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元仍是头号货币，但面临多币种世界的威胁——彭博社

美国总统唐纳德·特朗普推动重塑有利于美国的全球经济秩序，动摇了美国战后霸权的基础之一：美元作为世界储备货币无可争议的地位。

这一地位体现在于，约90%的外汇交易和全球约一半的商品贸易使用美元，且美元占各国政府外汇储备的近60%。这种主导地位帮助华盛顿为其高额预算赤字融资，并使美国消费者能够支出超过收入——这一切都由渴望获得印有我们信仰上帝格言的资产的外国投资者提供资金。

图片说明：Mark Harris为《彭博市场》制作；图片来源：Getty Images（3张）然而，对美元的信任正在减弱。2022年，拜登政府在俄罗斯入侵乌克兰后限制其使用美元，引发了第一波多元化浪潮。如果美国能将全球石油市场深度融入的第十一大经济体排除在外，还有谁是安全的？随后的大通胀和迅速恶化的财政状况进一步加剧了对美国经济特殊地位的质疑。最近，特朗普4月份关税运动的无序推出和撤回，罕见地同时削弱了美元价值和美国国债。美元指数在今年上半年下跌超过10%，创下自1973年以来最差的上半年表现。

如同脱缰之马，“出售美国"的论调已难以收回。银行和经纪商报告称，避开美元的货币产品需求激增，一些亚洲最富有的家族正以减少对美国资产的投资为由，称特朗普的关税政策使该国变得极难预测。金砖国家内部的地缘政治对手——这个由巴西、俄罗斯、印度、中国和南非领导的大型经济体松散联盟——正持续推进其建立新型跨境支付系统的长期倡议。即便是欧洲这样的长期盟友，也看到了削弱美元主导地位的机遇。

并非所有人都如此悲观。摩根大通的杰米·戴蒙五月表示，美国仍是"全球最富裕、最具创新力的国家”，他并不担心美元的短期波动。财政部长斯科特·贝森特试图说服投资者强势美元政策仍将持续，而其上司已对任何胆敢质疑者威胁征收100%关税。但尽管言辞强硬，现实是美元最大的相对优势恰恰在于：全球货币体系中尚无任何挑战者能撼动其霸主地位。

有人提出"全球欧元时刻"的概念，认为欧洲共同货币将发挥更大角色，但历史表明欧元区难以协调行动，其机构过于分散而无法形成足以与美国匹敌的深度市场。中国央行行长将人民币吹捧为美元替代选择，但只要资本管制阻碍资产跨境自由流动，这种设想就难以实现。

美元的显著优势

2025年第一季度各货币官方储备分布情况

数据来源：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官方外汇储备货币构成"数据库

备注：未包含归属不明或分类模糊的储备资产

尽管各国央行和投资者纷纷涌向黄金——这一终极避险资产，但黄金存在储存困难、不产生收益、且不像美元那样便于贸易结算和金融交易等缺点。关于美元替代品的讨论甚至延伸至比特币等数字资产，但除萨尔瓦多（2021年将加密货币定为法定货币）外，鲜有国家愿意接受没有政府背书的替代方案。其他金融创新如稳定币——旨在替代传统现金的数字代币——反而可能巩固而非削弱美元霸权地位，因其价值仍与美元挂钩。

由于目前尚未出现能真正取代美元的国际货币替代品，世界更可能向多元货币体系演进。美元虽保持主导地位，但其他货币将发挥更大角色。即便这种转变不如某些美元悲观论者预言的全球货币体系崩溃那般剧烈，由此产生的货币竞争仍将对美国硬实力和软实力地缘政治产生深远影响。事实上，当前各方——尤其是美国自身——都未真正准备好应对货币竞争带来的实际后果。

美国将不得不放弃强势美元带来的一些优势，尤其是较低的利率，因为购买美元计价债券的外国投资者会减少。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经济学家巴里·艾肯格林深入研究美元后测算，若美国退出世界政治舞台，依赖美元安全性的国家储备中美元占比可能下降约30个百分点。据他估计，美国长期利率或将上升0.8个百分点。

届时美国银行需支付更高融资成本，并提高抵押贷款利率。更高的抵押贷款利率通常会抑制经济，因为消费者用于度假、装修等消费的资金将减少。尽管较弱的汇率可能有助于改善贸易逆差——美国出口会变得更便宜、更具竞争力，而昂贵进口商品的支出将减少——但这对家庭财富并无益处。

