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需要作为COP30主办国的巴西开采更多石油——彭博社
Peter Millard, Mariana Durao
随着全球石油需求达到创纪录水平，预计2030年代将出现短缺。
摄影：Dado Galdieri/Bloomberg
世界各国领导人——尤其是那些自诩为绿色未来捍卫者的人——当前面临着一个困境：世界对化石燃料永不满足的渴望。
而没有任何地方比巴西更能清晰地展现这一点。
该国将于11月举办COP30这一全球最重要的气候会议，与此同时巴西国家石油公司正将一台巨型钻探平台部署至距亚马逊雨林海岸175公里处，拼命寻找更多石油——这家国有企业希望借此挽救该国最大出口产品在2030年代可能面临的产量锐减。新发现将支撑该国不断萎缩的贸易顺差，吸引投资，并为受财政紧缩困扰的政府增加特许权使用费收入。
这一切似乎与总统路易斯·伊纳西奥·卢拉·达席尔瓦试图建立的遗产背道而驰。他想要消除亚马逊地区的森林砍伐，在2050年前实现净零排放，并根除非法伐木和采矿活动。然而对卢拉而言，其雄心勃勃的气候目标与国家钻探计划之间并不矛盾。他表示，正是更多石油勘探和生产带来的利润，将帮助资助能源转型并为世界其他地区保障可负担的价格。
“我们不能明知脚下有财富却不去开发，”卢拉最近表示。“正是依靠这些财富，我们才能获得资金来实现梦寐以求的能源转型。”
环保人士认为这一论调自相矛盾，并质疑石油美元能支持能源转型的观点。巴西联邦政府从2018年到2025年初，仅将石油行业活动产生资金的0.06%用于这一目的，据专注于气候变化的组织Climainfo称。
环境部表示，卢拉政府已通过专项基金投入数十亿雷亚尔支持能源转型项目。2025年，名为"气候基金"的拨款总额将达到112亿雷亚尔，其中1.9%来自石油特别收益金。
巴西并非首个主办COP的产油国。阿联酋和阿塞拜疆此前都举办过该会议，这引发了人们对化石燃料利益影响气候谈判的担忧。
石油生产是巴西人自豪感和身份认同的源泉。图片来源：Dado Galdieri/彭博社目前可再生能源尚无立即取代化石燃料的迹象。2024年全球石油需求再创新高且持续增长。疫情期间盛行的石油消费衰退论调，迄今已被证明是海市蜃楼。虽然风能和太阳能发电占比从2010年的近乎零增长至全球发电量的15%，但这些替代能源仅减缓了化石燃料消费的增长速度，并未使其下降。
当前很容易对石油市场感到自满。欧佩克+即将完成每日220万桶减产的逆转。美国和巴西的产量屡创新高。欧洲和中东的战争并未导致以往地缘政治危机中出现的那种价格飙升。
尽管目前供应过剩，但长期供应前景仍不明朗。北海和墨西哥湾已过鼎盛时期，美国页岩油产量趋于平稳。巴西可能在本十年末前达到峰值。投资正在萎缩。咨询公司Welligence Energy Analytics数据显示，全球石油勘探支出较十多年前的峰值下降了一半以上。
全球石油产量将面临巨大缺口
日产量与需求情景（单位：百万桶/日）
来源：RystadEnergy
因此，除非巴西（其石油产量已超过阿联酋）等国家从现在开始进行大规模勘探投资，否则全球经济将面临更大的短缺风险和能源通胀。能源研究公司Rystad Energy预测，到2030年代全球将出现供应短缺。巴西已是欧佩克+以外少数几个持续扩大石油产量的国家之一。其即将到来的产量下降将有助于恢复该卡特尔的市占率和地缘政治影响力。
为避免短缺，巴西国家石油公司和全球勘探企业需要发现足够油田，其产量需超过美国当前产量。巴西曾依赖进口并不得不对司机实行燃油配给。
