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的“买美国货”运动为何无助于改善美国经济 - 彭博社

当一群愤怒的殖民者冲进波士顿港的船只，将数百箱进口茶叶倾倒入海时，他们中有些人已意识到自己正在煽动一场革命。但或许未曾想到，他们同时也点燃了一场延续数百年的营销运动。

摄影：Matthew Xavier Praley，为《彭博商业周刊》拍摄波士顿倾茶事件将"抵制进口运动"推向高潮——殖民者通过拒购海外商品并号召他人效仿来反抗英国统治。对早期美国人而言，这场经济民族主义的爆发关乎存亡：它助推了将英国视为外敌的思潮，激励人们反抗其经济控制。如今这一理念已浓缩为更精炼的口号：购买美国货。

彭博商业周刊怀揣AI王朝梦的浪漫出版商编程助手Cursor不费吹灰之力吸引百万用户MBA毕业生如何揭发20亿美元交易黑幕英伟达黄仁勋不愿谈论AI危险性此后，目标相对温和的"购买美国货"运动被周期性倡导。最近，自称首任期内践行"买美国货雇美国人“的前总统特朗普，面对其政府混乱关税政策的反对声浪时，向支持者宣称购买国货能增强国力。这套理论本质是经典保护主义：无限制进口会削弱美国工业，通过提价降低外国商品吸引力，既能保住高薪制造业岗位，又可提振国内经济。该逻辑对两党人士都具有说服力——既然许多美国人本就认为外国货是劣质品，何不购买能维持同胞就业的商品？

“购买美国货”运动是否真正有效，取决于如何定义成功。从表面看，其成效最直接的体现应是国家层面消费趋势出现持久（哪怕是轻微）逆转——国内与进口商品的消费比例逐渐向国货倾斜。但现有证据并不支持这一观点，尽管数据略显混乱：根据圣路易斯联邦储备银行的数据，历次大型"购买美国货"运动都发生在经济衰退期，并伴随着严苛的关税政策，而这两项因素本身就会显著减少进口商品数量。同一数据显示，经济衰退结束后，进口量会迅速回升至原有趋势线。若单凭民族主义情绪就足以改变美国消费者习惯，其影响理应与国家整体经济状况呈现更明显的差异性。

美国消费结构的起源

美国居民制成品国内采购构成

来源：美国商务部

注：数据包含个人、政府、企业及非营利组织采购

衡量"购买美国货"运动成效的另一指标是制造业就业增长，或至少维持现有岗位。但情况似乎依旧不尽如人意。历史学家达娜·弗兰克在*《购买美国货：经济民族主义不为人知的故事》*中指出，20世纪30年代和80年代的两场最大规模"购买美国货"运动期间，美国制造业岗位持续流失。1930年代，赫伯特·胡佛总统的《斯姆特-霍利关税法》（“有人吗？有人吗？"）加剧了大萧条。直到美国参加二战后的国防采购大规模政府投资，制造业才实现显著复苏。

那个时代取得的许多制造业成果在之后的几十年里得以延续，工业领域的高工会会员率帮助中产阶级工人建立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增长和繁荣时期。根据劳工统计局的数据，国内制造业就业在1979年中期达到顶峰，拥有1960万个工作岗位。随后出现了石油危机、沃尔克冲击和里根对工会的战争。到1983年初，这些工作岗位中近300万个消失了。大约一半在1980年代中期经济衰退结束时恢复，但美国再也没有超过1970年代末的高点，尽管“购买美国货”运动仍在激烈进行。在这两个历史实例中，预期会随着所有这些美国产品的购买而涌入美国工业的私营部门投资从未实现。

1990年，一块写着“购买美国制造”的标牌。摄影师：乔·索姆/盖蒂图片社在全球化的供应链的现代世界中，“购买美国货”运动要取得成功变得更加复杂。商品和服务通常不是简单地分为外国或本国：达美航空是一家美国航空公司，运营着数百架空客制造的飞机，空客总部位于法国图卢兹附近，并在欧洲和北美的工厂制造飞机。那么乘坐达美航空算不算购买美国货？本田是日本的，但它在俄亥俄州生产雅阁——这算吗？雪佛兰西尔维拉多呢？一家美国公司在美国、墨西哥和加拿大的工厂制造这款特定车型，使用了一些进口部件。

而这些恰恰是大多数人会花时间坐下来深思熟虑的罕见消费——这些行业受到高度监管，普通人可以充分了解产品来源。但其他商品呢？即使你的棉质毛衣在美国编织，你知道如何查证棉花产自何处吗？

如果"购买美国货"运动未能实现其宣称的目标，那么它们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弗兰克指出，最引人注目的这类运动有几个共同点：首先，它们往往由企业利益集团主导，尽管也得到许多普通民众支持。美国独立战争前夕，富商阶层中许多人支持抵制进口货，部分原因在于这能让他们获得巨大优势——既能清空库存中的劣质商品，又能对走私的外国商品索取高价。1933年，报业大亨威廉·伦道夫·赫斯特通过舆论造势将"购买美国货"运动推向高潮，命令旗下二十多家报纸连续数月每日在头版宣传。1980年代，该运动最狂热的支持者之一是南卡罗来纳州纺织巨头罗杰·米利肯，这位以破坏工会闻名的实业家后来共同创立了传统基金会。他通过"以自豪匠心制造"组织投入数百万美元进行营销，包括制作关于美国工作岗位流失海外的电视广告、赞助美国小姐选美比赛，并敦促沃尔玛在店内设置美国制造商品专区。

一款美国制造的相机包。摄影师：Felix Zahn/Getty Images第二个共同点是它们都出现在国家遭受重创之时。弗兰克在描述赫斯特时写道：“1933年初的’买美国货’运动之所以能兴起，只因他的言论落在了肥沃的土壤上——一个深陷危机却由否认现实的总统领导的国家，许多民众早已萌生闭关自守的心态。“历史上大规模的"买美国货"运动不仅排斥外国商品，还抵制外籍或非白人劳工，甚至针对已在美国本土的劳动者。至少在这方面，“买美国货"运动效果显著：它将美国工人现有的不满与动荡情绪，从国内掌权者身上转移至外部威胁。突然间，劳动力经济中最关键的关系不再是劳资双方，而是美国人与外国对手的对抗——大企业便能更轻易地将自己塑造成平民的盟友。它们宣称只要拥有足够客户，很乐意改善员工待遇。

过去几十年间，美国制造业逐渐空心化，原本稳定的工会岗位大多被更脆弱的服务和护理工作取代。这个深度分裂的国家里，财富持续向收入最高的十分之一人群集中，越来越多美国人将此现象部分归咎于移民——认为他们挤占了本土劳动者的优质岗位，或攫取了不应得的公共资源。

美国人被教导将自己视为消费者，其经济责任甚至超越公民责任，这使得在概念层面上将购物视为爱国义务成为可能。“购买美国货"的表面逻辑在政治光谱两端向来容易推销——即便无法改变行为，也是一种赢得团结分的手段。新政府不过是在老调重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