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特工加入打击毒品集团支持的野生动物走私之战——彭博社

墨西哥蜘蛛猴作为非法野生动物贸易的受害者，在芝加哥布鲁克菲尔德动物园找到了新家。

来源：芝加哥布鲁克菲尔德动物园马克·戴维斯热衷于扮演罪犯角色。在担任FBI卧底特工的30年职业生涯中，他曾伪装成可卡因走私犯，与洗钱者谈判数百万美元的交易，并带着20万美元现金出现在犯罪接头现场。2016年从FBI退休后，戴维斯转战新战线。如今他主导卧底行动，协助逮捕犀牛角走私者、美洲豹皮贩子和蜘蛛猴交易中间商。

戴维斯专长为国际执法机构收集证据，致力于打击从非法濒危物种贸易中牟利的走私网络。在玻利维亚，他秘密拍摄了与美洲豹贩子的会面；在中国，他就鱼翅售价进行谈判。在加州丘拉维斯塔（毗邻蒂华纳边境）的一家麦当劳停车场，戴维斯监控着线人假装进行价值25万美元的墨西哥濒危鱼类"加州湾石首鱼"器官交易——这种被称为"海洋可卡因"的珍稀物种令走私者趋之若鹜。

地球联盟国际组织情报主管马克·戴维斯摄影师：Bloomberg Green叶云叶作为总部位于洛杉矶的非政府组织"地球国际联盟"(ELI)的情报主管，戴维斯和他的同事们致力于打击每年在全球范围内走私价值230亿美元野生动物制品的犯罪网络。九年前离开联邦调查局后，戴维斯目睹了野生动物走私从冷门行当演变为全球性市场。今年二月，国际刑警组织协调开展的"雷霆行动"在全球查获了12,427只鸟类、5,877只海龟、数十只猴子以及足以填满数个动物园的珍奇动物。然而在大多数日子里，野生动物走私者都逍遥法外。联合国统计显示，由于大量异域鱼类、植物和动物在线上交易，野生动物走私已成为全球第四大非法市场，仅次于毒品、武器和假冒商品。

随着利润飙升，这项非法买卖已引起从中国海鲜走私者到墨西哥芬太尼生产商等有组织犯罪集团的关注。“无论是鲨鱼、可卡因、人口、性交易，他们都来者不拒，“戴维斯说，“一年前在南美洲，他们还在疯狂割取鲨鱼鳍，现在突然转向提供犀牛角。我们都很震惊：这到底是从哪儿搞来的？”

东非一次执法行动中从贩运者手中缴获的非洲象象牙。摄影师：菲尔·阿莱格兰蒂/美国鱼类及野生动物管理局调查人员正越来越多地与打击芬太尼贩运者和人口走私者的特别工作组合作。打击野生动物非法贸易的前线队伍包括美国特勤局前技术主管、缉毒局前卧底特工、联邦调查局资深情报官员，以及鱼类及野生动物管理局特别探员。他们带来了数十年关于如何渗透、瓦解野生动物走私集团的最佳实践经验。

ELI创始人安德烈亚·科斯塔将其组织描述为"地球的情报机构”。

近年来调查力度不断加大。尽管特朗普对联邦资金用于生物多样性保护项目表示不屑，但他在首个总统任期内签署行政令，承认有组织犯罪与野生动物犯罪之间的关联。第二任期伊始，特朗普签署了一系列行政令打击跨境走私集团，包括阿拉瓜列车、米却肯家族新势力和锡那罗亚贩毒集团。部署在美墨边境两侧打击毒贩的数千名士兵也同时遏制了非法野生动物贸易。

“我们发现走私可卡因、鹦鹉和人口的往往是同一犯罪团伙，“科斯塔表示，“这是高度组织化犯罪，不是环境问题。只要你还将其视为单纯的野生动物问题？生物多样性问题？那就无法根治。需要全新的应对策略。”

地球国际联盟创始人兼执行董事安德烈亚·科斯塔。摄影：Leafy Yun Ye为彭博绿色频道拍摄几个世纪以来，捕获、运输和出售稀有动物带来了巨额利润。但从20世纪90年代初开始，随着在线拍卖网站的出现，野生动物非法交易市场向更广泛的消费者群体开放。退休的美国鱼类及野生动物管理局特工安德烈·盖德拉回忆起这个全球互联新时代的第一起案件——苏联解体后，人们争相利用鲸牙等奇特但可能值钱的物品牟利。据追踪2005年从敖德萨非法运输548颗鲸牙至楠塔基特岛买家的盖德拉描述，偶然发现这些长期被遗忘鲸牙的码头工人突然意识到，他们可以将牙齿卖给收藏家。该调查最终使多人获刑，对盖德拉而言，这标志着一个新现实：野生动物贩运已向全民敞开。