美国政府也将感受到影响。其每年近2万亿美元的预算赤字通过国债融资。在欧元或日元计价资产更受投资者青睐的情况下，美国政府将面临利率上升压力。事实上已有迹象显现：自2022年初以来，30年期美国国债收益率已翻倍有余，5月一度突破5%。这意味着美国新发贷款成本增加，现有债务展期费用也将上涨。据某些计算，美国国债年度利息支出现已超过国防开支。

全球化的美元长期以来让华盛顿的立法者无需在军备与民生——或减税——之间做出选择。即便面对日益增长的财政赤字，对美元的疑虑不断加深，议员们仍不愿勒紧裤腰带。埃隆·马斯克曾承诺通过所谓的政府效率部（DOGE）节省1万亿美元开支；但迄今仅实现了不到2000亿美元的节流。与此同时，据国会预算办公室估算，特朗普最重要的立法成果《一揽子美丽法案》将在未来十年内使财政赤字增加高达3万亿美元。在一个投资者日益远离美元的世界里，市场最终可能迫使美国做出削减赤字的痛苦妥协——这意味着必须缩减社会保障网及长期推动私营领域（如大型科技与制药公司）创新的公共研发支出。

美元霸权地位的削弱将冲击美国的地缘政治实力。货币走弱会使海外军事基地的维持成本更加高昂。美元在全球交易中使用量减少将削弱经济制裁的效力。而对恐怖主义融资、洗钱等犯罪活动的金融系统监控也将更为困难——因为美元体系外的资金流动对美国监管机构而言将不可见。

“我们不懂得珍惜我们所拥有的优势，”华盛顿大西洋理事会地缘经济中心高级主任、前国际货币基金组织顾问乔希·利普斯基表示。“拥有储备货币意味着美国人和联邦政府能够获得更优惠的贷款，意味着美国金融体系更加透明，使政府能够推行与外交政策目标一致的经济政策。这正是当前面临的风险所在。”

作为美元和美国货币政策的守护者，美国财政部长们长期以来一直强调，保护储备货币这一宝贵资产是国家自身的责任。无论是罗伯特·鲁宾、汉克·保尔森还是珍妮特·耶伦——这些政策制定者反复强调，由独立机构和法治支撑的强劲经济将确保美元的地位。但特朗普政府发出了矛盾的信号。财政部长贝森特基本遵循其前任的路线，而白宫经济顾问委员会主席、特朗普最新提名的美联储理事人选斯蒂芬·米兰却将美元地位称为"负担"。

特朗普试图将行政权力扩展到监管机构甚至美联储等独立机构，不断攻击司法系统，对华盛顿创纪录的联邦债务熟视无睹，这些都在加剧美元面临的阻力。信任是美元被选为全球主导货币的基石，而特朗普正在破坏这种信誉。“美元的未地位可能首次取决于其他货币的发展情况，“利普斯基说。“当人们有需求时，这些货币会发展得更快——这就是资本主义的规律。”

当今世界经济比大约80年前更加金融化和紧密相连，当时全球货币权力发生转移，美元取代了英镑。事实上，美元曾经历过一次危机。1971年，在法国等国家试图将美元兑换成黄金，威胁到二战后布雷顿森林体系达成的货币体系后，理查德·尼克松总统单方面放弃了金本位制，并实施了10%的进口关税。2000年代初由美国引发的全球金融危机，特别是在中国，引发了人们对美国是否仍能胜任全球货币秩序支柱角色的质疑。

尽管在早期时代曾使用过多种货币，但这些货币通常与黄金或白银挂钩。从未有过一个时期，多种法定货币为争夺主导地位而竞争。这一事实让一些人在思考未来时感到不安。一个多种货币并存的时代可能会导致不稳定，因为投资者在财务状况恶化时会从一种货币逃向另一种货币。这将使那些已经在关税上升时期不得不重新调整供应链的企业面临更大的挑战。

财政部长贝森特反驳了美元怀疑论者：“自二战以来，一直有人预言美元作为储备货币的终结，”他在7月3日接受彭博电视采访时表示。“怀疑论者又一次错了。”他是对的：美元既不会从央行的储备中消失，也不会失去其作为全球金融工具的重要性。但在一个多极化的世界中，它将面临更多竞争。这将在国内外产生不可预测的影响。

文章原标题：美元依然主导，但美国政策正削弱其特殊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