，而工业的发展又必然会带动这个社会所有其他经济要素发生变化；相似的道理，无论哪个经济领域，吸纳资金资本越多，获得的发展越快，而本领域的发展必然会影响其他领域的发展。

但有必要指出的是，并不是流入资金资本越多的经济领域，对经济发展的促进作用越大。举例来说明，过去二十年来，过多的资金资本从不同的方向注入到了我国电子商务领域，使得我国的电子商务今天看来在全球范围内是最为发达的，但电子商务的蓬勃发展，对传统的商业和广泛的工业部门却构成了深重的和无法弥补的伤害。

还有一点有必要指出，由于金融产品具有独特的商品价值属性，且易于交易并与每一个组织和个人密切相关，当一个社会的金融业过于发达，发达到有大量的衍生金融产品在市场上大量流通，并且人们从事金融行业获得的回报更加诱人时，它很可能会相应程度地对实体经济构成损害。

金融业的发展对“双过剩”最为直接的影响是：当一个细分行业有利可图时，或者短期内虽无利可图，但未来盈利预期较好时，各路资金资本就会以不同的方式和路径进入到该细分行业，从而快速促使该细分行业供给能力的提升；当一个细分行业无利可图时，行业中部分雄心勃勃、能量较大的企业也有可能通过一定的方式聚集大量的资本，进一步提升自己的产能，以使自身在竞争中更具成本和效率优势，从而谋求打败其竞争对手，实现一定程度的市场垄断；即使在一个细分行业由于供给过剩而无利可图的情况下，一些金融资本也有可能与这个行业中的某些企业联手，通过“补贴”或“奖励”的形式来扩大市场占有率和未来预期收益，包括追求从二级资本市场上获得投资回报。

总之，无孔不入的金融资本，也是推动“双过剩”的核心原因之一。

● 核心原因4：“经济茧房”其他要素的复合影响

当一个社会的整体购买力不足，或者这个社会中有大量的组织和个人出于各种原因，倾向于以更低的成本获得商品和服务时，这个社会中的大量细分行业的企业，为了自身的生存和发展，必然会千方百计、绞尽脑汁地进一步追求产品细分化和规模经济，这必然进一步加速“双过剩”并导致其蔓延开来。

我国大量的细分行业之所以在过去几年里出现了“双过剩”现象，并且愈演愈烈，与我国民众对低价商品的追求以及我国企业一直以来普遍追求低价竞争有着直接的关系。“低价竞争”是我国企业的“传统”，而这个“传统”的温床，便是早期我国社会的购买力相对不足，以及我国企业早期在产品品质和品牌竞争力方面与西方企业相比处于明显劣势。因而，“低价”便成为了我国企业参与国际市场和国内市场竞争的“法宝”。而当“低价竞争”形成“传统”以后，每一家企业都情愿不情愿、自觉不自觉地被裹挟进了时代的洪流中：为了生存和发展，不得不继续通过进一步的产品细分化和追求规模经济，来维持和强化竞争力。

值得一提的是，电商平台的崛起，中央政府通过退税来鼓励出口的政策，地方政府通过招商引资来促进产业发展、刺激企业增加产能的政策，金融资本与野心企业的联手（特指通过大量“烧钱”来收割市场的企业扩张行为），不断完善和进步的交通、通信、物流，以及迅速崛起的自媒体等等，也是直接或间接推动“双过剩”现象出现和快速蔓延的原因。

最后，我想特别提请大家注意到以下两点。

一是电商平台和自媒体平台的崛起。前者崛起的根本原因是，它能够高效率地提供大量的低价商品；后者崛起的根本原因是，它能够为每一个组织或个体提供发表意见和观点的机会，同时可以为实力弱小的品牌扩大影响力。它们经过了十余年的高速发展，现在已经成为了两股相互协同的影响经济发展的强大势力。前者在全社会的商品零售领域已经占到了43%以上的份额（2025），后者行将全面取代传统的大众媒体和专业媒体。我想说的是，“双过剩”的出现与快速发展，与这两股势力的崛起与肆意扩张也有直接的关系。