2030年代全球石油短缺的可能性让人想起1973年的危机，当时一些欧佩克成员国限制了石油出口。
巴西国家石油公司勘探与生产执行总监西尔维娅·安霍斯记忆犹新。“我们过去常在周五排队加油到七点，”68岁的安霍斯说，“否则你就没法出行。”
石油的复兴
在1970年代的冲击之后，该国开始在南海岸寻找石油，巴西国家石油公司成为深海钻探的先驱。石油生产是巴西人自豪感和身份的源泉。
然后，在2006年至2010年间，发生了一系列本世纪最大的发现。能源部门的官员们绘制了一个面积相当于伊利诺伊州的海上区域，据称海底巨大的盐层下覆盖着广阔的“黑金”。
盐下层未能达到预期
预计盐下层油田的产量将在2028年趋于稳定。对新发现的投资转向北方
来源：巴西国家石油公司
因此，巴西国家石油公司的股价在两年内几乎翻了三倍，2008年达到历史新高。次年，《经济学人》杂志的封面展示了里约热内卢标志性的基督救世主像像火箭一样升空。
当时处于第二任期的卢拉称这些发现是“通往未来的护照”，并预言工业复兴，不断增长的收入将用于资助教育和公共服务。
2017年至2021年间，石油公司在深水勘探和生产区块上支付了超过1000亿雷亚尔，占这八年间全球勘探领域总支出的90%以上。
“这是巴西历史上最大的财政事件，“当时负责拍卖的巴西国家石油、天然气和生物燃料管理局总干事德西奥·奥东说。
2024年，石油首次成为巴西最大的出口产品，甚至超过了大豆。
财富来去匆匆
在巴西最大的产油州里约热内卢，繁荣随着海上油田的兴衰而起伏。
阿苏港——距离科帕卡巴纳和伊帕内玛海滩仅五小时车程——利用盐下油田成为巴西最大的石油出口终端。它于2014年开始运营，最近的城市圣若昂达巴拉在建设阶段创造了数千个新工作岗位。当地经济从农业转向物流、造船和海上服务，实现了多元化。
业内高管曾公开谈论里约取代休斯顿成为美洲石油之都的可能性。巴西国家石油公司和包括壳牌、BP在内的国际巨头共同斥资超过100亿美元，在距海岸200英里的盐下油田处女地获取区块，期待另一波巨型油田的发现。
然而，他们钻探了一系列干井。随后的勘探未能再现改变阿苏港命运的那些早期巨型发现。周一，BP宣布在巴西盐下油田取得一项“重大"发现，但高浓度的腐蚀性二氧化碳可能使其无法开发。
“直到不久前，大型石油公司还感到失望，”曾在巴西国家石油公司担任高级地质学家超过30年的石油地质学家兼顾问佩德罗·扎兰表示，“这并不意味着对盐下层的否定。英国石油公司的乐观态度意义重大。”
在最近的一次访问中，彭博社观察到工作人员戴着安全帽、穿着工作服，正在清理一座已停用的石油钻采平台船体，随后将送往船厂进行拆解。
阿苏港于2014年投入运营，现已成为巴西最大的石油出口终端。摄影：达多·加尔迪耶里/彭博社
巴西国家石油公司一处昔日的商业和物流办公室如今在马卡埃荒废。摄影：达多·加尔迪耶里/彭博社沿海岸线行驶两个多小时，曾被誉为巴西石油之都的马卡埃正日渐衰落。其繁荣源于巴西首个大型海上油田坎波斯盆地，该油田于2011年达到峰值后便开始减产。
距离因贝提巴石油供应港仅几百米处，矗立着一栋废弃建筑——这里直到2010年代中期还是巴西国家石油公司员工的运营和物流办公室。
窗户破碎的外墙涂满 graffiti 涂鸦。海滩上，无家可归者在建筑地基下躲避烈日。附近出租车站的司机警告彭博记者和摄影师不要进入，因为该地点聚集着具有暴力倾向的吸毒者。
“巴西石油公司解决了一切问题。当时这里是一流的，”曾在2004至2007年间担任该大楼保安工作的何塞·席尔瓦说道，他提到那时楼内有超过一千人工作。“这条街以前人潮拥挤到几乎无法行走。现在所有人都消失了。”
