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创公司Builder.ai从15亿美元独角兽走向破产——彭博社

杜加尔涉嫌的财务违规行为引发了生成式AI时代迄今最轰动的崩塌事件。

摄影师：斯蒂芬·麦卡锡/Sportsfile/盖蒂图片社

2024年1月，当全球精英齐聚瑞士达沃斯时，萨钦·德夫·杜加尔还沉浸在他作为真正人工智能独角兽企业创始人的光环中。他的初创公司Builder.ai赞助了众多与名人和杂志编辑合作的炫目活动。英国广播公司将他作为这项热门技术的专家进行专题报道。这位自封为Builder.ai"首席巫师"的创始人，在达沃斯接受另一位采访时声称生成式AI是"让人变成超级英雄的斗篷"。

杜加尔曾经施展的魔法如今已烟消云散。在他亮相达沃斯一年后，由于投资者开始怀疑其虚报营收和资金管理不善，他被逐出首席执行官职位。这家初创公司董事会随后重报了销售额，主要贷款方几乎扣押了其全部现金，导致公司于6月被迫进入破产程序。

Builder.ai审计委员会发现了一系列可疑交易。这家总部位于伦敦的公司记录了1.42亿美元来自分销商的销售额，但这些分销商从未支付任何款项；还向仅支付1美元定金的客户虚报了1.07亿美元收入。审计委员会发现，这些手法被用于在杜加尔去年获取紧急贷款时虚增300%营收。据彭博新闻社查阅的文件显示，公司聘请的律师事务所还认定杜加尔与印度某知名初创企业"合谋设计了一个方案"，通过所谓的"循环交易"虚增销售额。

杜加尔涉嫌的财务违规行为引发了生成式AI时代迄今为止最引人注目的崩溃。Builder.ai利用围绕ChatGPT的热潮，承诺使构建应用程序变得像点披萨一样简单（杜加尔常如此形容），从而获得了15亿美元的估值。他描述了自己想要打造一家万亿美元公司的愿望。安永授予他英国年度企业家称号。

他关于为大众普及编程的愿景预示了如今被称为“低代码/无代码”或“氛围编程”与大型语言模型（LLMs）结合的趋势。这些术语指的是让非技术人员能够构建网站和应用程序的软件，以及允许程序员使用AI编写、编辑和测试代码的平台。

“Builder.ai重新构想了软件的构建方式——让任何人都能无需编写代码即可创建应用程序，”杜加尔在给彭博社的一份声明中表示。“我们在LLMs成为主流之前就追求这一愿景，虽然经历了一些艰难的教训，但我为敢于追求这一雄心壮志的团队感到自豪。每一次成功都是他们的；失败则是我的。”

根据数据提供商PitchBook的数据，当ChatGPT在2022年底推出时，全球约18%的风险投资流向了AI和机器学习初创公司。截至2025年第一季度，这一数字已增长两倍多，达到58%。今年，多家专注于AI编程的初创公司吸引了投资者。Cursor工具的开发者Anysphere在6月以99亿美元的估值筹集了9亿美元。2023年底成立的瑞典公司Lovable目前价值18亿美元。据彭博新闻报道，谷歌正以约24亿美元的价格从AI编程初创公司Windsurf购买顶尖人才和许可权。

杜加尔在2024年多哈网络峰会现场。摄影师：斯蒂芬·麦卡锡/Sportsfile/Getty Images尽管曾深陷法律纠纷并遭合作伙伴背弃，杜加尔仍轻松吸引了微软公司和卡塔尔投资局等投资者，创建了欧洲最大的人工智能初创企业之一。这家初创企业的崩塌引发了关键质疑：在人工智能等热门领域，风投机构、律所和咨询公司对初创企业的尽职调查是否足够审慎？当行业爆发式增长引发错失恐惧时，理性判断往往被抛诸脑后。

“这个领域确实充满令人振奋的发展机遇，企业表现极其亮眼。这种情况下，投资竞争会异常激烈，“风投机构Better Tomorrow Ventures联合创始人兼合伙人希尔·莫诺表示，“当投资热潮涌动时，人们会快速决策，而仓促中就容易疏忽尽职调查。”

彭博社查阅的邮件显示，即便在Builder.ai董事会开始质疑财务状况后，杜加尔仍宣称已锁定三家新投资者，他们认可公司23亿美元的估值。

据破产申请文件披露，融资超4.5亿美元的Builder.ai目前欠款对象达200个，包括员工、私营情报机构、拉斯维加斯赌场，以及曾为哈维·韦恩斯坦服务的危机处理公司。彭博社早前援引知情人士和内部邮件报道，曼哈顿联邦检察官办公室正调查Builder.ai的财务操作。