二是企业迫于现实压力的无奈选择。按照西方经济学的理论，当一个细分行业出现产能过剩时，随着竞争的加剧，行业中一部分效率低下的企业必然会退出市场，行业市场会因此而得以重塑——迎来利润回归。然而在我国，大量细分行业已经出现了“双过剩”，为什么却有大量的持续不盈利甚至是持续亏损的企业仍然在行业内苦苦支撑，而没有选择彻底退出呢？原因有三：其一，其他细分行业机会也并不多见；其二，存在转型能力障碍；其三，受困于现实压力。前两者很好理解，故不赘言。这里重点解释一下第三点：它们之所以没有退出，是因为存在错综复杂的债务关系、固定资产贬值压力和应付/应收账款问题等等，如果选择退出，其损失将更为惨重；在这种情况下，它们便只能选择咬紧牙关待在行业中，继续用已经习惯了的技术创新、规模创新和业务创新的方式来谋求“自救”，并以此维持对未来的想象；毕竟，选择退出，意味着一切归零，甚至有可能成为“老赖”，而选择后者至少还有希望。

四、“双过剩”将快速蔓延至全球

如前所述，我国经济之所以出现“通货紧缩”，是因为“双过剩”导致了低价竞争，低价竞争效应导致了社会购买力不足，社会购买力不足企业又用低价竞争来予以应对，而进一步的低价竞争又使“双过剩”更趋严重……在这种背景下，我国一直在试图通过增发货币来适度地制造通货膨胀。然而，多少年下来，增发了天量的货币，商品和服务的价格却并没有明显上涨，反而在大多数商品领域价格越来越低，其根本原因就是“双过剩”越来越严重。

值得高度注意的是，“双过剩”虽然在我国更为明显，世界上其他以出口为导向的制造型国家只有一定程度的显现，但可以大胆预言，“双过剩”必将成为全球性的、更大的和更持久的经济危机的根源。我这么说，是基于以下事实和判断。

—— 众所周知，1929年至1933年，美国出现了恐慌性经济危机，其根源就是产能严重过剩。美国之所以度过了那次经济危机，是因为推行“凯恩斯主义经济学”，极大地缓解了经济危机导致的失业率过高和购买力严重不足的问题，更是因为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爆发以及战后泛西方国家的重建，极大地消化了美国日益增长的产能。

—— 二十世纪70-80年代中期，美国再次出现了严重的产能过剩，西欧诸国及日本等国家和地区同时也出现了明显的产能过剩，于是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开始大力倡导和推进经济全球化，其目的就是让发展中国家市场来消化本国的过剩产能，或将本国的低端过剩产能向发展中国家转移。只是在这一过程中美国走过了头，它把自己的产能转移到了其他国家的同时，也使自身的传统产业出现了“空心化”。

—— 日本在上述经济全球化的过程中，也曾试图大量地向其他国家释放和转移产能，但作为制造型大国，它没有像美国和欧洲国家一样，同时发展出引领新时代的新兴行业，以至于该国经济自上个世纪90年代以来，一直在经历着“滞胀”。滞胀的原因之一就是其国内传统行业的产能严重过剩，其出口市场中的一部分又因为承接了西方国家的产能转移，而逐步成为了新兴的制造型国家和地区。

当前，我国出现的“产能过剩”跟1929年美国出现的产能过剩、1980年代中期美欧日出现的产能过剩，以及日本自上个世纪90年代以来出现的“滞胀”有一定的相似之处，只是我们今天的产能过剩是更为严重的“双过剩”，也是在新的科学技术、金融业和其他产业发展背景下快速演进的“双过剩”。

在谈论“双过剩”将快速蔓延至全球这一语境下，有以下两个趋势需请大家注意。

其一，全球各国都在极力谋求本国商品向其他国家（地区）出口，并在竭力构建一部分进口商品的本国替代。

谋求出口的商品，大多是在本国已经出现某种程度的供给过剩；寻求进口替代的商品，则有三个原因：一是不希望财富外流，二是增加本国就业，三是不希望在供应端受制于人。一方面是极力谋求出口，另一方面是竭力构建进口替代，这种双向努力本身意味着全球供给过剩的趋势是客观存在的，最重要的是这种客观趋势，在现代科技、金融和其他诸经济要素的加持下，正在快速演变成为全球性的“双过剩”趋势。