多元化发展
像马里卡这样的城市——距离里约热内卢市海岸约两小时车程——展现了巴西盐下油田繁荣时期最美好的一面。
2016年时，这座工业城市还因破败不堪而成为笑柄。当年，市长爱德华多·帕埃斯在一段泄露的录音中称其为“鬼地方”后公开道歉。
如今，依托巴西两大巨型油田——布兹奥斯和图皮——马里卡已成为全国石油特许权使用费的主要受益者之一。与马卡埃等地不同的是，该市将石油收益用于推动经济多元化。其主权基金目前持有20亿雷亚尔资产，资金被用于开通免费公交线路和实施一项基本收入计划，居民可通过市政府创建的数字货币“穆布卡”领取补贴。
在石油特许权使用费的支持下，马里卡市为居民实施了免费公交系统。摄影：达多·加尔迪耶里/彭博社
华盛顿·夸夸市长摄影：达多·加尔迪耶里/彭博社尽管如此，尽管前盐油田的开采期限有限，但资本纪律似乎正在松动。马里卡市表现出购买一支足球队的兴趣，并花费数百万购买了已故奥斯卡·尼迈耶设计的建筑项目版权。尼迈耶是巴西最著名的建筑师之一，曾设计未来主义风格的首都巴西利亚。
来自工人党的市长华盛顿·夸夸预计投资约100亿雷亚尔，并承诺平衡城市财政。他计划审计社会支出，以便为旅游、基础设施和工业项目释放资金。其中包括一个港口和一家葡萄牙鱼罐头厂的分厂，该厂将生产具有艺术设计、看起来像纪念品的罐头。
“挑战在于，在仍有大量特许权使用费的情况下，建立一个不依赖石油的经济，”夸夸在市政厅总部接受采访时表示。“把钱存在银行不一定是管理公共资金的最佳方式。”
环境风险
根据伍德麦肯兹咨询公司拉丁美洲高级分析师格劳斯·桑托斯的说法，大型石油公司最有前景的勘探区域是巴西北部的亚马逊海岸或靠近南部的乌拉圭附近。
这就是为什么在亚马逊各州的深水勘探是巴西阻止本世纪初墨西哥经历的那种崩溃的最大希望。
国际大型石油公司勘探支出骤降
来源：Welligence Energy Analytics，公司报告
问题在于，即便发现石油，从勘探到实现泵送销售仍需近十年时间。巴西国家石油公司和壳牌公司正在已开采油田附近钻探勘探井，以期从现有运营中获益。
“前沿区域的开发需要时间，所以必须依托现有基础设施，“桑托斯表示，“我们感受到了紧迫性。”
毋庸置疑，技术创新历来是石油工业的救星，也可能在2030年代带来转机。1980年代深水钻井技术的突破释放了新供应源，本世纪美国水力压裂技术的繁荣打破了原有石油市场的局限。未来，量子计算的突破或大幅降低数据中心能耗，电池技术的进步可能加速电动汽车转型。
但眼下，石油供应确实捉襟见肘。
这正是亚马逊河三角洲的码头工人和行业领袖对勘探延误怒不可遏的原因。
在贝伦港区，彭博社几乎看不到巴西石油公司计划使用的供应基地有任何活动迹象。这个被空旷停车场环绕的河边仓库显得死气沉沉。
这让工业联合会主席亚历克斯·卡瓦略愤怒不已。他指责环保"极端分子"阻碍了逾10万个潜在就业机会，强调亚马逊地区需要石油收入来资助保护行动，并帮助70%的人口摆脱贫困。
“港口就在这里。贝伦地理位置优越，”他说。“巴西将生产石油还是从其他国家购买？”
贝伦港的供应基地原计划由巴西国家石油公司使用，但目前似乎处于闲置状态。照片：Alessandro Falco/Bloomberg环保部门有充分的理由保持谨慎。2011年，巴西国家石油公司在距离阿马帕州红树林和原住民土地78英里的海域进行钻探，该地点靠近其现在希望开发的区域，当时强流将SS-52号钻井船从原位拖离。连接船只与海床的管道断裂，导致液压油泄漏到海洋中，根据检察院的一份报告。