杜加尔筹集资金的能力并未因十多年来前雇员和商业伙伴的负面媒体报道、诉讼和投诉而受到特别阻碍。一起案件指控他挪用资金。关于杜加尔及Builder.ai兴衰的叙述基于内部文件、法律文件以及对二十多位人士的采访，包括前雇员、投资者和客户，其中一些人要求匿名讨论机密信息。

2024年Builder.ai在达沃斯步行街的品牌店面。摄影师：安迪·巴顿/SOPA Images/LightRocket/Getty Images去年夏天，杜加尔与家人搬到了迪拜。在LinkedIn的Builder.ai校友群组中，杜加尔称公司申请破产的消息“令人震惊”，并告诉前同事如果需要帮助可以联系他。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支持你，”他在给彭博社的声明中说道。关于他离开公司后对其行为的调查，他写道“遗憾的是，可以购买错误信息”以及“一些调查更像是表演而非真相”。他拒绝对本文的其他问题清单提供进一步评论。

42岁的杜加尔近年来一直是科技会议的常客。他通常穿着零售价超过1000美元的Christian Dior Couture限量版漩涡色彩毛衣出席。Instagram上的帖子显示他是一个周游世界的网红：在摩纳哥游艇、在卡普里打网球、在贝莱尔阳台上看风景、拥有豪车。他与理查德·布兰森、英国前首相里希·苏纳克、西尔维斯特·史泰龙以及黑眼豆豆的Will.i.am在活动中合影。

杜加尔出生于伦敦，据他自述，年少时就展现出技术天赋，十几岁便开始组装个人电脑。根据网络传记，在进入伦敦帝国理工学院前，他曾为德意志银行集团的高管提供创新与战略咨询。米尔肯研究院的网页显示（杜加尔曾作为特邀演讲者出席），他为这家德国最大银行开发了"全球首批自动外汇套利交易系统之一”。其世界经济论坛的个人简介称他17岁就以"最年轻员工"身份加入该行。德意志银行发言人拒绝置评。

在领英上，杜加尔提及曾参与由麻省理工学院与总部位于弗吉尼亚州的商业组织"创业者协会"联合运营的硕士项目。麻省理工发言人表示该校从未通过该项目颁发证书。杜加尔的代表提供了一份该项目结业证书副本，上面印有曾隶属麻省理工的非营利组织标识。创业者协会发言人证实与麻省理工存在合作，但拒绝详述。

与此同时，他的科技创业生涯亦伴随法律纠纷。

2004年，杜加尔尚在帝国理工学院就读期间，与校友索拉布·杜特共同创立了首家公司Nivio。索拉布是印度综合企业Videocon集团创始人维努戈帕尔·杜特的侄子。据《金融时报》去年报道，杜加尔后因涉及Videocon的洗钱调查被印度法院传唤。当时报道称杜加尔否认不当行为，表示自己仅为证人。其代表拒绝对案件置评。通过领英及邮件均未能联系到索拉布·杜特。Videocon案件仍在审理中。

Nivio成立于云计算兴起初期，为客户提供虚拟Windows桌面服务。但杜加尔喜欢强调商业中的非技术因素。“创新者的本质是销售员，“他在2008年的视频中说道，“没有销售技巧，产品永远无法面世，永远无法触达客户，永远无法获得资金。”

2007年担任Nivio首席执行官时的杜加尔。摄影师：Satish Kaushik/The India Today Group/Getty Images与杜加尔共事过的人表示他聪明且富有魅力，但缺乏专注力且固执己见，对技术商业化缺乏认知。2011年，年过八旬的美国电信企业家阿尔·奇涅利投资了Nivio。该公司当时处于亏损状态，根据彭博新闻查阅的2012年股东信，奇涅利指控杜加尔将超过56万瑞士法郎（69.5万美元）不当转入个人账户。

“在我看来，杜加尔的行为明显构成挪用公款，“奇涅利写道。他曾在Nivio总部所在地瑞士提起刑事诉讼，但未能胜诉。根据彭博看到的文件，瑞士政府同意为杜加尔支付该案法律费用。（奇涅利于2023年去世，其家族代表拒绝置评。）