其二，传统制造型大国将继续谋求向全球释放或转移产能，而大量新兴制造型国家也在快速崛起。

前述美欧日等国在曾经出现产能过剩以后，向发展中国家释放或转移产能，是其应对经济危机的有效经验。因为如此，我国目前也在以不同的方式，努力通过国际市场来消化或转移产能。然而必须看到，时代已经不同了，因为现有的制造型大国（中国、北欧诸国、日本、韩国等，以及正在极力谋求制造业回归的美国）还活跃在历史舞台上，新的制造型国家（印度、越南、印尼、巴西、墨西哥、加拿大等）正在迅速崛起，还有一些国家则正在大国的帮助下努力在某些产业领域谋求建立优势制造能力（如土耳其、巴基斯坦、哈萨克斯坦、埃及等）。这意味着，“双过剩”已经在全球范围内出现，并将进一步快速蔓延。可以预言，在迅猛发展的科技技术的推动下，在金融资本的广泛渗透下，以及在其他经济要素的共同作用下，全球范围内的“双过剩”必将导致全球性的经济危机。

（顺便一提，最近两年来在各方面的鼓动下，我国企业正在以远超以往的气魄推行“出海战略”，其背后的原因就是“双过剩”。这一战略很可能会导致两个后果：一是会加速“双过剩”在全球范围内的蔓延，二是来自我国的商品及经贸行为将被更多国家以不同的方式予以抵制。）

五、“双过剩”的危害与蕴含的机会

“产能过剩”导致的经济和社会问题（企业盈利减少、裁员减薪、投资萎缩和信心不足，民众面临的就业、收入与债务压力，消费市场的降级、保守和悲观情绪，政府财政压力的增加和购买力的降低，以及泛滥成灾的社会舆论对政府意志的削弱效应，等等）是众所周知的，“双过剩”将导致的经济和社会后果则是更为可怕的，而“双过剩”在科技、金融等其他经济要素的加持下所导致的连续性后果将怎么推想都是不算过分的。这就是“双过剩”的危害性。限于篇幅，言尽于此。

应提请注意的倒是，当“双过剩”在我国以及在全球范围内演化到一定程度时，很可能会催生出影响广泛而又深远的社会性革命，即人类社会将自此经由一定的曲折而走向一个“全新时代”。换言之，面对汹涌澎湃的“双过剩”浪潮，仁者智士不可麻木不仁，而应以救家国黎民于水火之情怀到中流击水，为百年未有之变局而担当有为、扬名立万。

六、西方经济学的坟场

必须首先强调性指出：说“‘双过剩’是西方经济学的坟场”，绝对不是指西方经济学一无是处，事实上我们脑海里的有关经济学的知识，以及我们用于分析经济行为和问题的方法，相当部分都来源于西方经济学；“坟场”之说主要是指，我们已经无法借助西方经济学的观点，来分析现实经济生活中的“双过剩”现象及其原因，以及解决由此所带来的一系列经济和社会发展问题。

稍有经济学常识的人都知道，自18世纪以来，西方经济学先后产生了众多的流派，主要有：古典经济学派、新古典经济学派、凯恩斯主义学派、新古典综合学派、货币主义学派、新古典宏观经济学派、新凯恩斯主义学派、新制度经济学派、行为经济学派，还有供给学派、后凯恩斯主义学派和演化经济学派等。每一个学术派别的产生，都有其特定的历史背景，如大萧条、滞胀危机等。

现在的问题是，上述这一大堆的经济学派别，有哪一个学派所使用的研究经济的方法可以全面有效地分析本文所描述的“双过剩”现象及其产生的原因呢？又有哪个学派提供的解决经济问题的现成方法能够有效地用于解决“双过剩”所带来的一系列经济和社会问题呢？我的回答是：显然没有。

为了说明这一点，我特地将上述西方经济学派别简要地归纳为以下三大类，其他学派只是对这三大学派基本理论主张的修正、完善和优化。

一是自由市场经济学派。这一派别的基本主张是，让市场这只“无形的手”来自行解决经济在运行和发展过程中碰到的所有问题。这一学派总的理论基调是“要充分相信市场”。

二是政府适度干预市场学派。这一派别的基本主张是，纯粹靠市场这只无形的手，不仅无法解决所有的经济问题，而且在特殊时期（如战争、大萧条、滞胀时期等）还会产生一系列严重的社会问题，如大量民众失业和收入减少、经济恐慌和市场需求严重萎缩等。因此，政府采取一定的行政手段和适度宽松的财政政策来对市场进行一定程度的干预，包括把某些私营部门暂时划归国有，是十分必要的。这一学派总的理论基调是，市场自由和国家控制都有必要，孰多孰少、孰重孰轻要依据具体情形来权变。

三是货币与金融学派。这一派别的基本主张是，国家央行可以通过货币投放量和利率来调节与干预经济，即在经济下行时通过投放更多的货币或降低利率来增加市场流动性、刺激生产与消费，在经济过热时通过收缩货币投放量或提高利率来减少市场流动性、给生产与消费降温。这一学派总的理论基调是，理性地运用货币和利率杠杆，能够有效地调节经济，即影响生产和消费。

