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加沙，内塔尼亚胡正将以色列引向无法承受的"贱民"未来——彭博社

2025年8月7日，以色列特拉维夫，抗议者高举被扣押人员照片集会示威，反对内塔尼亚胡扩大加沙占领区的计划。

摄影师：Amir Levy/Getty Images Europe以色列究竟如何走到这一步，又该如何脱身？在总理本杰明·内塔尼亚胡回应外界对其加沙战争策略长达数月的批评与愤慨后，这两个问题已无法回避。简而言之，他的答案就是：扩大战争。

必须指出的是，不到两年前以色列还享有全球空前的支持与同情——在2023年10月7日哈马斯武装分子突袭该国、劫持250名人质并残杀1200人之后，其暴行如此令人发指，以至于似乎将永久性损害巴勒斯坦事业。

如今这个国家却深陷孤立，遭受各方谴责。加沙地带几乎被夷为平地，数万平民丧生，食品和药品供应被武器化，若不加以补救死亡人数将呈指数级增长。国际法庭正在调查种族灭绝指控，传统盟友们纷纷疏远，承认了他们长期抵制的巴勒斯坦建国主张。

就连这些以色列的友邦现在也担忧，内塔尼亚胡始终拒绝阐明加沙"战后方案"的真正原因在于：毁灭就是他的终极目标——为将巴勒斯坦人从这片狭长海岸地带进行种族清洗、并由犹太移民取而代之创造条件。尽管军事上落败，哈马斯却嗅到了政治胜利的气息。

这是审视内塔尼亚胡下令以色列国防军攻占加沙城决策的背景。这一决定违背了总参谋长埃亚尔·扎米尔的建议。内塔尼亚胡称对加沙的全面占领应是暂时的，待哈马斯最后残余被消灭后由阿拉伯部队接替以军驻防，然而他设定的新行动目标却无视阿拉伯国家提出的介入条件。

该计划因此缺乏明确的退出策略且支持者寥寥。被扣押人员家属担心这将成为亲人的死刑判决。盟国谴责必然造成的人道主义代价，德国已暂停可能用于加沙的武器出口。就连内塔尼亚胡的强硬派财政部长贝扎勒·斯莫特里赫也不满，在激烈的视频讲话中，他痛斥该计划未彻底关闭与哈马斯的谈判大门。在他看来，计划还不够强硬。

2025年8月5日，巴勒斯坦驻联合国代表里亚德·曼苏尔在纽约联合国总部就中东冲突问题于安理会会议上发言。摄影师：ANGELA WEISS/AFP对加沙及其居民的影响令人震惊。至少，该行动将导致本已营养不良、虚弱不堪的民众进一步大规模流离失所。对于必须管控深怀怨恨民众的以色列士兵而言也将极为残酷。内塔尼亚胡及其支持者尚未意识到，这种无限期占领还将对以色列的未来构成长期威胁。

正因如此，上周550余名以色列退役将领与情报高官联名致信公开信，呼吁美国总统特朗普施压以政府结束战争。他们表示，这场战争早已失去军事意义。

以色列单纯依靠武力处理与地区各方——从巴勒斯坦到伊朗、黎巴嫩和叙利亚——的关系，正迅速失去中东、欧洲乃至美国关键盟友的支持。这可能导致1000万以色列人（其中超200万是阿拉伯裔）在未来独自面对数量庞大的敌对邻国。

“我深感忧虑，“前总理埃胡德·奥尔默特上周在电话中告诉我，“即便在这场战争中，坦白说，若非美国、法国、沙特等国协助以色列防御伊朗弹道导弹，结局可能截然不同。”

这并非否认以色列去年取得的显著成就——先击败黎巴嫩真主党（德黑兰支持的什叶派武装），再重创伊朗本土。这些胜利无疑确立了以色列作为该地区头号军事强国的地位。至少目前，其地缘政治地位已大幅提升。但力量对比可能生变。

亚美尼亚就是前车之鉴。三十年前战胜能源富国阿塞拜疆后，他们曾对军事实力充满自信，最终却惨遭逆转。2023年，当亚美尼亚防线崩溃、封锁切断粮食与军需补给后，其浴血保卫的纳卡地区亚裔居民"自愿撤离”（阿方坚称）。上周特朗普斡旋达成的停火协议，恐难让他们重返故土。

内塔尼亚胡的前任奥尔默特是第一个承认自己偏见的，他对自己长期政治对手的描述是毫无原则、只为自身利益。但他在加沙问题上的观点正获得越来越多人的支持。正如英国伦敦国王学院战争研究荣休教授劳伦斯·弗里德曼在上周的帖子中所说，永久占领加沙等于永久战争，对以色列而言"无休止的战争意味着持续的不安全感和日益孤立的处境”。

