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酒精饮料或可从初创公司获得酒精般的刺激感——彭博社

插图：Nicholas Law为《彭博商业周刊》绘制大卫·纳特是伦敦帝国理工学院一位成就斐然的神经精神药理学教授，但他并不总是善于察言观色。2009年，他担任英国政府首席毒品顾问，是负责建议国家毒品政策改革的委员会的关键人物。直到他提出，该领域最大的挑战、造成最广泛危害的物质是酒精。尽管这在许多社会会被视为异端邪说，但在英国这一立场尤其站不住脚。在他向媒体发表观点两天后，他被要求辞去政府职务。

多年后的今天，纳特迅速澄清他认可饮酒的益处。“大多数人是在酒精的帮助下结识伴侣的，”他说，“它促进社交，而且几乎没有其他东西能做到这一点。”他表示，他一直在寻找一种更安全、更健康的方式来模拟酒精的微醺感——既能带来乐趣，又不会导致成瘾、肝硬化或酒后胡闹。在他加入政府委员会时，研究已经清楚地表明，酒精问题的根源在于其神经系统的复杂性，好的部分与坏的部分交织在一起。当纳特有了更多时间后，他决定尝试制造自己的分子，这种分子能让他感受到几杯葡萄酒带来的微醺感，仅此而已。

纳特。摄影师：埃米尔·本迪克森为《彭博商业周刊》拍摄他与他共同创立的公司GABA实验室表示，他们已接近成功。根据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的规定，GABA实验室正准备将其专利分子Alcarelle推向市场。（这个名字是对人工甜味剂Canderel的戏仿，相当于英国的Equal。）其核心理念是增强γ-氨基丁酸（GABA）的作用，这是一种神经递质，通俗地说，它向神经细胞传递化学信号，告诉大脑放松。该分子旨在与GABA受体结合，增加抑制神经元活动的负离子流。通过增强大脑的GABA功能，该分子旨在提供一种类似酒精的愉悦、放松的快感，但没有负面影响。

GABA在20世纪50年代首次被发现，而GABA实验室并非首个利用其放松功能的公司。安定（Valium）和赞安诺（Xanax）也有类似作用——但它们并不太适合搭配一顿美味的家常菜。纳特的团队表示，他们的分子与众不同之处在于，它不是全面增强大脑的GABA功能，而是针对额叶中一种特定的GABA受体，这种受体在社交行为中起主要作用，能让饮酒者放松，且没有宿醉和其他副作用的风险。纳特主要押注于现有品牌会将其分子作为添加剂，用于他们自己的无酒精产品线。例如，喜力公司可能会在其受欢迎的喜力0.0旁边，上架一款Alcarelle啤酒。

接受本文采访的十几位科学专家大多委婉表示，纳特的计划颇具野心。“很难想象有一种纯粹基于GABA的酒精替代品，“密苏里大学心理学家、教授肯尼斯·谢尔说道。威斯康星大学密尔沃基分校化学教授吉姆·库克曾在GABA实验室初创阶段担任纳特的非正式顾问，他列举了一系列潜在副作用（嗜睡、记忆力减退），听起来与醉酒状态颇为相似。“存在诸多挑战，“库克表示。

欢乐时光中的酒精饮品。图片来源：Alamy但机遇同样存在。自纳特失去政府职位以来，时代已然变迁——专家们已达成共识：任何剂量的酒精摄入都对健康无益。曾经有研究暗示一杯红酒可能有益心脏，如今研究却表明它更可能升高血压或增加心脏病发作风险。今年早些时候，即将离任的美国卫生局局长维韦克·穆尔西建议在酒精饮料上标注明确的致癌警告，如同香烟包装。同月一项调查显示，49%的美国人计划在今年减少饮酒，较两年前的34%显著上升。曾经酗酒的文化偶像（《欲望都市》的女主角们，《范德普规则》中的失控角色）开始明确拥抱无酒精替代品，而汤姆·赫兰德、布莱克·莱弗利和凯蒂·佩里等明星则纷纷代言无酒精饮品系列。最重要的是，如今年轻人的饮酒量已降至数十年来的最低水平。

