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现象：“不婚不育”趋势是一颗定时炸弹——彭博社

近二十年来，Abby Gao一直在中国策划婚礼。她常津津乐道那次为一场婚车队伍租用了58辆豪车——包括劳斯莱斯和兰博基尼，或是用3.5万朵玫瑰装点婚礼大厅的壮举。那些精心摆放在宴席中央的茅台酒——每瓶价值数百美元的美酒——想必也会永远铭刻在她的记忆里。

如今，39岁的她已将业务拓展至儿童生日派对，因为婚礼需求出现了断崖式下跌。

“市场崩盘了，“高女士说。去年她的北京公司仅承接了约100场婚礼，而2012年巅峰时期这个数字接近2000场。“当代年轻人把个人幸福放在首位，而幸福未必意味着婚姻。”

Abby Gao去年仅承办100场婚礼，而2012年这个数字接近2000场。摄影：Nikita Koirala/彭博社过去十年间，中国结婚登记数量持续走低，去年更是骤降近21%，创下历史新低。这一现象进一步加剧了威胁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的人口危机。

受社会污名化及新生儿登记需提交结婚证等历史政策影响，中国非婚生子女比例历来极低——这直接关系到能否享受公共福利。

尽管一些省份开始放宽这些规定，但出生率持续下降，中国人口已连续三年呈下降趋势。这反过来又使未来的增长变得更加困难，并导致劳动年龄人口不断减少，而他们必须赡养快速老龄化的社会。

政策制定者对此感到担忧：国家主席习近平要求加强引导，塑造年轻人对婚姻、生育和家庭的观念。官方媒体建议大学应提供"恋爱教育”，帮助学生克服"对情感关系的不准确认知”。

政府试图通过提供补贴、减少行政手续和鼓励合理彩礼来创造结婚激励。自2016年取消独生子女政策以来，北京还推出了一系列生育促进措施——如现金奖励和延长产假及陪产假——以鼓励夫妇生育更多孩子。

中国结婚人数减少，离婚人数增加

数据来源：民政部

注：由于2021年和2022年严格的防疫措施，许多夫妇将婚礼推迟到2023年举行。

尽管政府努力，越来越多的中国年轻人宣称奉行"不婚不育"理念。部分原因是经济不景气，人们被婚礼成本及相关期望（如购房或向新娘家庭赠送大额礼金）所吓退。社会因素也起到一定作用，因为一些年轻国人反感国内的家长制文化和关于女性传统家庭角色的保守观念。

“中国不断下降的结婚率似乎正在固化”，彭博行业研究分析师李艾达表示。“适婚年龄的年轻人越来越不愿意结婚，他们列举了高成本、高青年失业率、经济疲软以及对传统婚姻关系日益增长的怀疑作为原因。”

这种压力在北京天坛公园表现得尤为明显，忧心忡忡的父母们每周有四天聚集在这个相亲市场上，为他们忙于工作或对此不感兴趣的成年子女寻找结婚对象。

最近一个周日下午，公园的围栏和人行道上密密麻麻贴满了数百张塑封的征婚启事，上面列明了适婚单身人士的年龄、身高、体重、学历和年薪。这些自制广告还会透露征婚者是否拥有汽车、房产或令人向往的北京户口——后者是一种居住证明，持有者可享受社会福利、购置房产并让子女在首都就学。

部分简介包含简短的性格描述。另一些则详细列出了对配偶的要求——“人品好、身体健康、有责任心”，一则启事这样写道。“最好有房或有购房能力。“值得注意的是，征婚女性数量明显多于男性，这可能意味着二十多岁的女性在寻找伴侣时面临着更大的社会压力。

大多数父母仅留下电话号码供有意者联系，而另一些则站在广告旁，与潜在对象或其父母交谈，进一步交换细节并安排见面。

“结婚成本非常高，“34岁的杨先生说，他是一名来自中国西南的动画设计师，已在城市生活十年，正在这个市场上寻找人生伴侣。“娶一个北京姑娘会相当困难。“他身着蓝色衬衫，背着优雅的黑色皮质双肩包。“大多数女性可能想要北京的房子、车子或更多，这对我来说很难实现。”