熟悉公司的知情人士透露（部分要求匿名讨论机密信息），2013年董事会罢免杜加尔后，公司因资金枯竭倒闭。杜加尔的代表拒绝对此事件发表评论。

杜加尔的下一个公司是一款名为Shoto的照片分享应用，虽然寿命不长，但为他最大的创业项目提供了灵感。在Shoto期间，他表示难以找到称职的软件开发人员，这促使他在2016年创立了Engineer.ai，一家致力于用人工智能编写计算机代码的公司。他在伦敦、洛杉矶和印度设立了办事处。法庭文件及知情人士称，该公司早期为客户制作软件的大部分工作是由印度和其他国家的程序员完成的，而非人工智能。

罗伯特·霍尔德海姆曾在Engineer.ai担任杜加尔的业务主管约一年，他在2019年的一起不当解雇诉讼中指控杜加尔夸大了公司的技术能力，使用两套账本，并将软银集团150万美元投资中的大部分转入其个人账户。诉状进一步概述了杜加尔对奢侈品的喜好，指控他让公司为他及其家人支付头等舱机票和豪华酒店费用。诉讼称，杜加尔曾让公司出资从希腊聘请一名私人厨师到他在洛杉矶的家中准备餐食。霍尔德海姆指控称，他在就包括可能滥用投资者资金等问题与杜加尔对质后被解雇。

当时，该公司的律师对这些指控提出异议，双方后来和解了诉讼。霍尔德海姆拒绝置评。参与该交易的软银人工智能孵化器Deepcore的发言人也拒绝对诉讼发表评论。

2019年，《华尔街日报》报道称，该公司涉嫌虚假宣传其专业知识，主要依赖印度和其他地方的编码员而非人工智能系统。该公司当时表示，它一直明确表示其人工智能是“人工辅助的”。然而，2020年两名前员工提起的其他诉讼也提出了Engineer.ai夸大其技术的指控。这两起案件均未作出对公司不利的判决。杜加尔的代表拒绝对本文中的问题发表评论。

“当投资竞争激烈时，人们行动迅速，而行动迅速时往往就疏于尽职调查”

早在ChatGPT引发人工智能投资狂潮之前，就有许多公司夸大其技术能力，利用人们对AI作为商业万能药的迷恋谋利。华盛顿大学研究该领域的教授艾米丽·本德表示：“声称使用AI的压力很大，有时这种压力会演变成赤裸裸的谎言。炒作的关键在于利用人们害怕错失机会的心理。”

随着生成式AI的爆发，这种恐惧愈发强烈。《华尔街日报》报道后，杜加尔将公司更名为Builder.ai——恰逢企业界准备拥抱下一波技术热潮之际。

疫情期间，低利率推动资金涌入初创企业，杜加尔展现出卓越的融资能力。2022年Insight Partners领投1亿美元C轮融资，在声明中宣称Builder.ai的AI能以传统人工团队70%的成本开发应用。一年后，微软进行股权投资并宣布计划将Builder.ai产品整合至Azure云服务。在微软YouTube频道发布的视频中，杜加尔表示双方拥有高度一致的战略愿景，合作谈判甚至直达微软CEO萨提亚·纳德拉。

微软交易宣布的同月，卡塔尔投资局牵头为Builder.ai进行了一轮超过2.5亿美元的融资。卡塔尔投资局注资后，杜加尔作为特邀演讲嘉宾前往多哈。据一位要求匿名讨论机密事宜的知情人士透露，他经常将主权财富基金的尽职调查作为认可标志加以宣扬。

短短时间内，Builder.ai吸引了包括Lakestar、Iconiq Capital、新加坡Jungle Ventures和杰弗里·卡森伯格的WndrCo在内的多家投资方。2023年11月，咨询公司安永从160多名候选人中评选杜加尔为英国"年度企业家”。安永拒绝置评。

然而私下里，投资者们的担忧与日俱增。

据彭博社查阅的文件显示，由于担忧Builder.ai报告销售额与实际收入间的差距，2024年4月这家初创企业董事会聘请普华永道进行审计。当年夏天，在收回应收账款不足报告给投资者金额的一半后，公司变更了会计政策。文件表明资金出现困难，截至第三季度末，Builder.ai现金储备已低于700万美元。普华永道未回应置评请求。

2024年巴黎科技展上的Builder.ai展位。摄影师：Hugo Aymar/Haytham-REA/Redux据接替Duggal担任CEO的Builder.ai投资人Manpreet Ratia透露，该公司债务不断累积，破产时欠亚马逊公司9100万美元。彭博社查阅的邮件显示，2024年11月亚马逊印度主管曾致信Ratia，称这家初创企业"严重透支了亚马逊的信任”。

亚马逊未回应置评请求。

投资者迅速采取注资行动。文件及知情人士透露，2024年他们从Viola Credit牵头的财团获得5000万美元债务融资，随后Insight Partners和卡塔尔投资局又提供了约7500万美元过桥贷款。Duggal也向投资人发邮件称，已筹得2.5亿美元股权和债务融资，将使公司估值达23亿美元。