根据市场研究机构NIQ的数据，快速增长的无酒精饮料市场中众多公司正争夺着约9亿美元的年销售额。但无论你如何努力，都无法从Athletic Brewing Co.的美味啤酒或Ghia在Instagram上走红的开胃酒中获得微醺感。至少目前，酒精仍是人类最喜爱的药物，任何能复制其放松快感的人都将大赚一笔。“饮酒是人类热衷的行为，“纳特说，“我们为何不让他们在无需承担成瘾或醉酒风险的情况下享受它呢？”

当代年轻人

美国青壮年自述近30天内饮酒比例

数据来源：《监测未来》研究项目

与大多数药物相比，乙醇的作用机制堪称粗暴。这种由碳、氢、氧组成的简单混合物会扩散至整个大脑，而非局限于产生愉悦感的区域。小剂量（比如欢乐时光开始时）会激活大脑奖励系统，增强GABA神经递质传输，让人同时感到放松和兴奋。但随着持续摄入，它会开始抑制其他关键信号，最终损害记忆和运动功能，可能引发焦虑，破坏睡眠周期。科普作家斯蒂芬·布劳恩曾将酒精比作"药理手榴弹”，而这仅针对其对大脑的影响，更不用说它对其他器官的广泛损害。直白地说，你可以将其视为损害思维、危害身体、摧毁生活的神经毒素。

正如人类一万三千多年来所了解的那样，它也可以非常有趣。一些考古学家认为，新石器时代的狂欢是促使人们定居并创建大规模社会的重要因素。现代研究同样表明，酒精能拉近人们的距离。2012年，研究人员将几组陌生人安排在一个有饮品的房间里发现，那些喝着伏特加蔓越莓汁聊天的人比喝无酒精饮料的人关系更紧密。“你必须将酒精的社会效益视为健康效益，“哲学教授爱德华·斯林格兰说道，他是《醉：我们如何啜饮、舞蹈和蹒跚走向文明》一书的作者。

20世纪80年代初，纳特还是一名30岁左右的研究员，科学界刚开始研究酒精与γ-氨基丁酸（GABA）之间的联系。大约在这段时间，他进行了一项听起来像是酒后灵感的实验。他让一群老鼠喝得酩酊大醉以致无法站立，然后给它们注射了一种阻断GABA传递的药物。效果立竿见影：老鼠们立刻清醒了。据纳特回忆，这对他来说是一个顿悟时刻，但他的导师却不以为然，反问道：“这有什么意义？”

自带无酒精饮料

美国销售量（升）

来源：欧睿国际

注：无酒精啤酒和烈酒定义为酒精度不超过0.5%

多年来，纳特不断精进成瘾科学领域的专业造诣。他曾在美国国家酒精滥用与酒精中毒研究所工作，并在英国布里斯托大学创立了精神药理学系。作为英国药物滥用咨询委员会成员履职十余年后，2007年他与他人合著了发表于《柳叶刀》的论文，主张建立新的毒品危害评估体系。2010年卸任政府顾问职务后，纳特开始认真研究老导师提出的问题。他筹集了少量风险资金启动无酒精兴奋感研究，到2016年联合创立了后来成为GABA实验室的公司。

彼时学界已明确，大脑中存在多种GABA受体亚型，不同位置的受体能激发不同反应。其中某种亚型似乎特别能促进社交愉悦。纳特团队将主要精力用于寻找能精准靶向该亚型的分子，并通过结构调整实现理想兴奋度同时规避副作用。GABA实验室已逐步建立起约50种分子的数据库，这些分子至少能部分解决相关问题。

“这是个发明、测试、完善的过程，“纳特表示。他的团队对最具潜力的候选分子进行实验调整，最终在饮品中进行效果测试。纳特称，通过测试的几种分子对他和同事产生的影响，大体相当于一杯葡萄酒的效果。不过他坦言样品口感不及葡萄酒，自己会搭配汤力水饮用。

纳特表示，阿尔卡雷尔最快可能在2027年底上市。GABA实验室已将其分子候选名单缩小至最后三种，并计划很快开始大规模生产最终胜出的分子，以便在动物和人体中进行进一步测试，随后接受同行评审。该公司还计划与外部专家共享其安全数据，这是企业为证明某种成分在食品饮料中使用的安全性而准备的常规步骤。纳特称，如果该分子在研发过程中的任何阶段被证明失败，团队将重新研发另一种分子。