大部分非法野生动物贸易发生在线上。国际动物福利基金会（IFAW）2018至2024年针对网络广告的调查发现了2400万条非法野生动物交易信息。2020年新冠封锁期间，随着人们上网时间和支出的激增，线上交易迅猛发展，为野生动物、植物和爬行动物创造了更庞大的市场。

“你只要加入这些群组——甚至那些非私密群组，发条‘我需要一只吼猴’的询问，就会收到回复，“生物多样性中心高级科学家亚历克斯·奥利维拉说，“每个人都声称交易合法且持有[登记]文件。但当你追问时就会发现事实并非如此。”

奥利维拉表示，去年蜘蛛猴成为市场新宠。在Instagram和TikTok上，大量网红给蜘蛛猴穿上迷你匡威鞋、搭配香奈儿手袋摆拍，助推了蜘蛛猴市场的繁荣——达拉斯地区每只猴子价格高达1.2万美元。这些视频病毒式传播，供不应求导致价格飙升。

2023年从墨西哥走私至美国后被当局没收的蜘蛛猴图片来源：芝加哥布鲁克菲尔德动物园走私者在中美洲或墨西哥能以每只不到300美元的价格收购蜘蛛猴，这种暴利加上跨境走私的相对便利性吸引了有组织犯罪集团。贩毒集团没有采用大批量运输，而是将货物拆分成小批量。去年美国边境巡逻队屡次查获载有4只蜘蛛猴的啤酒冷藏车，或移民背包里塞着6只营养不良的猴子。

在德克萨斯州，只要提供圈养繁殖证明（非野外捕获），出售蜘蛛猴属合法行为，但伪造文件屡见不鲜。该州合法的蜘蛛猴贸易规模庞大，使得走私猴很容易混入市场。

2024年蜘蛛猴走私激增，德州布朗斯维尔等边境城市的动物园挤满了被没收的猴子。布朗斯维尔格拉迪斯波特动物园不得不增聘员工并购买恒温箱。“这些动物看似可爱温顺，（但）将其当作宠物饲养会带来深远的负面影响，“动物园执行董事帕特·伯奇菲尔德说，“幼猴因失去母亲遭受心理创伤，虽然可以人工饲养，但再也无法安全回归原生栖息地。”

调查人员表示，有组织犯罪已改变了这一非法贸易的运作模式。在墨西哥北部，一个被称为"龙卡特尔"的中国犯罪集团向哈利斯科新一代卡特尔提供制造芬太尼的化学原料，以换取运输极具商业价值的加州湾石首鱼的权力——这种鱼在中国被视为盘中珍馐。

“你不会某天突然醒来就开始从事野生动物贸易，“美国鱼类及野生动物管理局执法培训主管、前特勤局督察香农·杰罗表示，“这是逐步发展的过程，当你发现可以通过芬太尼、大麻或其他（已掌握的）跨境走私物品牟利时，就会涉足这一领域。”

香农·杰罗正在为非洲执法人员提供能力建设和调查培训。图片来源：美国鱼类及野生动物管理局2023年底，美国国土安全调查局（HSI）成立了野生动物与环境犯罪调查组。该部门获得700万美元预算和14名专职人员。凭借强大的调查能力，HSI常被鱼类及野生动物管理局等机构邀请合作，共同开展跨大洲的复杂卧底行动和监控。“我们正努力协调各方力量应对这一问题，“负责该新部门的35年资深探员基思·麦金尼表示，“从禁毒战争中我们至少明白一点：仅靠逮捕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麦金尼经常被上级质问，为何美国最大的调查机构需要关注非法野生动物贸易。“他们会说：听着，去年美国有8万人因芬太尼过量致死，“他解释道，“我该如何证明把资源投入这项工作，而非打击那些分销阿片类药物的跨国犯罪集团是合理的？答案是：正是这些团伙在向我国走私毒品、贩卖人口、洗黑钱。”

刚从国家情报总监办公室退休的格洛丽亚·弗罗伊德指出，野生动物贩运还被用来测试新建的秘密走私路线。她表示，当野生动物交易成功后，犯罪分子就会通过相同路线和中间人走私武器、毒品、香烟等违禁品。