巴西国家石油公司在回应质询时表示，钻井船“移位”后，海上油井从未面临风险，也未造成人员伤亡或环境损害。
根据环境评估报告中的事故模拟，如果发生灾难性事故导致大规模泄漏，污染物可能会越过法属圭亚那边境，甚至波及加勒比海地区。
“亚马逊河口沉积盆地是一个生态资源丰富但研究不足的区域。其特殊的地质条件使钻探和未来生产都面临挑战。该地区存在极强的洋流，增加了事故风险，”气候观察站（一个环保组织联盟）的公共政策协调员苏莉·阿劳霍表示。
阿劳霍曾领导巴西主要环保机构伊巴马，并在2018年阻止了道达尔能源公司在该地区的勘探。她强调，一旦发生泄漏，无法保证石油不会波及巴西海岸。即使没有事故，石油生产也会造成污染，并改变亚马逊地区的生态动态。
无保障
即便巴西石油公司获准钻探，也很可能以失败告终。
全球每三口勘探井中仅有一口能发现石油，其中又只有半数具备商业价值。
若该公司未能成功勘探或运气不佳，世界将更加依赖沙特阿拉伯和其他欧佩克国家供应石油。能源咨询公司睿咨得能源全球市场分析主管兼首席经济学家克劳迪奥·加利贝尔蒂表示：“未来十年，只有中东和拉丁美洲能提供显著的增长潜力。”
巴西石油产量或于2028年达峰
来源：国际能源署 能源研究公司
注：国际能源署预测仅至2030年
“2030年代欧佩克将掌握更大主导权，“加利贝尔蒂指出，“大部分石油增长将来自中东。若失去拉丁美洲，我们将陷入真正困境。”
随着特朗普政府向可再生能源宣战，能源安全挑战愈发严峻。一些大型石油公司正在削减对风能、太阳能和绿色氢能的投资。过去十年这些清洁能源的增长本有助于抑制石油需求。
石油产量即将下降的紧迫形势令里约热内卢的巴西国家石油公司管理层和巴西利亚的能源官员感到震惊，他们仍在为进入一片生态敏感区域而与环保部门持续斗争。
“从能源规划的角度来看，这非常紧迫，“巴西国家能源研究机构EPE的石油、天然气和生物燃料主管Heloisa Borges表示，该机构协助制定国家能源政策。“如果我们不采取行动，我们将再次成为石油进口国。”
贝伦港口工人工会Sintracapa的秘书主任Leno Cleudo Pinho da Silva对巴西国家石油公司能否克服许可审批的延误持怀疑态度。这位50岁、身材矮小但体格健壮的男子担心环保主义者在舆论战中占据上风。
“当谈到石油时，许多人想到的是对环境的破坏，而不是创造大量就业机会，“他在工会总部接受采访时说。“我们看不到任何期望或希望。”
Anjos对近期盐下层勘探取得的一些成功感到鼓舞，但也承认这些发现无法与2000年代末巴西国家石油公司发现的价值数十亿美元的巨型油田相提并论。
“如果这是一个巨型发现，巴西国家石油公司会更加乐观，“里约热内卢的独立石油顾问Marcelo De Assis表示。
这让我们重新关注亚马逊水域。
要真正确定那里是否有石油，巴西国家石油公司必须进行钻探。否则，它将不得不转向巴西沿海风险更高的勘探目标。在国内多年失望后，巴西国家石油公司已开始进行国际勘探。
“通往未来的护照即将到期，”德阿西斯说。“从2030年起，联邦和州政府将不得不开始勒紧裤腰带。巴西国家石油公司的好日子很可能在未来五年内结束。”
对全球而言，如果美国的产量趋于稳定而巴西的勘探继续令人失望，这可能会造成供应短缺的局面。
“现实情况是世界需要石油，”标普全球副总裁、普利策奖获奖著作《石油金钱与权力史诗》的作者丹·耶金表示。“能源转型将困难重重，这一点已经显而易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