在北京这样的大都市，房价对许多人来说已高不可攀。优质学区一平方米的住宅价格往往超过普通人的年收入。对未来职业前景的不确定性让婚姻显得遥不可及。中国16至24岁未全职求学人群中，近六分之一处于失业状态。

杨先生认为，补贴和经济激励对挣扎于高婚育成本的人群可能只是权宜之计。“经济疲软，年轻人处境艰难。生育孩子会进一步增加压力。”

婚姻登记数的持续下降也反映出部分中国女性对传统照护角色压力增大的抗拒。尽管共产党官方推行性别平等政策——毛泽东曾宣告妇女"能顶半边天”——但习近平主席日益倡导更保守的社会观念。2013年讲话中他强调女性成为"贤妻良母"至关重要。2023年他要求重要妇女组织"积极推动新型婚育文化”。

婚姻危机：中国的人口危机

在社交媒体上，这是一个反复出现的话题，那些受过良好教育且经济独立的女性解释她们为何对婚姻不感兴趣。

“我不想每天为家人做三顿饭，收拾角落里的袜子，捡起地上的玩具，”一位名叫灵儿的小红书社交媒体影响者写道，小红书是中国版的Instagram，也被称为红书。“我来到这个世界不是为了给男人洗衣服、做饭和生孩子。我只想过一个幸福的生活。”

北京大学毕业生金天晨向她的小红书两百万粉丝解释说，她担心社会对婚姻的期望会让她忘记自己的价值观。她在一个视频帖子中表示，她不想无意识地更关注潜在伴侣的收入而不是他的性格。

“如果我把婚姻当作我的人生目标，我可能最终不得不妥协或让步，甚至改变自己，”她说。

“不结婚、不生孩子的想法在女权主义的影响下得到强化，尤其是在社交媒体上，”潘旺说，他是悉尼新南威尔士大学的副教授，也是《全球化中国的爱情与婚姻》一书的作者。“女性在经济和心理上变得更加独立，她们对男性的依赖减少了，因此她们对婚姻和家庭的需求也减少了。”

尽管经济降温，社交媒体上仍充斥着无子女的网红，他们炫耀着自己的财务和个人自由。还有未婚情侣展示着无忧无虑的生活方式，包括睡到中午或享受说走就走的假期。

这反映了对女性早婚社会压力的更广泛逆反。直到不久前，中国年近30岁仍未婚的女性还被称作“剩女”。但这个说法已升级出新维度：社交媒体上，人们将高学历、事业有成的女性称为“黄金剩女”，以映射社会期待与个人成就间的张力。

过去十年中国结婚登记数量持续下降，去年同比骤降21%至历史新低。摄影：程新/盖蒂图片社亚洲太平洋民政部数据显示，2024年约610万对新人登记结婚，创1986年有公开记录以来最低，较2013年峰值近乎腰斩。今年一季度下降趋势延续。人口学家何亚福指出，2023年30岁人群未婚率约30%，较十年前翻倍。企业正瞄准“单身经济”，推广从家电到单人旅行套餐的专属产品。

根据总部位于上海的企业咨询公司Daxue Consulting自2018年以来对该行业的观察，中国婚礼产业规模已从2019年的5240亿美元峰值萎缩至近4000亿美元。一个更广泛的衡量标准（包含蜜月、婚前健身课程等相关支出）去年更是降至2万亿美元，这一数字甚至低于新冠疫情封锁措施禁止大型集会活动时期的水平。

中国婚庆行业遭遇寒冬

2024年结婚登记数量跌至历史新低

数据来源：Daxue Consulting

注：婚礼市场价值上限估算包含场地预订、餐饮、订婚戒指、婚纱礼服、珠宝、摄影、交通及酒店费用

结婚率下降与人口萎缩将产生深远的经济影响。劳动力人口缩减可能导致用工成本上升并影响工业品价格，而资金不足的养老金体系将因人口老龄化承受更大压力。医学期刊《柳叶刀》预测，中国将在2035年超越美国成为全球最大经济体，但到2098年将因人口衰退拖累增长而再度失去这一地位。