那么为何还要坚持？简而言之，因为内塔尼亚胡内阁中那些呼吁巴勒斯坦人"自愿"离开加沙废墟并重新安置的成员——斯莫特里赫和安全部长伊塔马尔·本-格维尔——已表示若内塔尼亚胡下令撤军，他们将推翻政府。考虑到内塔尼亚胡面临的欺诈审判，这是他极力要避免的。

但还有更深层原因。内塔尼亚胡在其政治生涯中始终如一地坚持一点：对他认为本应属于以色列的土地上建立巴勒斯坦国抱有本能的反对。这就是他强烈反对2005年从加沙撤出以色列军队和定居者决定的原因，该计划由奥尔默特推动。这也解释了为何他掌权后，一方面削弱西岸的巴勒斯坦权力机构，同时容忍加沙的哈马斯并允许卡塔尔资助他们。其逻辑是：只要一个致力于摧毁以色列的恐怖组织管理加沙，就没人能要求他谈判巴勒斯坦的未来。

这一策略曾对他奏效——直到10月7日，他纵容哈马斯的政策以灾难告终。即便如今，当他下令发起又一次铲除哈马斯的"最后行动"时，内塔尼亚胡仍坚持认为巴勒斯坦权力机构不能参与任何替代方案。但如果不按照阿拉伯国家提案中建议的那样，让改革后的巴勒斯坦权力机构负责加沙重建，那又该由谁来接手？

2024年9月27日，内塔尼亚胡在纽约联合国大会发言。摄影师：Stephanie Keith/Getty Images North America内塔尼亚胡否认自己受到已故父亲本锡安激进犹太复国主义观点的影响。但在加沙战争持续近两年后，这种关联已难以忽视。老内塔尼亚胡是研究西班牙宗教审判史的学者，也是政治上的活跃分子，他反对建立巴勒斯坦国的一切努力——包括1947年联合国最初建立以色列的分治方案。

在2012年去世前，他通过著作和访谈明确表示，认为阿拉伯人（不仅是他拒绝承认其独立民族身份的巴勒斯坦人）天生就是敌人且无法妥协，对待他们"除了武力别无他法"。他还坚信以色列必须拥有全部圣经记载的领土。当被问及为何儿子有时言论不那么激进时，他表示这是政治需要，但两人根本观点一致。

正如我在彭博新闻社的同事伊桑·布朗纳所阐述的，内塔尼亚胡并非特例。以色列正在经历深刻变革，这对其作为中东世俗自由民主前哨的形象构成了挑战。这位以色列任期最长的总理试图削弱制约其执政的独立机构，这种做法与西方民粹主义浪潮不谋而合。但以色列的地理位置造就了截然不同的背景——其国内驱动力正日益趋同于中东其他国家。

以色列执政联盟反映了该国社会的深刻变迁：极端正统派犹太教徒、定居者等支持内塔尼亚胡家族对阿拉伯人绝对主义立场及"神授领土扩张权"理念的群体，其数量和政治影响力与日俱增。与世俗化犹太人不同，哈雷迪派免除兵役义务，接受宗教教育且多不工作，依靠补贴生活。他们虽仍属少数群体，但因高生育率正快速壮大。这与以色列作为由精通科技的世俗化、热衷夜生活的创业一代打造的"创业之国"的愿景完全背道而驰。

以色列的责任

以色列国防军是竭尽所能保护加沙平民，还是选择不作为？

数据来源：以色列民主研究所维特比家族舆论与政策研究中心

注：2023年7月27-31日对601名希伯来语受访者和152名阿拉伯语受访者的调查，误差范围±3.57%

内塔尼亚胡是一位非凡的沟通者和精明的政治家。他知道当民调显示绝大多数以色列人希望加沙停火时，这种观点是有条件的。他们希望停火以解救被扣押人员，但之后会准备重启战争。“他做的民调比我还多，“以色列民主研究所维特比家族舆论与政策研究学术主任塔玛尔·赫尔曼告诉我。她说，如果内塔尼亚胡不确定能说服足够多的选民支持这个想法，他就不会违背军方的意愿坚持战争。

同样的民调显示，大多数犹太裔以色列人认为他们的军队正在尽一切努力避免伤害加沙的巴勒斯坦人——就像90%的巴勒斯坦人在接受调查时否认哈马斯对2023年10月7日暴行负有责任一样。双方对两国方案的支持都所剩无几。当被问及巴勒斯坦人是否应该撤离加沙时，大多数犹太裔以色列人表示同意。

