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封建神作，被短剧重新裹小脚_风闻

作者 | 柳飘飘

本文由公众号「柳飘飘了吗」（ID：DSliupiaopiao）原创。

速食短剧的风还是刮进了经典老片。

李少红代表作，豆瓣8.0《橘子红了》，在2025摇身一变成了《橘祥如意》。

再看一眼海报。

嗯，是《重生之我在民国橘园做三姨太》没错。

一水的现代脸谱下，还有谁能想到这个故事的原版，近乎民国鬼故事。

本是讲因没孩子而被丈夫抛弃在乡下橘园的旧女人大太太，为与城中的交际花二太太争宠，找了一个神似自己的少女秀禾替丈夫生育。

是一整出的借尸还魂。

莞莞类卿在这里，甚至不单是男人的权势。

而已然是女性被制度腌入味的手腕。

想也知道，如此背景下，纵是如懿都不可能如意。

认为《橘子红了》能脱胎为一个he的轻喜剧，从根上就是错的。

“橘园之下，非死即伤”，该是，也只能是这个故事唯一合理的样貌。

李少红也是真将故事当鬼片拍的。

一开场，她就用一场梦，一个长镜头把恐怖氛围拉到最高点。

红衣新娘置身迷雾，近处是几颗摇摇欲坠的橘子，远处是男人渐行渐远的背影。

- 你什么时候回来？

- 橘子红了的时候

然后画面突然黑下，一个古旧封闭的乡村老宅出现，镜头摇摆着穿过黑暗，来到一个盖着红艳被子的床头，随着一声梦中惊醒的尖叫。

宛若新婚的红艳被窝里，竟是一个老妇。

是的，新娘就这么等成了老妪。

封建吃女人的调性，就这样在几秒内定下。

李少红不遗余力地将这种惊悚感铺在全剧每一个角落。

譬如秀禾的新婚之夜，她做噩梦了。 

梦中，一束强光照得瘦小的她无处可躲，老爷叫她过去，声音被调配得如鬼魅在空旷的异世界，牢牢掌控她的行动。

镜头一端，一只男人的手从黑暗中伸向秀禾的脸，戳进她的唇，捂住她的嘴，又掐住她的脖子，阴森的音乐加重了这份禁锢感。

光看截图就汗毛直竖

惊醒后，恐惧的秀禾用烛火照着素未谋面的老爷的相片，一个黑白的威严的男性随着烛火摇曳，抖动着在昏暗中释放出冷冽和恐怖，背景乐驶入敲打心脏般的冷漠鼓点……

这种拍摄手法也并非仅是李少红的个人审美喜好，更是一种镜头语言的表达。

密不透风的窒息氛围，意味的是无处不在的礼教专制。

吃人的从不是哪一个具体的人物，而是橘园的风水，是封建的制度，是笼罩在整个旧社会空气中的浓雾阴霾。

而翻拍的《橘祥如意》，从皮相上就已经错得离谱。

一切诡谲的氛围，瘴气般的环境，通通在偶像剧的浴霸打光下消失殆尽。

光鲜的画面，响亮的口号，看似时代的进步。

却杀死了真正的困境，与困境中的人。

皮相之外，更进一步的追问是——

女主秀禾因什么而落难？

新版的答案无比清晰，是被雌竞上头的大太太做了局。

但反观旧版，答案瞬间变得十分模糊。

因那个民智未启的年代，没人能轻易跳到上帝视角看穿结构性的淤堵，人物也不可能像从当下穿越回去那样罗列几句上野千鹤子的分析。

困在其中的人只隐约感到处处不对，却说不出哪里不对，往往只能揪出眼前最直接的那片雪花。

比如，若论秀禾最终死于难产的结局，那直接原因似乎是新青年“六叔”。

他是被新思想影响的觉醒一代，热烈真诚，不显迂腐，还充满勇气。

他引导着秀禾独立思考，摆脱封建思想，甚至试图带秀禾逃离容家，重新开始新生活。

给秀禾带来希望的是他，但压死秀禾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是他。

在逃离橘园的计划失败后，六叔无法抑制地与秀禾暗生情愫。

这份感情看似双向，但在时代背景下，显然并不对等。双方若要追求，面对的代价显然不同。

于六叔，秀禾不过是他追求自由恋爱进步观念的一个实践。

但于秀禾，六叔的爱却能随时致命。

宛如六叔穿着的是最时髦舒适的西洋皮鞋，而秀禾裤腿下还藏着那双解不开的裹小脚。

他可以享受新时代带来的自由便利，她却挣不脱旧社会的束缚和创伤。

而六叔显然未能意识到这种不对等，他一面“进步”地偷情，一面又怯懦地不敢真正掀翻哥哥的桌子，彻底带秀禾离开。

最终，秀禾怀上了六叔的孩子，却误以为是大哥的，便自觉不再配得上六叔。

而明知大哥不育的耀辉，再度选择了回避真相，以维护家族的面子。

当秀禾得知连最信任的耀辉也背刺自己时，彻底的心寒让她变得极端，她执意要在难产时继续生产，最终死亡。

当秀禾难产而死时，耀辉在城里和女友结婚。

耀辉的摇摆不定，让秀禾既无法安于封建桎梏，被撩拨起来的欲望又得不到真实的解放，只能在无望中酿成更大的痛苦。

但这是否意味着，杀死秀禾的是六叔不彻底的拯救呢？

不全然。

一如上述，耀辉并非刻意加害秀禾，只是上位者的一些迟疑与摇摆，便能如蝴蝶效应般直接影响下位者的性命。

可以想见，纵然耀辉没有出现，带着母凭子贵目的嫁给无生育能力丈夫的秀禾，也不过是重走一遍大太太的人生，成为橘园里又一个散不开的怨魂。

