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统计专家如何迷失在经济数据中——彭博社
Tom Rees, Isobel Finkel
英国国家统计局负责编制英国的官方经济数据。摄影师：杰森·奥尔登/彭博社5月9日临近中午时分，英国国家统计局的员工们被紧急召集参加电话会议。
对于这个编制英国官方经济数据的机构来说，过去几个月可谓伤痕累累。高级职员已辞职，其他人则投票决定延长罢工行动，政府已对其数据展开调查，且在资金紧缩的情况下，多项指标将被削减。
现在他们被告知，英国国家统计局局长、国家统计学家伊恩·戴蒙德因健康原因即将卸任，此时他正努力恢复英国经济统计数据的声誉。
伊恩·戴蒙德摄影师：Yui Mok/PA Images via Getty Images)当伦敦金融城每日数以十亿英镑计的资金在交易中盈亏流转时，这些赌注的命运实则由首都以西140英里（225公里）处、一座威尔士小城郊外所决定。
夹在半导体工厂和M4高速公路之间的英国国家统计局(ONS)总部，在其最重要利益相关方宣布就业数据系统崩溃后，已成为英国数据危机的震中。英国央行利率制定者和政府部长们坦言，他们正艰难调整政策干预的精准度，决策失误可能导致经济损失数十亿英镑。
问题最初显露得并不起眼——某个月份的劳动力调查(LFS)先是延期发布，后又悄然再度推迟。但危机初现端倪近两年后，政策制定者对这个全球第六大经济体的基础认知仍存在盲区。
尽管LFS最终恢复发布，但导致其中断的数据准确性问题依然存在。原定去年上线的现代化替代系统，现确认将推迟至明年年底完成。据两位知情人士透露，英国央行官员日益担忧，其政策依赖的更多指标可能存在偏差。
交易员们正试图在迷雾中寻找方向，他们表示这种困惑可能已经在损害英镑计价资产的价值。安本投资基金经理马特·艾米斯指出：“在经济环境更为宽松的情况下，‘这些数据问题本不会如此重要’。“但全球风险偏好已因贸易战受挫，“英国国家统计局必须做到万无一失”。
对20多位知情人士的采访显示，这家曾以数据质量享誉国际的机构已严重偏离了原有水准。
英国国家统计局发言人表示：“我们正在努力解决紧迫问题，并制定针对企业和家庭调查收集的改进计划，以确保其适应未来发展需求。”
钻石光芒
当新冠疫情袭击英国时，戴蒙德因领导转向追踪一系列新的健康统计数据而赢得赞誉。英国央行前行长查理·比恩表示：“英国国家统计局在疫情期间表现出色。“他的名字长期以来一直与英国国家统计局的现代化同义。
在封锁期间，该机构的工作异常引人注目，其感染数据作为首相每日晚间广播的一部分传入英国家庭。一位熟悉当时运作情况的人士谈到，英国国家统计局因目标清晰而备受鼓舞，因为它发现其工作对于追踪和缓解疫情破坏的政策至关重要。
2020年11月，英国首相鲍里斯·约翰逊在唐宁街通过视频会议就新冠疫情举行新闻发布会。摄影师：Henry Nicholls/WPA Pool/Getty Images在其就业统计数据崩溃的背后，这一趋势早已悄然形成。
就指导英国央行货币政策委员会工作而言，该数据与通胀指标同等重要。通胀反映经济已发生的情况，而劳动力市场则预示未来动向。
前货币政策委员会成员苏希尔·瓦德瓦尼补充说，缺乏准确的就业数据，利率制定者"完全是在盲目操作”。
与许多发达国家类似，英国国家统计局调查的回应率在2010年代持续下降。但不同寻常的是，构成劳动力调查基础的问卷需耗时45分钟完成。疫情前39%的回应率，到出行限制完全解除时已降至21%。
2023年期间，这一数字暴跌至15%以下。作为对比：美国略低于70%的回应率已令统计学家警觉。最引发内部担忧的盲点是劳动力调查几乎触及不到年轻人群体，尤其是男性青年。
劳动力调查回应率仍低于疫情前水平
数据来源：英国国家统计局
彭博社获取的机构内部演示文稿警告称，16-24岁年龄组的数据"表现异常”，扭曲了总体数字。就业数据显示该群体经济不活跃度突然激增，统计学家难以解释这一现象。
这些波动与实时税收数据所显示的中性趋势不同步，如今经济学家们更密切地关注这些数据，将其视为劳动力市场状况的替代指标。但瓦德瓦尼补充说，替代指标"通常非常不全面”。
近年来，国家统计机构的工作变得更加困难，因为隐私问题和门铃摄像头共同导致他们的方法过时。但在英国，这一挑战因一系列非受迫性错误而变得更加复杂。
在英国国家统计局的问题初现端倪一年多后，戴蒙德在议会财政特别委员会接受质询时，一位立法者提出了一个困扰许多英国就业统计数据观察者的问题：为什么警报拉响得这么晚？
玫瑰色视角
英国国家统计局当时的负责人作证说，虽然他意识到调查回复率很低，但他在数据全面崩溃的同时才从相关副手那里得知这一情况。据与彭博社交谈的统计局内部人士透露，这种迟来的披露表明，在这个工作场所，问题要么被忽视，要么没有得到足够紧急的处理。
