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关税考验美元实力与中国韧性——彭博社

图片说明：彭博市场731号；图片来源：盖蒂图片社（6张）

在唐纳德·特朗普总统任内，美国对中国经济发起了多方位攻击。自毛泽东主席主政以来，中国早已预见这一幕。一个以开放和相互依存理念为核心的美国体系，正与一个被构筑成控制堡垒的中国体系对峙。双方都拥有强大的资源，但只有一方为这场较量准备了数十年。

自2017年特朗普首个任期开始，美国对华立场已从建设性（尽管日益谨慎）的接触，转向介于激烈竞争与彻底敌对之间的状态。中国对美出口商品面临近40%的关税。中国科技企业获取尖端半导体的渠道被切断。曾受大学实验室欢迎的中国理工科留学生，如今在边境遭遇审查。字节跳动旗下社交媒体TikTok在美国市场正面临暂缓执行的禁令。

华盛顿的预想是：中国此刻必然陷入困境。这个国家难道不是依赖美国客户和技术吗？习近平主席拿起红色电话向白宫认输，不过是时间问题。

现实情况却大不相同。特朗普的政策转向确实给北京带来了难题——彭博经济研究测算显示，现行关税水平将抹去中国对美出口超50%的销售额。但这远非中国发展故事的终结。

中国对美出口额约占GDP的3%，较二十年前7%的峰值明显下降，这源于中国刻意推动出口市场多元化以降低对美国消费者的依赖，其战略性与美国减少对中国供应链依赖的努力如出一辙。这意味着即便对美出口腰斩，对整体经济的冲击也仅1.5%。虽非佳音，但绝非灾难。

份额收缩

中国对美商品出口占GDP比重

数据来源：联合国商品贸易统计数据库、国际货币基金组织2025年4月《世界经济展望》

随着美国对华乃至全球发动贸易战，其自身损失可能同样严重。彭博经济研究模型估算显示，由于进口价格上涨和供应链紊乱，美国GDP将遭受约1.6%的冲击。

中国版ChatGPT——深度求索的算法优势证明，其程序员完全有能力突破美国半导体禁运。中国掌控着制造业与国防工业关键稀土元素，这赋予了其反制性出口管制武器——今年已在日内瓦和伦敦谈判中成功迫使美国让步。

最终结果是：即使经过美国近十年遏制其制造业实力的努力，中国在全球出口中的份额仍保持高位。

为何中国展现出如此韧性？因为从清朝末年到短命的民国时期，从毛泽东时代的混乱到改革开放的进程，一个多世纪以来始终存在一个显著的不变因素：为当前这场较量所做的长期准备。

关税过山车

美国对华平均实际关税税率

资料来源：彭博经济研究

注：以美国人口普查局2024年平均实际关税税率和2024年进口结构为基准

这一切始于19世纪末20世纪初，在遭受外国侵略者羞辱后，中国思想家开始通过现代化追求"自强"。1854年出生的思想家、教育家严复毕业于英国海军学院，他将英国生物学家赫胥黎和苏格兰经济学家亚当·斯密等西方学者的著作译介到中国。他从赫胥黎处引入了"适者生存"理念，论证国家如同自然界物种，必须持续壮大自身才能避免沦为强敌的猎物。

在1930年代毛泽东共产党与蒋介石国民党的斗争中，毛泽东吸引力的核心不仅在于构建更平等社会的理想，更在于其有效抵抗日本侵略者的承诺。194年执政后，他推行强制工业化道路，导致大量中国人付出生命代价。道路虽曲折，目标始终坚定：抵御外来威胁。“美帝国主义者时刻想消灭我们”，他曾如此警告。

在1976年毛泽东逝世后开启的改革年代里，自强目标始终未变，但实现目标的政策已大幅优化。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中国社会科学院学者何新（其著作曾在高层领导间传阅）警示道：随着中国崛起，“感受到竞争加剧威胁的发达国家必将试图压制中国”。他提出了应对之策：“在持续面临被摧毁威胁的情况下，建立完全自主的工业体系自然应成为中国最现实的选择。”

“没有自主交换设备的国家，就如同没有军队的国家”