假定上述“三大学派”的划分有一定道理，那么我们便可以看到，事实上我国一直在同时运用这三种主张来治理经济。也即是说，我国改革开放四十余年来，之所以取得伟大的经济成就，在相当程度上也得益于在不同的历史时期和经济活动领域，更有效地选择利用或并用或活学活用了这三种西方经济学派的主张。

然而回到现实，我们不得不直面一个问题：我国当前经济中出现的“双过剩”现象，以及由此而引发的一系列经济和社会问题，能够继续从这三大西方经济学派的主张中找到解决办法吗？我认为找不到。因为第一，我们今天所面临的愈演愈烈的“双过剩”问题，在相当程度上就是前述“自由市场经济”法则所导致的。第二，“口罩事件”结束后的三年中，我国相继出台的一系列刺激经济的政策举措，包括为企业减负、试图重振房地产业和旨在刺激消费的政策等等，并没有从根本上缓解“双过剩”带来的经济和社会问题。第三，过去许多年来，我国一直在超发货币，并且在过去一年来多次下调了存贷款利率，但却没有起到多大的调节经济的作用。

所以，试图用西方经济学的观点来分析我国当前所面临的经济问题，试图从西方经济学中找到解决我国因为“双过剩”而导致的经济社会问题的方案，将会是徒劳的。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讲，认为“‘双过剩’是西方经济学的坟场”是符合事实的。

最后我还想说，有经济学常识的人都知道，西方经济学在面对“产能过剩”时是毫无对策的；而现在受到科技、金融以及多种其他要素的聚合发展的影响，“双过剩”更是成为了不可逆转的很快就会席卷全球的大趋势，故而面对“双过剩”，西方经济学只能痛苦至死。在这个意义上，说“‘双过剩’是西方经济学的坟场”也是符合事实的。

七、对相关各方的敬告

在人类社会历史的任何一个时期，任何一个社会中的绝大多数人，都会基于过往的经验和既定的权威观点来看待现实中的问题，并据此推导未来。这在人类历史上任何社会的大多数时期或许都是有效的。然而，不得不承认，时代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且还将快速持续地发生几何级的变化，这正如父辈已经不能用自己的认知和经验来指导后辈的人生一样，一个社会的人们，如果囿于历史的经验和既定的权威观点来看待现实问题、风险和机遇，并据此推断未来，大概率会酿成大错。

我想说的是，如何看待“双过剩”以及分析由此带来的一系列事关国计民生的问题？如何化解“双过剩”对我国经济社会所构成的长期负面影响？这将是所有相关人士应当认真对待的大事。这里所说的“相关人士”，主要指两类人：一是经济政策制定者，二是经济研究者。下面，我分别隔空对他们说上几句。

● 对经济政策制定者的敬告

经济政策与经济发展的关系十分密切，特别是在社会主义中国，经济政策对经济发展的作用更为显著。此乃众所周知，故不赘言。我只想借此机会，提请经济政策制定者们思考以下几个方面的问题。

一是经济政策的效用问题。

在我国改革开放的前半场，只要国家出台大的经济政策，十有八九意味着新的财富机会的到来。那时，如果有谁不相信经济政策的威力，或者是将信将疑、行动迟缓，便注定要与财富擦肩而过；而到了改革开放的后半场，经济政策的威力已经逐渐不如从前了，现在如果有谁还像从前那样坚信政策的威力，因而把大量的资源投入到政策指引的方向上赌一把，很有可能会损失惨重。那么，为什么会这样呢？合理的解释只能是，经济环境已经发生了重大变迁。这意味着，面对跟以往大不一样的经济环境，在制定经济政策时不能想当然，不能囿于过往的经验，不能只考虑到局部，不能唯长官意志是从。

二是经济政策的质量问题。

在过往漫长的时间里，中国经济一直处于上升通道。在这一背景下，经济政策的质量即使存在一定程度的问题，也会被繁荣的经济景象所掩盖，并被经济发展的成就所直接或间接弥补。然而，当经济进入下行周期，且持续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以后，经济政策如果出现失误，其存在的问题就会暴露无遗，甚至会带来不良的连锁反应。这就像一个家庭，当经济收入丰厚可持续时，即使存在一定程度的盲目消费和错误投资行为，也不大会影响家庭的经济大局，但如果在这个家庭的经济收入因男主人的失业而中断或存在极大的不确定性时，不仅盲目消费和错误投资会使这个家庭的财政雪上加霜，而且可能连过去有效的投资项目（比如投资的不动产），也会成为这个家庭的巨大拖累，甚至于有可能致使这个家庭由富返贫。由此可见，在经济低迷时期，出台任何经济政策，都需要系统思考、如履薄冰。