英国国家统计局的内部文化将成为内阁办公室和英国统计管理局审查的重点，该审查将于今年夏天发布。据熟悉其运作情况的人士透露，作为早期调查的一部分进行的反馈会议提出了欺凌指控。
“英国国家统计局致力于营造开放诚信的文化，对霸凌指控极为重视，”一位发言人表示。
知情人士透露，这种敌对情绪在负责员工福祉的部门尤为普遍。
现任和前任员工指出，这种氛围导致管理层对实际运营状况产生过度乐观的误判——不仅延误了就业数据发布，还拖累了通胀数据的期待已久的改革。
英国统计管理局去年董事会会议纪要呼应了这一观点，警告存在"同事不敢提出问题"的现象以及"高层需要传递积极信号"的认知。
该机构前任领导层对工作环境的描述截然不同。戴蒙德在二月的听证会上告诉议员：“我常在团队会议开场时说’今天是发声日，这周是发声周，这个月是发声月’"。
新挑战
若英国国家统计局内部存在乐观偏见，这种倾向可能影响了其对外沟通的时机与方式。根据信息公开请求披露的内部邮件显示，在首次宣布主要劳动力数据推迟一周发布的前晚11点左右，时任副首席经济学家理查德·希斯曾暗示可能需要更长期的延迟。
海斯在给同事的信中写道，劳动力调查(LFS)作为数据源"正变得越来越没有价值”。他补充说，他"刚刚看到其中一项统计数据变动了30%，因为该行业在LFS调查中的样本量已骤降至仅5人。”
今年，英国国家统计局透露正在调查就业领域之外的问题，比如影响生产者价格和贸易数据的问题。挑战可能还不止于此。彭博社此前报道称，监管机构正在调查用于计算GDP和通胀数据的居民生活成本与食品调查的回复率下降问题。据两位知情人士透露，现在他们还担心商业调查中也开始出现偏差。
回到纽波特
除了大约800项英国指标外，英国国家统计局还跟踪自身数据。彭博社看到的内部员工调查显示士气下降。2022年近60%的员工对统计局领导层持正面看法，但两年后这一比例已降至40%左右。背后存在具体担忧。到去年，只有19%的员工对"当我的组织进行变革时，通常会变得更好"这一说法给出积极回应。
员工不满的一大根源是疫情时期居家办公政策的结束，这对总部位于威尔士的机构造成的冲击尤为严重。2007年，作为布莱尔政府推动区域经济增长并实现节约成本目标的一部分，英国国家统计局将其总部和统计职能从伦敦迁至纽波特。但这一转型过程充满阵痛。
90%的伦敦员工选择离职而非搬迁，近十年后《比恩评估报告》指出，专业人才的流失给英国官方数据质量造成了永久性损害。与此同时，城市研究中心的一份报告认为这次搬迁对当地经济的帮助“微乎其微”。
2020年英国国家统计局转向居家办公，解封后这仍是常态。新员工表示他们被告知无需坐班，这使得该机构能从北爱尔兰等偏远地区长期招募员工。然而就在统计局首次就数据准确性拉响警报几周后，高层突然下达了新指令。
2023年11月，员工突然被要求40%工作时间必须到岗。据参会人员透露，在决定出台前的内部会议上，管理层曾承诺保障弹性工作制。就连负责执行新政策的官员也对彭博社表示感到震惊，因为他们一直将弹性工作制作为招聘策略。
这一转变促使公共和商业服务工会就采取工业行动进行会员投票。会员们投票赞成无视新指引，并反对在非工作时间工作。
弗兰·希思科特摄影师：马克·克里森/In Pictures/Getty Images公共和商业服务工会秘书长弗兰·希思科特称，这场争议反映了该机构更广泛的问题，并形容其管理方式"反复无常且专制"。
她向彭博社表示，这一变化"导致对英国国家统计局高层领导人的普遍不信任"。
群龙无首
居家办公灵活性的限制也凸显了薪酬问题，该机构薪酬低于许多同样依赖私营部门所需专业知识的白厅部门。
数据显示，员工流失率略高于白厅平均水平。但高层的流失最令英国国家统计局的利益相关者担忧。在戴蒙德和两位负责经济统计的高级官员接连离职后，这个本就对变革处理方式心存疑虑的机构，在这段动荡时期陷入了群龙无首的状态。
据两位知情人士透露，由于正在考虑是否将其管理职能和技术职能分离，戴蒙德留下的职位可能会空缺一段时间。
英国国家统计局最近成功让财政部放宽了对其预算使用的限制，这在其逐步引入新的就业市场调查但尚未淘汰旧调查的时期提供了灵活性。旧问卷的回复率一直在缓慢上升。部分原因是，在戴蒙德的领导下，该机构增加了样本量以获得更多回复，并尝试了强制参与的新方法——比如将参与报酬从原来的10英镑提高到50英镑（67美元）。
然而，据工党议员、曾质询戴蒙德的财政委员会成员袁洋表示，资源重新分配也带来了新的担忧：“重要的是，我们不能陷入这样一种局面：员工从一个部门调到另一个部门，却留下尚未被发现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