秀禾是不可能被“彻底拯救”的，因为这世上本就不存在“彻底的被救”。

在耀辉鼓励她逃离的最初，秀禾便与他发生过这样一段谈话：

面对耀辉口中的新生活，秀禾一直低着头一言不发，当她抬起头时，唯一关注的一件事情，就是让她产生情愫，寄托安全感的耀辉会不会一起去。

她的迷茫和依赖性，象征的是秀禾对出走的人生，根本不具备想象的能力。

这绝非她的愚昧。

彼时的世道本就没有给她这种旧式女子留存太多想象的空间。

在女作家关露为詹周氏杀夫案写就的文章《詹周氏和潘金莲》中，有这么一段话：

“这时詹周氏的出路只有一条：和他离婚。然而她是一个旧式女子，她没有这样一种能力。其次呢，自杀。但人的本性是求生的，能够忍活一天总不想死，不走也不死，那就只能跟着詹云影，詹云影赌博，她饿肚子，詹云影嫖女人，她受气，詹云影发脾气，她挨打。”

这种左走右走都是死的绝境，才是真正的封建吃人。

秀禾不死于任何一个具体的人或事，她的死，是一整个社会的共谋。

而在翻拍的《橘祥如意》中，这样真实的困境荡然无存。

新版的女主，犹如一朵绝世白莲，完全脱离于时代环境，是一个绝对自立自强的“大女主”。

她有厉害的算术能力和经商头脑，一边做买卖挣钱为母治病，还一边在学堂外当旁听生，成功引起大哥注意；又以独立自主的人格，同步攻略了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男主。

新版女主母亲甚至明确表态过婚恋观：不进是非多的高门，女子自立自强即可。

很难想象在这样迂腐的时代背景下，女主的母亲是如何拥有如此石破天惊的开明。哪怕放在“结构性困境”已是流行梗的今天，许多妈妈辈尚未能有如此觉悟。

相较之下，旧版女主的母亲自始至终都是失语的。

她出场时还活着，但任由秀禾在怎样绝望的境地里如何喊娘，她都无法回应，只能咳嗽。

终于在临终前交代她几句，可对女儿最大的祝福和期待却都是：嫁一个好男人。

永远沉默的母亲，是旧版里一个再残酷不过的意象。

她虽然生下了秀禾的身体，但同样从旧时代走过的她并没有能力带女儿走向光明。这代表上一辈女性无力托举女儿，代表女性在封建时代中在原生家庭里无根的真相。

你看，秀禾的命运，自降生那一刻就已然写下。

至于“打败小三搞赢雌竞生下孩子就能拥有美满人生”这种想法。

那是裹小脚的大太太的幻想。

也是当代国产剧的智识。

最后，聊聊老爷这个角色。

作为封建制度的一个具象展现，如何塑造老爷，足可洞见创作者的立足点。

新版的方向是什么呢？

一个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的英雄。

老爷突然借故赶走了大太太，囚禁了女主，在大家以为老爷黑化时，发现原来一群觊觎老爷家产的流氓，正准备围攻家宅。老爷此前的种种行为，原来是为了以一己之力保护大家。

在生死一线时，出于大哥身份的家族责任，大哥的长兄情谊盖过了他对女主的占有欲。他安排男女主从暗室离开，自己留下和劫匪同归于尽。

分别时，他突然想通了一切，感慨女主并不爱自己，自己应该成全她和弟弟的真爱，最终化身人肉炸弹炸死了匪徒。

结尾最后一幕中，哥哥甚至还魂和弟弟实现了世纪大和解。

很难想象，一个反封建婚姻题材下的剧，最终走向觉醒的角色，竟然是这个家的“老爷”。

相比于新版老爷的脸谱化的恶人，旧版的老爷看上去似乎没那么恶，却是封建制度最大的象征。

在和秀禾相处时，老爷时常似乎显得温柔和绅士。

他看出秀禾对他的恐惧，于是更对她宠爱有加，希望等她爱上自己再圆房。

可你认为他是善吗？

显然不可能。

他慈眉善目，千恩万宠的一面，是因为秀禾年轻的肉体唤醒他兽性的渴望，也提示着他生育的价值。

一旦转身与他人议起，抑或秀禾逾越了一点点“美貌子宫”的界限，他便立刻换了一张嘴脸。

老爷的“好”，只是掌权者的不屑。

是下位者不配，也不需要看到真正的我。

他从不必亲自动手作恶，但一个个秀禾依然会给他送上门来。

在大结局中，他好似终于展露了一丝人性，在秀禾难产之时选了“保大”。

但这么轻飘飘的一点善意，在秀禾将死的痛苦面孔下，只是显得无比无力和讽刺。

制度的道貌岸然，需要多少个体的生命去拆穿，又要多少生命去改变？

这是秀禾之死对那个年代发出的诘问。

思考它，回答它，才能真正走向进步。

然后再看一眼新版结局。

在大女主六亲不认的步伐中，一切黑暗好似都暴露在惨白的阳光下。

不见复杂，不碰真相，只有包饺子的假团圆。

新版女主回到宅院拯救家族产业

制度之恶的化身成了英雄。

难产而亡的女主成了大婆。

好一出“说封建，谁更封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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