三是经济政策背后的思想问题。

任何经济政策的背后都有其思想，通常涉及三个层面的内容：其一是究竟面临了哪些真实的问题？其二是解决问题的总体方向和原则是什么？其三是政策出台后可能会有哪些连续性后果？人们普遍注意到，近年来出台的许多经济政策，之所以没有出现设计者希望看到的和社会期待的效果，在一定程度上跟有关政策制定者没有搞清楚这三个问题有相当大的关系。比如，2024年出台的“住房养老金”相关政策，其针对的是什么问题以及为何要解决这一问题？解决这一问题跟促使经济回暖有多大关系？政策出台后会有哪些连续性的后果？显然，看不出相关方面在出台这一政策之前全面深入地进行过理论思考与分析。我想借此说的是，在“双过剩”的时代经济背景下，如果缺少正确的理论思想，即使出台的经济政策极富善意，也会给经济带来伤害和导致社会不信任。

四是如何看待和应对“产能过剩”问题。

当前，“产能过剩”已经成为了人们的口头禅，而且人们普遍把“产能过剩”理解为是行业中的企业“内卷”行为造成的。于是，我们听到最多的是两种声音：一是相信政府可以通过“去产能”来解决产能过剩问题，而且政府也在努力这么做；二是鼓励企业加大“出海”力度，而且企业界也在努力这么做。然而，我的观点是，在没有搞清楚导致“双过剩”的原因的情况下，政府主导的“去产能”只会在极为有限的细分行业领域，产生极为短暂的效果；企业加大出海力度会加速全球性“双过剩”的形成，并引发他国对我国商品和经济行为的抵制。这里的关键是，只有正确全面地认识问题，才可能推出长效的经济政策。

●  对经济研究者的敬告

有一位已故的著名经济学家曾这样感叹：“经济学家的观点没人听。”如果这是普遍的和真实的，那么这便是经济学家的悲哀了。这种悲哀或许来源于两种可能性：一是经济政策制定者们自认为有足够高的经济政策水平，因而不需要经济学家们对他们的工作出谋划策、指手划脚；二是经济学家们提出的经济观察结论和经济治理建议并不靠谱，因而经济政策的制定者们并不认可，故而不愿意采纳。究竟出于何种原因，这应该是一个见仁见智的问题。

在此，针对经济研究者群体，我也想发表以下四点议论。

其一，他们的知识背景决定了其影响力。

我国的经济学家们大多是受西方经济学思想的训练成长起来的，他们熟读大量的西方经济学著作，因而其得出的经济观察结论通常来源于西方经济学的思维和视角，他们提出的经济政策主张也大多是西方经济学观点在中国的应用性思考。这个核心因素就注定了他们的观察结论和经济治理的相关建议是带有“颜色”的，也就无法让经济政策制定者们充分接纳。记得武广高铁（中国第一条高铁）开通前后，就曾有不少知名经济学家站出来说，建高铁“不符合经济学原理”。而今，在经济低迷的背景下，又有不少知名经济学家站出来说，只有进一步放宽政府债务或财政赤字的上限并向人民群众直接发钱，才能刺激需求，让经济回暖，其所陈述的理由则是，美国和日本的债务/赤字水平远高于我国。不知他们是否想过，美国和日本所采取的高债务/高赤字政策，是让美国和日本的经济倒退了呢，还是进步了呢？试问：提出这种逻辑不通的经济政策主张的经济学家，其观点又怎么可能让人信服呢？

其二，他们的社会理想限制了其理论视野。

由于我国大多数的经济学家用以观察经济的视角和方法是西方经济学给定的，他们也是基于西方经济学愿景在谈论经济治理应该和不应该怎样做的，所以他们提出的观察结论和政策建议，便不可避免地带有西方经济学的政治偏见，便不可避免地要服务于西方经济学所倡导的社会理想。这之所以会是一个问题，是因为两点：其一，中国是社会主义国家，为什么中国的经济一定要沿着西方经济学所服务的资本主义的逻辑向前发展呢？其二，对人类经济活动所涉一切事物的认知，难道只有西方经济学开创的这一条路线吗？或者说西方经济学穷尽了一切认知经济事物的视角和方法吗？在我看来，许多经济学家压根儿就没有深入思考过这两个学术立场性问题，因为他们已经习惯了运用西方经济学的既定视角和方法来看待经济问题，并因而自觉不自觉地拒绝采取新的视角和方法来研究经济和提出政策建议。所以，在“产能过剩”这样的问题上，他们的观点与社会大众的观点并无差异，他们连导致所谓“产能过剩”的原因都没有看到，又怎么能够提出长效影响经济政策的令人信服的主张和建议呢？

