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色列与伊朗：特朗普在中东享受罕见的石油主导时刻——彭博社
Javier Blas
2025年3月，德克萨斯州二叠纪盆地——北美产量最丰富的页岩区——克兰镇附近运转中的抽油机。摄影师：贾斯汀·哈梅尔/彭博社本月初鲜有人注意到，世界地缘政治版图出现了一道象征性裂痕。当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德黑兰与华盛顿的核谈判上。而在石油市场，一些观察家发现了一个重大转变：六月初的短短一周内，美国未进口任何一桶沙特原油——这是半个世纪以来仅出现过一次的罕见现象。
这个时机堪称天意。6月9日，美国总统唐纳德·特朗普接到以色列总理本杰明·内塔尼亚胡一通决定命运的电话，告知对伊朗战争即将爆发。
自1973-1974年第一次石油危机以来，几代美国政客都害怕接到类似电话，对石油相关的风险充满恐惧。全球经济中几乎不存在确定性，但少数可以确定的是中东冲突必然导致能源价格上涨。在美国政治中同样鲜有定数，但可以确定的是美国人痛恨高昂的汽油价格。
5月7日，达拉斯某加油站工作人员正在调整价格牌。摄影师：谢尔比·陶伯/彭博社然而如今，华盛顿已无需过分担忧这些制约。美国页岩革命已将其塑造成全球最大产油国，将沙特、俄罗斯、伊朗及欧佩克+所有成员甩在身后。这种对中东石油的脱钩使特朗普有机会以前任梦寐以求的方式重塑美国在这个动荡地区的外交政策——且不必担心引发经济衰退。周四特朗普表示将在决定是否援助以色列并攻击伊朗前为外交手段留出两周窗口期。石油或许仍是美国军事冒险主义的障碍，但已非昔日那般主要掣。国际能源署署长法提赫·比罗尔向我指出：“页岩革命彻底改变了石油市场、价格体系和能源安全格局。”
油价尚未接近历史高位
美国基准原油西得克萨斯中质油价格虽在过去一周上涨15%，但仍比2008年创下的历史峰值低约一半
来源：彭博社
市场正明确传递这一信号。美国基准原油西得克萨斯中质油上周暴涨15%，周五交易价格约74美元/桶。拉长时间看涨幅有限——较年初水平上升不足5%。从历史维度衡量更微不足道：剔除通胀因素后，当前WTI价格实际与20年前持平，甚至与1980年代中期价位相当。
数年前业界普遍认为，若以色列袭击伊朗核设施，油价将突破2008年中147美元/桶的历史峰值，或飙升至200、250乃至300美元。伊朗宣传机构近期甚至预警400美元风险。“这曾被视作地缘政治对油市的最大威胁，"奥巴马总统首任首席能源顾问杰森·博多夫表示，“但现实反应远不及当年预言的’必破三位数’。“目前来看这些预测严重失准，美国车主尚未感受到加油压力——作为最直观的日常价格指标，当前汽油价格甚至低于复活节假期用车高峰时的水平。
尽管美国石油霸权确实改变了市场心理，但这并不意味着中东供应中断不会产生实际影响。因此我更倾向于谈论美国的石油帝国主义，而非MAGA鼓吹的"石油自由”。美国介入伊朗局势仍存在诸多风险——走投无路的德黑兰政府即便只是短期行动，也可能扰乱全球大部分石油供应。几代石油交易商对这些咽喉要道都刻骨铭心：霍尔木兹海峡、哈尔克岛石油终端、沙特阿布盖格加工厂、科威特与阿联酋的阿尔祖尔和鲁韦斯炼油厂等等，这份清单可以列得很长。
美国德克萨斯州米德兰市的石油钻井平台。摄影师：Sergio Flores/彭博社### 美国石油时代
然而当冲突进入第二周，西德克萨斯中质原油价格仍低于2023年10月创下的每桶85美元高点——当时哈马斯袭击以色列引发了一系列冲突。当前油价平稳的原因在于全球石油供应充足，而这主要归功于页岩油。
如今美国石油产量占全球总量逾五分之一。值得再次强调：全球每十桶石油就有两桶产自美国。该国上次占据如此大的市场份额还是在55年前。沙特阿拉伯和俄罗斯的产量远远落后，各自仅占全球产量的10%。
页岩革命扭转美国石油贸易格局
美国直到2020年才成为原油及其他精炼石油产品净出口国，结束了约75年依赖外国石油的历史
数据来源：美国能源信息署
注：2025年数据为1月至6月中旬
自约二十年前水力压裂技术发展以来，美国石油总产量激增。根据最新数据，今年3月日产量达到2080万桶的历史新高，较二十年前的740万桶增长超180%。在产量飙升的同时，石油进口量骤降。2005年，美国日均净进口约1200万桶石油（包括原油和精炼产品）；而上周，其日均净出口量已达近400万桶。
与1973年和1979年石油危机后的岁月相比，这个新时代堪称富足的烦恼。当年沙特、科威特等国控制着全球过半石油储备，油价从每桶不足2美元飙升至超30美元，“打倒美国"成为中东地区的战斗口号，欧佩克垄断组织成为晚间电视新闻的常客。美国深陷对外国石油（及外国干预）的依赖，每一次地区危机都意味着国内经济动荡。
1979年5月伊朗革命引发原油短缺后，加利福尼亚州九个县实施汽油配给首日，驾车者排队加油。来源：贝特曼/贝特曼没有什么比流入美国的沙特原油数量更能概括华盛顿与中东石油的新关系了。在6月初短暂降至零后，美国今年迄今平均每天从沙特进口25.9万桶原油。这是自1985年以来的最低水平，当时利雅得为推高油价削减产量导致流量骤降。要找到类似低进口量的年份，必须追溯到20世纪60年代末林登·B·约翰逊主政白宫时期。