最后这一发现在10月7日的恐怖事件之前还是一种边缘观点。事实上，当赫尔曼和她的同事读到这一由两位美国学者首次提出的说法时，他们持怀疑态度。他们就这个问题进行了自己的民调，结果却证实了这一结论，尽管支持者的比例较小。“我觉得这个答案非常令人痛心，“她说，尽管她指出问题中并未规定使用武力。“人们只是希望看到他们的敌人消失。”

赫尔曼表示，这一点在加沙尤为明显。不仅因为许多以色列人认为这里是他们曾给予巴勒斯坦人近乎建国条件的地方，结果对方却选举哈马斯掌权，并将其变成袭击以色列的军事堡垒。加沙还具有《圣经》记载的历史渊源——与非利士人相关，这个以色列人的宿敌。赫尔曼提醒我，加沙城就建在参孙被俘后遭杀害的遗址上。

这些都不能证明以色列人或巴勒斯坦人生性邪恶，只是表明人性使然，且当前双方都被不惜以其名义实施或下令犯罪的人领导着。本-格维尔和斯莫特里赫公开主张的巴勒斯坦人"自愿"撤离加沙，实则是近乎赤裸的种族清洗。这个术语诞生于1990年代南斯拉夫战争期间，用来描述塞尔维亚清除其欲从邻国割占领土上非塞族人口的计划。该行为本身不构成可起诉罪行，尽管其可能涉及（最恶劣情况下包括种族灭绝在内的）可公诉行为。这正是冷战结束后所谓自由主义世界秩序鼎盛时期，国际社会干预前南斯拉夫所要阻止的。这种现象也比我们愿意承认的更普遍。

以色列的加沙分歧

面对国际压力，以色列是否应增加人道主义援助？

数据来源：以色列民主研究所维特比家族舆论与政策研究中心

注：2023年5月26日至29日对601名希伯来语以色列人和150名阿拉伯语以色列人进行的调查。误差范围±3.58%

目前，这一情况正在乌克兰被占领土上演。现代历史上不乏类似案例：1992年的阿布哈兹和2008年的南奥塞梯曾两度在格鲁吉亚发生；更早可追溯至1915年，在现今土耳其领土上针对亚美尼亚人的暴行。

对胜利方而言，这种残酷策略往往奏效。但在圣地却难以复制——三大宗教都将这片土地奉为神圣。在这里，敌人永远不会真正消失。本-格维尔之流若执意主张所谓"神赐以色列"的领土权利，即便暂时得逞，也只会为未来埋下战祸。

“本-格维尔和（伊朗最高领袖阿亚图拉·阿里·）哈梅内伊会成为绝佳搭档，“奥尔默特告诉我，“为什么？因为他们信仰同源——都声称’这是神的旨意’。”

现实中有哪些可行之策能扭转局势？

“以色列安全指挥官组织"的退役军官们致信特朗普是明智之举，唯有他能迫使内塔尼亚胡改变立场。美国总统必须介入——但不是通过支持进一步占领加沙，或是纵容在加沙海岸建造"特朗普式度假天堂"的荒谬计划。他需要施压内塔尼亚胡停火，并允许国际援助组织大规模运送食品和医疗物资。

协议框架已然成型。特朗普希望同时取悦以色列与海湾国家，而阿联酋、沙特、埃及等国已明确表态其诉求：他们需要以色列承诺两国方案——这意味着必须摒弃内塔尼亚胡政府部分成员"清除巴勒斯坦人"的加沙幻想，同时要求巴勒斯坦权力机构接管哈马斯的治理权。

他们愿意提供的是与以色列关系正常化，并承担重建的重担，至少是暂时性的，同时由一支国际部队维持加沙的治安。该计划存在明显缺陷，包括缺乏应对哈马斯及其武器的明确方案，但这是一个良好的开端。

为使这一进程具备现实可能性，以色列反对派需要发挥作用。他们应达成协议，承诺如果内塔尼亚胡结束战争，即使其内阁中的极端分子退出并使他失去议会多数席位，也不会推翻政府。作为协议的一部分，他们将设定选举日期，让内塔尼亚胡有理由希望他能及时扭转选举命运以获胜。击败他将取决于他们。

迄今为止，美国政府表示支持以色列采取其认为必须采取的任何行动来粉碎哈马斯。这是一个错误，因为以色列并非铁板一块。内塔尼亚胡及其极右翼联盟在10月7日的暴行后占据上风，但这是一个严重分裂的社会。如果连并非鸽派的以色列国防军最高指挥官都认为继续战争将导致国家走向危险的未来孤立，那么情况很可能就是如此。

更多来自彭博社的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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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赢得加沙战争的最佳方式是结束它：编辑委员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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