其三，他们的行为模式决定了其眼光深度。

许多经济学家习惯于坐在书斋里研究经济，习惯于在会议上和讲台上讲述经济，习惯于绞尽脑汁地思考和撰写希望在权威期刊上发表的论文，而不屑于走到田间地头、工厂车间去实地研究和理解经济，以至于他们看到的和表述的经济现象，实际上只是在换着花样地复述西方经济学的观点，或者只是在借助西方经济学的既定观点来说事儿。因而，他们实际上并不了解经济。比如，大家都在讲“产能过剩”，他们也在像模像样地讨论“产能过剩”的相关问题，但他们所谈内容和大家所谈的内容并无明显区别。为什么是这样呢？因为他们没有深入经济生活的实际，只是在基于西方经济学给定的视角和方法以及大众资讯而推导和空谈。他们只有深入到企业中和人民群众的生活中去，才能理解“双过剩”的真实存在，才能理解为什么会出现“双过剩”，也才有可能提出应对“双过剩”的政策方略来。

其四，他们的专业敏感性决定了其未来价值。

我国目前有6万名以上的经济研究人员，而且每年还有超过5万名的经济相关专业的硕士和博士毕业生。这个不可谓不庞大的专业群体，在面对“双过剩”趋势所带来的一系列西方经济学无力解决的经济和社会问题时，他们是否有意愿参与到研究“如何应对‘双过剩’”这样一个宏大的时代性命题中来，这对其个人来讲，既是一个事关社会使命选择的问题，也是一个事关未来价值呈现的问题。一个时代造就一个时代的英雄，“双过剩”时代的到来，应该会也必将会催生出新时代的学界精英群体。

八、如何应对“双过剩”

至此，我们有必要形成两个共识：其一，“双过剩”已经严重到了接近全面危及经济和社会发展的程度；其二，“双过剩”现象在我国更加突出，但这一趋势正在全球范围内快速形成。有了这两个共识，再来谈论对策才有意义。

对于“如何应对‘双过剩’”这一问题，首先面临一种选择：是“水缸里摁葫芦”式地解决问题，还是寻求彻底解决问题。我个人倾向于选择后者，理由如下。

首先，如果大家认同“双过剩”是源发于企业内在固有的和必然的行为倾向，并认同科学技术的飞速发展、不断增强的金融资本的渗透能力，以及来自“经济茧房”诸多要素的共同作用，将导致“双过剩”更趋严重的话，那么“双过剩”便不是“水缸里摁葫芦”就能解决的问题，而是在西方经济学逻辑下无法解决的长期的经济危机问题，因而需要有整体的长策来予以应对。

其次，“双过剩”是人类社会发展到今天的历史必然。它既是危机，也是机会所在。危机不用再说，因为大家已经知道。所谓“机会”是指，我们可以先于世界上其他国家，借此危机发展出一种全新的迥异于西方经济学所描述的经济社会发展的新模式。这应该是可能的，因为中国过去四十余年的改革开放，已经走出了一条有别于西方国家的经济发展之路，在“双过剩”带来的经济和社会问题日益深重、层出不穷的背景下，顺势发展出一种更加鲜明的“中国式现代化”语境下的经济发展新模式，是符合社会期待的，也是迫于形势不得不做出的选择。

那么，一个问题立即摆在了面前，什么才是应对“双过剩”的长效方略呢？我对这一问题的回答是：所谓“长效方略”，不可能来自于西方经济学，而只能来自于更富智慧和胆略地将“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向前推进一大步。

需要特别说明，“将‘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向前推进一大步”，不是要完全推翻西方经济学，而是要在按照西方经济学建立的“经济茧房”中注入某些新的强大的能量，使之更适应于未来经济社会发展的趋势；它将不损害现存的经济社会中任何一方的利益，而只会使各方利益更有保障；其更大的意义则在于，它能够让人类社会发展得更加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