今年9月，国土安全调查局在华盛顿举办了首届环境犯罪峰会，吸引了150名参与者。经过多年远程协作，各国探员首次线下聚首交流案件。线人与联邦调查员共同研讨了从哥伦比亚亚马逊地区非法黄金黑帮，到从西班牙向亚洲走私鳗鱼苗的暴利骗局等各类案件。

“我们的策略之一是与外国合作瓦解贩运组织，“鱼类及野生动物管理局国际行动处的菲尔·阿莱格兰蒂表示，他特别提到与哥伦比亚国家警察部队的合作，“只要有助于调查，无论是美国起诉、外国起诉、实施制裁还是资产扣押都行。”

安德烈亚·科斯塔正在检查加利福尼亚湾石首鱼。来源：地球联盟国际组织前美国特勤局特工杰罗作为FBI迈阿密暴力犯罪与逃犯专案组成员，曾花费数年策划抓捕银行劫匪、劫车犯和绑匪。他擅长将监控摄像头隐藏在办公室恒温器中，或为特工配备可秘密录像的眼镜，如今这些技能都用于打击野生动物贩运。但他表示最佳情报来源始终是人：“比卧底更有价值的是合作者。卧底需要十年才能获得的联系人、知识和信任，一名配合的被告瞬间就能提供。”

鉴于策反贩运集团内部人员泄密困难，渗透走私团伙往往成为唯一选择。这类任务极其危险，科斯塔所在的ELI团队需准备数月。“我们会成为他们的朋友，参加婚礼和家庭聚会，“科斯塔描述这个12人规模的NGO如何渗透犯罪集团。

“追捕盗猎者很容易，“ELI高级犯罪分析师基亚拉·塔列里科表示，“要摧毁整个网络，必须开展情报主导的行动。不能只满足于逮捕、突袭或查获赃物。”

ELI开展的卧底调查通常持续三到四年。调查员往往需要耗费数月艰难梳理电话记录，追踪国际银行转账，绘制走私高价值野生动物时用于逃避侦查的跨国路线图。

对克罗斯塔来说，关键在于保持低调。“对我们而言最理想的状态是他们看不见我们，不知道我们是谁，“他说，“当他们被打击时，根本不明白为何遭殃。这才是情报工作的精髓。”

尽管存在大量野生动物走私的确凿证据，但在美国和许多国家，野生动物走私罪的处罚往往仅属轻罪。经过七年调查，莫阿祖·克罗玛2022年在乌干达坎帕拉因组织运输10吨非法象牙被捕。尽管证据表明其犯罪行为导致数百头野生大象死亡，克罗玛仅获刑五年。2022年末，一伙美国走私者因向亚洲贩运8,738只受保护动物（包括鬣蜥和蟒蛇）被定罪。该团伙首领运作价值530万美元的非法野生动物交易，仅被判监禁12个月，罚款2万美元。

美国检察官主要依据的野生动物走私法《莱西法案》颁布于1900年，通常将刑期上限设定为一年。

“自然犯罪收益极高而风险极低，我们发现其他犯罪集团正在转向自然犯罪，“总部位于伦敦的反非法野生动物贸易非政府组织TRAFFIC政策总监莎拉·弗格森表示，“过去毒贩会把毒品藏在木材里，现在他们意识到：何必费心搞毒品呢？”

中国走私团伙的主导地位及其严密组织给执法部门的渗透造成困难，进一步阻碍了对动物走私者的起诉。在中央政府"一带一路"基础设施投资项目的背景下，中国商人和企业家如今在曾是生物多样性热点却难以进入的区域工作生活。新建的道路、桥梁和国际航运路线为走私提供了新渠道。

但遏制非法野生动物贸易已成为中国当局更高优先级的工作。2009至2021年间，中国执法部门查获750起穿山甲、鱼翅和象牙等非法贸易案件，数量远超其他国家。2022年，一家广州法院对两名象牙贩子判处无期徒刑。但中药需求甚至超出了中国共产党的管控范围——当地消费者仍在抢购犀牛角粉（用于解酒）、购买美洲豹牙齿（作为吉祥图腾），并在重要场合点选鱼翅汤。

部分情报专家表示，各国政府正对野生动物贩运的代价及其对人类影响采取更宏观的视角。

“生物多样性丧失、渔业资源枯竭、经济机会减少，这些都是社会稳定与治理的基本要素。所有人都关心这些问题，“曾在美国国家情报总监办公室工作的弗伦德指出，“有些东道国可能不愿讨论恐怖主义或本土极端主义抬头等内部安全问题，但愿意与我们探讨非法捕捞这类关乎国家生存与稳定的议题——比如让民众吃饱饭、养家糊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