纳特位于英格兰家中的Sentia饮品。摄影师：埃米尔·本迪克森（为彭博商业周刊拍摄）为了在漫长的研发过程中寻求突破，GABA实验室也尝试与客户建立初步联系。该公司于2021年在英国小批量推出名为Sentia的饮品，去年又在美国上市。Sentia并未包含GABA实验室正以阿尔卡雷尔为名推向市场的神奇分子，它仅富含纳特所称能略微体现预期效果的草本植物。我和丈夫可以为此作证——在五月一个温暖的周六夜晚，我们饮用了用Sentia调制的无酒精鸡尾酒，至少我几乎立刻感受到了效果。没错，确实有些微醺感！（我丈夫表示毫无感觉；纳特曾提醒我女性比男性更容易感受到效果）。可惜这种感受转瞬即逝，就像其他标榜健康功效的无酒精饮料带来的短暂愉悦感。

Kin Euphorics由贝拉·哈迪德联合创办，是为数不多销售含顺势疗法益智药和适应原饮品的公司之一。与Sentia类似，这些饮品主要由草药等成分制成，拥有"真实阳光"和"光波"等名称。Kin的首席执行官詹·巴彻勒将其产品描述为一种与朋友聚会时提神并增强"整体愉悦系统"的方式。其他公司的宣传则可能同样强调增强免疫系统或大脑功能，以及改善情绪。虽然很少有酒吧提供适应原饮品，但有一类场所接受了这种销售理念——时髦的水疗中心。一些水疗中心老板察觉到商机，开始将他们的空间宣传为注重健康人士的夜间社交场所，成为清醒人士的社交俱乐部。

2022年洛杉矶举行的Kin Euphorics合作活动上的样品。摄影师：杰里特·克拉克/盖蒂图片社喝完我们的GABA鸡尾酒后，我和丈夫去了曼哈顿熨斗区一家名为Othership的场所，这里以冰浴闻名。（首席执行官罗比·本特表示，冷水浸泡比酒精更能带来快感。）这感觉就像一家酒吧，如果酒吧是你穿着泳衣喝茶、弥漫着雪松木香的地方。人们以派对音量交谈，服务员则分发无酒精饮料。

目前，仍难以匹敌优质龙舌兰酒带来的强烈体验。在其Substack专栏《Snaxshot》中分析食品饮料趋势的安德烈娅·埃尔南德斯指出，大多数草本饮料都名不副实。大麻已成为热门替代品，包括含THC的饮品，但它往往使人更内省而非更社交。如果纳特的团队能填补无酒精市场缺失的冲击力，“那绝对会是历史性时刻”，埃尔南德斯表示，“对消费者而言这将是不二之选。”

从某些方面看，酒精的处境类似几十年前的香烟。我们深知其危害，越来越多人考虑戒除或至少减量。警示标签提案与加税政策相继出现。年轻世代更倾向将酒精视为偶尔的放纵，而非朋友聚餐时理所当然的搭配。

然而。即便Alcarelle成功，用高度相似的替代品取代原有成瘾物也充满风险。前人以海洛因作为吗啡的低瘾替代品，又用合成阿片类药物替代海洛因。电子烟企业曾将产品标榜为戒烟工具，实则迅速使新一代尼古丁上瘾。“非成瘾性致幻物质始终是我们领域的圣杯，“斯坦福大学精神病学家、成瘾研究员安娜·伦布克表示，她著有《多巴胺国度：放纵时代的平衡之道》，“若以史为鉴，圣杯从来都遥不可及。“耶鲁大学精神病学主任、专研酒精中毒的神经科学家约翰·克里斯塔尔强调：“所有物质都需谨慎对待，它们皆具风险。”

纳特表示，Alcarelle的设计初衷就是避免成瘾性，他最终将开展研究，预计会证明这一点。在他继续权衡最后三位候选配方的同时，GABA实验室已开发出两款无酒精啤酒，将于7月底上市，还有一款类似威士忌的饮料计划在今年晚些时候推出。纳特称，Sentia也取得了足够成功，更多产品正在筹备中。最后他表示，这个目标现在既触手可及又恰逢其时。“我本希望20年前就能实现”，他坦言，“但迟到总比不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