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向百万移民敞开大门以扩充劳动力——彭博社
Laura Millan, Yinka Ibukun, Daniel Basteiro
插图：Ard Su
阿布杜·盖伊曾两次从故乡塞内加尔冒险乘船前往加那利群岛，他如此坚定地想要抵达西班牙。25年前第一次尝试时，当局将他遣返。第二次他们基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于是他留了下来，处于法律灰色地带，过去五年一直靠做清洁工、厨师和农场帮工勉强维生。
这位60岁的老人始终未能获得居留许可，直到上周特内里费岛移民社区流传起一个传闻：政府打算对包括非洲人在内的无证劳工实施"大规模合法化"。传言竟是真的。盖伊正忙着收集证明他在西班牙生活且无犯罪记录的文件。尽管具体政策仍在政党协商中，他希望能获得资格，在退休后享受完整的公民和社会福利。
“我只想工作、工作、再工作，这样就能缴纳社保领取养老金了。“盖伊说道。
与欧美其他国家不同，西班牙官员将移民视为丰富社会、挽救崩盘的出生率及维持经济增长的途径。在其他地区，反对新移民已成为主流政治特征，助长了民粹主义政党浪潮。西班牙公众迄今大多表示支持，但对社会党首相佩德罗·桑切斯而言存在风险。尽管相对新兴且实力不及意大利、德国和法国的极右翼政党，Vox党已抓住这一议题——民调机构CIS数据显示，这已成为选民主要关切。
人群聚集在马德里拉瓦皮埃斯区广场参加安达卢西亚音乐会，该区域生活着数百名来自非洲、阿拉伯和拉丁美洲的移民务工者。摄影师：马瑙雷·金特罗/彭博社这并非西班牙首次推动无证劳工合法化——1986至2002年间已有六次类似举措，惠及120万人——但此次是其迄今为止最具雄心的改革。通过该计划及另一项主要面向拉丁裔的法规，西班牙未来三年将新增近100万居民。与此同时，季节性劳工签证体系也在扩大。
“逆势而为至关重要，"米歇尔·佩斯表示，这位丹麦罗斯基勒大学全球研究教授兼伦敦智库查塔姆研究所欧洲项目副研究员指出：“大量研究表明移民对经济具有积极影响，不仅对西班牙，对整个欧洲都是如此。”
她补充道，若西班牙在未来五到十年继续保持欧洲主要经济体中最高增速，其移民政策"将成为欧洲的正面范例，若其他欧洲国家不效仿，无异于自断手足”。
历史上作为移民输出国的西班牙，直到2000年代初经济腾飞时才转变为移民输入国，外籍劳工填补了本地人不愿或不能从事的岗位。经合组织数据显示，这使其成为本世纪发达国家中人口结构变化最快的国家之一，不到30年间外国出生人口占比从1.6%飙升至14%。
桑切斯表示，约94%抵达西班牙的移民是通过合法途径入境的。根据2023年国家统计局数据，其中超40%为西语的拉丁美洲移民，他们与西班牙人有着相似的宗教文化背景，且受益于两国协议无需签证。约23%来自欧洲其他地区，15%来自非洲。像盖伊这样通过非正规途径入境者中，约半数将被遣返；其余或因未成年或原籍国核查程序复杂获准留居。
西班牙移民人口预计将在2024至2074年间增长超一倍
数据来源：西班牙国家统计局
注：2024年6月发布数据
“西班牙必须正视自己已非过境国的事实，蓬勃的经济使其成为许多移民的首选目的地，“移民事务国务秘书皮拉尔·坎塞拉表示，并强调目标是实现"规范化、安全有序的"移民。
历届左右翼政府均主张将无证劳工纳入正规经济体系，因为在西班牙等许多发达国家，民众生育率持续走低甚至不育。统计局数据显示，若无新移民补充，本世纪末人口将萎缩超三分之一。去年西班牙生育率降至1.19（1941年有记录以来最低），劳动力短缺将导致税收减少，难以支撑日益增长的养老金和医疗支出，最终引发经济停滞。