这些投资最终未能兑现。但融资行动引发了新一轮尽职调查，暴露出更严重问题。

彭博社获得的未公开文件显示，Insight Partners和卡塔尔投资局的复核报告剔除了Builder.ai近两年大部分营收。这份5月8日的文件表明，该公司2023年上报净收入1.565亿美元实际仅4180万美元，2024年账面2.172亿美元实际仅5110万美元。次日Viola启动的资金归集程序直接导致Builder.ai破产。

就连该评论的销售数据也可能被夸大了。据彭博社此前报道，杜加尔还与印度社交媒体初创公司VerSe Innovation合作，通过一种称为"往返交易"的手法虚增收入。彭博社早前报道。Builder.ai内部调查得出结论，杜加尔很可能与VerSe及四家技术经销商共同"策划虚假交易并篡改财务记录”。

VerSe对此调查结果提出异议。公司发言人在声明中表示：“VerSe Innovation及其相关利益方确认，其财务报表中记录的收入（包括来自Builder.ai的收入）均与直接或通过子公司提供的合法服务相关。这一点已定期由信誉良好的独立第三方进行核查。“该公司还援引早前声明，将往返交易的指控称为"与事实不符且毫无根据”。

根据彭博社查阅的审计报告副本，在彭博社报道往返交易后，杜加尔委托进行的独立审计得出结论：Builder.ai与VerSe以公允市场价值进行了正常交易。审计报告还指出，曾担任Jungle Ventures合伙人的拉蒂亚与VerSe频繁接触并批准了相关安排。杜加尔的发言人表示，拉蒂亚还就Builder.ai的账单与亚马逊协商了付款计划。

拉蒂亚表示他"接手了"与亚马逊的逾期账款并成功重新协商了条款。他称尚未看到杜加尔委托的审计报告，并强调Builder.ai董事会开展了"唯一可信且独立的调查”，调阅了公司发票、文件资料并询问了相关人员。“我的所有行为均有完整记录并经董事会审查，我坚决否认所有针对我的指控。”

拉蒂亚接任CEO时，最初向利益相关方表示业务仍可挽救，并称2024年最终营收可能达到1.7亿美元。但据知情人士透露，在美国检方发出传票且虚报营收规模被曝光后，维奥拉突然扣押公司近全部资金，令投资者震惊。

曼哈顿美国检察官办公室代表未回应置评请求。维奥拉信贷发言人表示已收回超90%的投资。

知情人士称，在这段风波期间，由于该初创企业一直支付云计算费用，微软几乎未察觉其资金短缺。这家软件巨头还在五月份邀请Builder.ai参加其"CEO峰会”。破产文件显示微软持有Builder.ai 2.7%股份。据基金知情人士透露，拥有董事会席位的最大投资方卡塔尔投资局原本对商业模型充满信心，直到内部调查后才认定杜加尔向董事会隐瞒信息。卡塔尔投资局拒绝置评，微软未予回应。

知情人士表示，Insight对Builder.ai的投资在内部被视为尴尬案例，但由于该机构已向投资者创纪录分红，此次失败并不构成重大担忧。

Insight Partners、Lakestar与Iconiq均拒绝置评。Jungle Ventures已从其官网投资组合页面撤下曾标有"独角兽"的Builder.ai。该公司与WndrCo未回应评论请求。

杜加尔在2024年慕尼黑初创企业大会上的身影。摄影师：马蒂亚斯·巴尔克/图片联盟/盖蒂图片社拉蒂亚在6月的领英帖子中写道，董事会和投资者"在问题曝光后迅速果断地采取了行动”。他还反驳了关于公司缺乏真正人工智能能力的批评。“这不是噱头，“他写道，“也不是障眼法。”

据《每日电讯报》首次报道，该公司在英国雇用的数百名员工自破产以来未收到薪酬。拉蒂亚表示，尽管"持续努力"与主要债权人协商解决方案，但包括他自己在内的员工自5月起就未获得报酬。他称这种情况是"极其遗憾的结果”。

多位知情人士透露，杜加尔一直在积极为新项目筹集资金。他曾经活跃的Instagram账号已停止更新。在Builder.ai宣布申请破产前两周的最后一条动态中，他穿着标志性的迪奥毛衣拍摄肖像照写道：“在将Builder.ai从一个构想发展为全球AI公司后，我现开放一对一咨询时间，帮助他人应对初创企业与AI的狂野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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