去年中国约有954万婴儿出生——略高于2023年。部分原因在于中国生肖中的龙年被视为生育的吉祥年份。尽管如此，这仍是自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的第二低出生人口数。

婴儿荒：韩国经济是否面临危机？

根据联合国预测，2024年中国生育率（即女性一生中平均生育子女数）可能约为1.01。这远低于普遍认为维持人口稳定所需的2.1替代水平。相比之下，长期保持全球最低生育率的韩国仅为0.73，日本为1.22。这两个国家同样面临在不增加移民的情况下逆转人口下降的政策挑战。

中国在独生子女政策终结未能带来预期生育高峰后，启动了生育促进措施。当局发起公共宣传活动鼓励家庭生育三孩，激励政策包括省市层面的补贴和现金补助，以及全国范围内简化结婚程序与加大离婚难度等措施。

东亚生育率持续下降

每位女性平均活产数

数据来源：联合国世界人口展望报告

当局正试图消除影响结婚的最大经济障碍之一——即要求新郎向女方家庭支付"彩礼"以证明诚意和财力的传统习俗。这类被称为彩礼的婚嫁礼物，金额可能高达数万美元。地方政府正倡导家庭放弃彩礼或协商更合理的金额。

去年北京提出通过减少所需文件来简化婚姻登记程序。在东部浙江省常山县，当地政府为25岁以下新娘提供1000元（123欧元）奖励。在南部广东省南岭村，新婚夫妇若维持婚姻满一年可申请最高4万元补贴，生育三孩的家庭还可获得最高6万元奖励。

部分企业也在积极行动。今年1月，山东拥有1200多名员工的私营企业顺天化工集团通知28至58岁员工，若9月前未结婚将面临解聘风险。

“不响应政府号召，不结婚生子是不忠诚的，”该公司在声明中表示。“不听父母的话，让他们担心是不孝顺的。多次尝试后仍找不到伴侣是不友善的。”在当地政府声明该政策违反中国劳动法后，公司撤回了这一要求。撤回。

政府还试图降低离婚率。自2021年起，想要离婚的夫妇必须经历30天的强制冷静期——这一措施旨在防止冲动离婚。尽管离婚总数自2019年470万的高峰后整体下降，但2023年又回升至360万。这为新的商业模式创造了机会——包括离婚摄影。

随着社会对离婚的污名化逐渐消退，一些夫妇选择用镜头记录下他们关系的终结。夫妇庄严取下婚戒、撕毁结婚证或在民政局分手的照片在社交媒体上广泛传播。

一些夫妇付费请专业人士销毁他们的婚礼记忆。来源：刘伟其他夫妇花钱销毁他们的婚礼回忆，如照片、礼服、戒指和相册。中国夫妇经常花费数千欧元购买一套婚纱照套餐，有时甚至前往其他省份或国家寻找完美的背景。那些通常超过一米高的装裱肖像很难处理——这为专业文件销毁公司提供了机会。

刘伟就是其中一员，他在2023年发现市场空白后创立了自己的公司。

“我记得数据显示，仅在北京，三年内就有近19万起离婚，”这位42岁的企业家说，他在距离首都以南约60公里的廊坊仓库运营公司。“我们延长了时间跨度并推算出其他城市的潜力。”

客户需求从每月仅几单激增至每天数十单。服务价格根据照片和其他纪念品的重量和尺寸，介于59至199元（7至24欧元）之间。

刘伟在他的仓库中。来源：刘伟离婚客户首先将照片寄给刘伟。随后他会等待一周以防他们改变主意，之后再用工业碎纸机销毁。他的团队会先用颜料覆盖面部和其他识别特征以保护客户隐私。最后客户可以索取销毁过程的视频。

“对大多数人来说，这仅仅是一种处理个人物品并保护隐私的需求，”刘说。“对另一些人而言，这是一种仪式，是与人生某个阶段的告别。”

刘的叙述象征性地体现了政府面临的挑战：自他两年多前创立公司以来，已有多次离婚的回头客。

“如今人们有了更多选择，”他说。“他们不再那么受传统束缚。”

文章原标题：‘不婚不育’是中国滴答作响的定时炸弹：快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