根据西班牙央行的数据，这一策略正在奏效。在2022至2024年间，合法就业的外国人是人均国内生产总值增长的最大贡献者。西班牙经济去年增长3.2%，增速超过德国、法国和意大利，占欧元区经济增长的40%。
超半数西班牙受访者对移民持积极态度
部分欧洲国家认为移民使本国更适合居住的居民比例
数据来源：欧洲社会调查（ESS）
注：受访者在回答"移民使国家变得更好还是更差"时给出6-10分的百分比（0分为更差，10分为更好）。
移民主要在农业、医疗保健和商业领域工作，也有许多人在西班牙蓬勃发展的旅游业中担任服务员、清洁工或厨房帮工。他们定居在马德里、巴塞罗那、瓦伦西亚等城市及农村地区，有助于扭转许多西班牙省份因城市化导致人口流失的趋势。移民部数据显示，就连阿斯图里亚斯、加利西亚、卡斯蒂利亚-莱昂和坎塔布里亚等人口持续减少数十年的西北部地区，外籍劳工数量也在增加。
“西班牙的移民政策始终如一，“坎塞拉表示，“当周边国家都在改变时，这种稳定性让我们显得与众不同。”
对坎塞拉和桑切斯而言，维持现状还有个人原因。这位女部长的父母1960年代移民德国，她在德国出生，约二十年后经由委内瑞拉返回西班牙。首相已故的祖父则在弗朗西斯科·佛朗哥长达四十年的独裁统治期间（1975年结束）移居德国。今年五月在巴塞罗那对商界领袖讲话时，桑切斯表示，祖父会希望他以当年西班牙移民"对待那些’产生积极影响’的移民——就像独裁时期外出寻找机会的西班牙人曾经受到的对待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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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洲、拉丁美洲和亚洲移民在马德里最具多元文化特色的拉瓦皮耶斯区创办了数百家小型企业。摄影师：马纳乌雷·金特罗/彭博社
西班牙蓬勃发展的旅游业及其庞大的酒店业严重依赖从事烹饪、清洁和接待服务的移民工人。摄影师：马纳乌雷·金特罗/彭博社桑切斯去年夏天访问西非，与冈比亚和毛里塔尼亚启动临时工作许可制度，并扩大了与塞内加尔已存在四年的协议。这些国家的公民可在本国申请西班牙季节性签证，其政府直接与西班牙当局对接，而西当局则与当地雇主保持联系。
非洲和西班牙当局都希望这些计划能不断扩大，最终阻止人们选择当地所谓的"后门"进入欧洲——即通过沙漠和海洋的非正规路线，这些由人贩子控制的途径比正规途径昂贵、危险和致命数倍。
2024年8月，佩德罗·桑切斯与塞内加尔共和国总统巴西鲁·迪奥马耶·法耶在达喀尔总统府会晤。摄影师：Pool Moncloa/Fernando Calvo/Europa Press/AP Images西班牙已与七个拉丁美洲国家及摩洛哥签署类似协议。去年约有20,500人通过该方式在西班牙务工。
西班牙因未能确保季节性工人获得良好待遇而受到批评，但政府表示致力于改善工作条件，包括提供培训以帮助劳工回国创业。当局拒绝透露可能存在的逾期居留者人数。
“我们不希望这个试点项目成为一次性举措，"冈比亚劳工部首席官员乌斯曼·桑涅表示，“因此政府正全力确保入选者具备专业能力，并能良好代表国家形象。”
季节性工人试点项目惠及人数有限。大多数移民是免签入境可停留三个月的拉丁美洲人。对他们及数万名摩洛哥人而言，获得签证的最快途径是所谓"归化”。若能证明与西班牙存在亲属、教育或工作关联，两年即可入籍，五年可获永居，十年取得公民身份。目前已有约30万非欧洲人完成归化，本月移民法典修订预计将为另外20万人加速该流程。