这种思想推动了一轮又一轮发展规划。1983年，邓小平启动国家高技术研究发展计划（863计划），旨在缩小中美在信息技术、自动化等领域的差距。1994年，电信设备巨头华为技术有限公司创始人任正非向时任国家主席江泽民进言：“没有自主交换设备的国家，就如同没有军队的国家”。任正非关于工业自主与国家安全关联的论断，正是美国如今才开始重新领悟的课题。

在江泽民继任者胡锦涛主政时期，政策重点转向通过"自主创新"引进国外技术，同时构筑"防火长城"抵御西方影响。在美国关于TikTok影响力的辩论爆发的十多年前，谷歌、脸书和推特便已被挡在墙外，实质上退出中国市场。封禁美国巨头为中国本土科技企业——百度、腾讯、阿里巴巴等——腾出了蓬勃发展空间。

刊登于《彭博市场》八月/九月刊彭博市场插画：阿瓦隆·诺沃自2013年上任以来，习近平主席提出了“中国制造2025”计划，旨在将中国的科技雄心从自给自足扩展到在信息技术、机器人、高铁和电动汽车等行业的全球领先地位。他的“一带一路”倡议旨在多元化出口市场，减少对美国消费者的依赖，并通过投资港口、铁路网络和公路来扩大中国的全球影响力。尽管这两个计划并非完全成功，但已取得显著成果，包括电动汽车和太阳能电池板出口激增，以及与其他新兴市场的联系更加紧密。特朗普将不断扩大的金砖国家联盟——巴西、俄罗斯、印度、中国和南非，以及其他几个国家——视为一个反美俱乐部。

与此同时，在美国，政策受到冷战后的傲慢影响。苏联的解体使领导人相信民主和资本主义已经获胜，专制和国家控制的日子屈指可数。比尔·克林顿总统称支持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是“自20世纪70年代以来我们推动中国社会积极变革的最重要机会”。他的继任者乔治·W·布什和巴拉克·奥巴马几乎没有改变这一方向。

美国跨国企业为聚焦下一季度财报，将供应链转向中国低成本工厂。双方达成了一项隐性协议：以现代工业核心技术蓝图为交换，获取全球最大消费和劳动力市场的入场券。只要福特汽车、大众汽车等车企同意与本土企业组建合资公司，就能顺利进入中国市场。星巴克、肯德基开设了数千家门店。但电力、钢铁等战略上游产业仍严防死守外资进入。

在自由贸易与市场竞争的最优世界里，美国模式的活力本应所向披靡。但在我们身处的这个充斥着保护主义与经济治国术的次优世界里，中国计划模式虽仍代价沉重，其优势却也更加清晰可辨。

经济学家理查德·利普西与凯尔文·兰卡斯特1956年提出的"次优理论"指出：若完美市场的任一条件缺失，固守其他条件（而非寻求次优方案）只会适得其反。中国的国家规划者用数十年时间打造了应对次优世界的工具箱，而美国的同行们却未能未雨绸缪。

当然，美国并非全无威逼利诱的手段。掌握先进半导体知识产权与全球最大消费市场，虽不足以让华盛顿对中国发起致命打击，但确实能造成实质性伤害。苹果、台积电等企业数千亿美元的投资承诺表明特朗普"制造业回流"政策已初见成效。作为自由市场民主国家，美国具备中国一党专政体制所缺乏的自我修正能力。

反观中国，房地产行业的缓慢崩盘、工业产能的急剧过剩以及高企的债务水平，意味着特朗普加征关税的打击来得实在不是时候。若欧盟效仿其保护主义措施，问题恐将雪上加霜。布鲁塞尔已对中国电动汽车加征关税，而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近期关于中国"用廉价商品淹没全球市场以淘汰竞争对手"的言论，虽在措辞上更符合外交辞令，实质内容却与特朗普如出一辙。

“我不责怪中国，“特朗普在4月2日宣布大规模加税后不久表示，“我责怪那些坐在白宫椭圆形办公室里的人纵容这一切发生。“他的解决方案可能适得其反——关税和出口管制给硅谷造成的困扰，最终或远超对深圳的影响。但就问题根源的诊断而言，特朗普确有道理：美国曾以为自由贸易会改变中国领导人，实则却增强了他们的实力。如今面临艰难转型的，反倒是美国自己。

欧乐为彭博经济研究首席经济学家，朱女士负责中国及香港地区研究，韦尔奇担任首席地缘经济分析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