不出所料，沙特正试图恢复其在全球石油市场的地位，推动其与俄罗斯共同领导的欧佩克+联盟通过增产来收复该集团过去几年失去的市场份额。但这是以油价下跌为代价的**。**
沙特石油的黄昏
随着页岩革命重塑全球石油版图，美国对沙特原油的进口量已跌至近40年低点
来源：美国能源信息署
不存在无风险选项
但无论美国从海外购买多少桶石油，油价仍由全球市场决定。中东地区的动荡仍意味着华盛顿将面临油价上涨。最明显的风险在于，市场的平淡反应可能助长决策的反复无常。2003年初美国入侵伊拉克前夕我在巴格达报道，2011年中期内战期间我在班加西——我深知"谁打破，谁负责"的道理。如果以反对所谓"永久战争"为竞选纲领的特朗普再启战端，那将极具讽刺意味。
另一个危险是对石油供应中断的盲目乐观。“页岩油让人们误以为美国可以取代欧佩克成为全球石油产量的调节者，从能源角度看，美国无需再担心中东问题，"鲍勃·麦克纳利——这位前总统小布什的首席石油顾问告诉我，“这两种想法都不正确。“他补充道。若论知情者，非麦克纳利莫属，2003年伊拉克战争期间他就在白宫战情室坐镇。
2024年4月，伊朗南部布什尔核电站附近，伊朗革命卫队军舰和快艇在波斯湾国家日阅兵式上列队。摄影师：NurPhoto/NurPhoto事实上，华盛顿无法摆脱石油市场的波动。石油是可替代商品，尽管美国石油出口大于进口，但国内油价始终与国际同步。若为生存而战、毫无顾忌的伊朗政权袭击霍尔木兹海峡的石油设施和油轮运输，美国必将遭受冲击。而这一威胁正急剧升高。
关键节点显而易见。在美国支持下，以色列通过袭击伊朗主要石油出口终端哈尔克岛，可切断该国90%的石油销售。但以色列有目标，伊朗同样有。德黑兰可能试图封锁霍尔木兹海峡，这将扰乱全球20%的海运原油。
霍尔木兹海峡
距离伊朗海岸仅100公里（62英里）的波斯湾另一侧，坐落着广袤的沙特油田。2019年9月，伊朗通过其也门胡塞代理人袭击了阿布盖格工厂——该设施是包括加瓦尔在内的沙特最大油田集输处理中心，导致全球石油供应短期内骤减5%。
即便伊朗政权垮台也充满风险。讽刺的是，在战火纷飞之际伊朗石油出口却激增，6月日均产量突破350万桶，创七年新高。神权统治终结后的乱局可能使产量断崖式下跌，正如卡扎菲42年政权倒台后的利比亚。当年利比亚危机导致全球供应减少约1%，使油价长期维持在每桶100美元上方。
目前双方都刻意避免波及全球石油市场。伊朗袭击了以色列两座炼油厂之一，而其死敌则打击了德黑兰国内能源设施，包括天然气处理厂与首都附近两座储油基地。这些行动均未影响关键出口设施，且双方此后都避免攻击能源资产。
2019年9月20日，沙特阿美布盖格石油加工厂在遭遇袭击后，其产量减半。摄影师：法伊兹·努雷尔丁/法新社### 警惕傲慢
白宫也必须谨慎，不要指望美国的石油繁荣会永远持续。美国的地质禀赋虽然惊人，但并非无限。种种迹象表明，页岩油繁荣已基本成为过去，产量进一步增长的空间有限。
石油行业始终逃不开繁荣与萧条的周期，而页岩油生产对价格极为敏感。美国石油产量增减的分水岭可能仅相差每桶10至20美元。当油价跌至50美元时，许多页岩油企业将面临财务灾难，产量急剧下降；55美元尚可维持生存；60美元虽不理想，但资金仍能流动，产量保持稳定；65美元时钻井活动将全面重启；70美元则意味着行业暴利与产量攀升。
然而即便当前75美元的油价，2028至2030年间美国石油产量也难以大幅增长。当产量见顶并最终下滑时，华盛顿将不得不应对国内石油需求居高不下的难题。最新可靠数据显示，今年一季度美国石油日消费量达2030万桶，与疫情前同期水平相当，与2004-2007年的峰值相差无几。
特朗普政府取消所有鼓励交通和供暖领域"油转电"的税收优惠政策，这一问题更趋严峻。国际能源署预测，按当前趋势，至少到2030年前美国年石油需求都将维持在2000万桶/日以上。到本年代末，美国石油消费量仍将高于2015年水平。在其他主要经济体通过电气化快速降低石油依赖的背景下，美国将成为异类。
2022年4月，德克萨斯州米德兰市中心，一名油田工人经过写着"M.O.G.A’让石油再次伟大’“的标牌。摄影师：乔丹·冯德哈尔/彭博社帝国时代潮起潮落。美国正享受着半个世纪以来罕见的石油霸权时刻。但押注其持久性和无谬性将是个错误。
特朗普似乎意识到利害攸关。就在以色列袭击伊朗的前一天，他已将目光锁定在油价上涨上。白宫活动期间，他或许带着质问意味地向美国能源部长克里斯·怀特发问。
“克里斯你做得很好。但我不喜欢油价上涨，“总统对着台下就坐的怀特说道，“我本想打电话狠狠训斥你，“他继续道，“油价会继续下跌对吧？毕竟通胀已在掌控中。“即便石油帝国也有其极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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