对于乘船入境或翻越西班牙北非飞地梅利利亚和休达（欧非间唯一陆地边界）围栏的移民而言，这条路径几乎已被关闭。他们大多像盖伊一样，与西班牙缺乏社会联系，而在非正规经济领域工作意味着他们将面临证件缺失的困境。
奥古斯丁·恩杜尔深谙这些障碍。这位塞内加尔出生的活动家于2000年无签证经葡萄牙抵西，最初在格拉纳达街头贩卖假冒手袋和太阳镜维生。两年后，他通过何塞·玛丽亚·阿斯纳尔保守党政府推出的大规模合法化计划（旨在为建筑热潮提供劳动力）获得居留许可，自此开始为移民权利奔走。2021年，他推动一项法案，拟为当局估计当时滞留西班牙的47万无证移民开辟合法化路径。这一倡议如滚雪球般获得广泛支持。
2024年4月9日，移民权利活动家奥古斯丁·恩杜尔在马德里观看国会表决是否将大规模合法化法案纳入辩论程序。图片来源：Europa Press News/Getty Images2024年4月，逾900家非政府组织向国会递交请愿书，载有全国1.4万名志愿者收集的60余万签名。除呼声党外，所有议会团体均投票支持就该立法展开辩论，但在具体条款上存在分歧。据《国家报》报道，现任少数派政府正审议修正案以推动提案通过，最终表决最早可能于下月进行。
“这项倡议源于我众多同胞的深切痛苦，”恩杜尔说，“我持乐观态度，但我知道这场战斗尚未取得胜利。”
移民专家表示，他们对经合组织的早期数据感到担忧，数据显示第二代移民在学校表现较差，大学入学率较低，获得学徒机会困难，就业前景比西班牙同龄人更差。数据没有按国籍细分，但他们表示这些趋势在很大程度上适用于所有移民，无论是拉丁美洲还是非洲移民。
“没有良好的劳动力市场融入，就没有成功的社会融入，”卡门·冈萨雷斯说，她是马德里智库埃尔卡诺皇家研究所的高级研究员。
佩斯表示，要使这类移民计划取得成功，外国工人产生的资金还必须投资于容纳不断增长的人口所需的基础设施——例如学校、住房和医疗保健——否则当地人最终往往会将不足归咎于外国人。
“在反移民言论成为主流的全球背景下，政府管理潜在的社会动荡诱因非常重要，”她说。
坎塞拉说，西班牙正在尽一切努力做到这一点，避免成为像法国这样的国家，在几十年相对开放的移民政策之后，极右翼通过关注移民问题而壮大，并补充说“这在西班牙绝对不能发生”。
尽管西班牙为移民提供了在该国生活和工作途径，却仍在边境实施严格管控，这种矛盾做法使政府面临虚伪和种族主义的指控。欧盟及西班牙、意大利等成员国与北非国家达成的阻断非正常移民协议，迫使更多西非移民选择横渡大西洋前往加那利群岛的危险路线。据维权组织"行走边界”报告显示，仅去年就有超万人命丧这条赴西之路。
露埃拉·西德·艾哈迈德协助无证移民办理身份正规化手续。图片来源：露埃拉·西德·艾哈迈德新政虽着眼于境内无证移民身份问题，但移民仍会通过各种渠道持续涌入。许多非洲移民将和前辈们一样，面临漫长的等待和繁文缛节。出生于西撒哈拉难民营的特内里费移民律师露埃拉·西德·艾哈迈德指出，当务之急是建立更快捷的居留审批通道，而非依赖临时正规化方案。
“让人们陷入困境是一种失败，他们注定被社会排斥，只能依靠一个助长地下经济、秘密工作和针对移民犯罪体系勉强维生，”她说道。
若没有大量移民涌入，西班牙人口将萎缩超过三分之一。摄影师：Manaure Quintero/彭博社当盖伊第二次回到特内里费岛时，正值新冠疫情期间。为躲避当局，他大多时候露宿街头。最终他被警方抓获并送往移民拘留营，在那里生活了三年——白天可以自由工作，夜晚必须返回牢房。这位五个孩子的父亲像祖辈一样曾是塞内加尔渔民，如今尽可能多地把钱寄回故乡的家人。
“我以为会更容易些，”他说，“但这一切绝对值得——我想要更好的生活，尤其是为了我的孩子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