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评：比尔·盖茨在新回忆录中书写自己的"源代码"——彭博社

插图：David Plunkert为彭博社创作

比尔·盖茨的回忆录是对放任型父母的感谢信（音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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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尔·盖茨的童年回忆录《源代码：我的起点》（克诺夫出版社，2月4日）既有实用价值，也充满阅读乐趣：惊叹于天才的成长轨迹逐渐清晰——自信、敏锐、自律、热情洋溢、少年意气又锋芒毕露，以及见证一扇虚掩之门被彻底踢开的快意。但这本书的意义远不止于此。盖茨以细腻笔触和探索精神，始终相信读者的判断力，深入剖析了为何唯独他成为了那个改变世界的比尔·盖茨：不仅是当代首位征服全球的科技巨头，更可能在人生下半场成为其中最卓越者。

像盖茨这样的人物通常倾向于撰写（或委托他人代笔）《我的一生》这类传记，讲述高光时刻，清算旧日恩怨。事实上，《源代码》只是计划中三部曲的首卷，仅追溯了盖茨从幼年到1978年的经历——那年这位23岁的企业家带领微软十几名员工从阿尔伯克基迁回故乡西雅图。

但美国经典的现代童年回忆录——无论是文学性作品还是畅销书，从弗兰克·康罗伊到玛丽·卡尔再到塔拉·韦斯特弗——讲述的多是异于常人的、近乎野性的童年，由游离于体面社会边缘的狂放成人塑造。这些故事的终点是幸存于那样的童年，并获得书写它的能力。（弗吉尼亚·伍尔夫：“只有当现在如深河流水平静流淌时，过去才会重新浮现。"）

相比之下，盖茨的童年环境异常体面且充满生机，而他本人往往是唯一的混乱制造者。源代码中鲜有暴力（一位高中好友在登山事故中丧生，盖茨激怒父亲将一杯水泼在他身上），少有狂野（盖茨尝试过迷幻药和大麻，但更爱喝秀兰·邓波儿鸡尾酒和果珍饮料），情爱描写更是寥寥（盖茨邀请暗恋对象参加舞会被拒）。作为一本近300页的独立著作，这是个奇妙得令人愉悦的项目——毕竟没多少读者会迫切想知道三年级时的比尔·盖茨是什么模样。

然而这本书却令人欲罢不能。我们无法忽视如今市值3万亿美元的上市公司对其持续关注的影响，但即便如此，回忆录的成就仍被低估。“源代码"这个程序员术语，隐喻着盖茨成功的根源。它似乎也借鉴了盖茨的编程美学理念：在计算机性能低下的年代，那些"高效而简洁得令人愉悦"的代码脚本正是本书所需。

这种美学追求让盖茨主要采用线性叙事呈现事件。他试图透明地评判自己的优势、缺陷和局限——接纳着内特·西尔弗新书所赞颂的那种通才思维，同时在哈佛意识到即便以他惊人的数学天赋，也缺乏做出基础数学发现的"洞察天赋”。他让读者自行解读其才能的成因（包括惊人的少眠生存能力、坚信答案总会出现的早期认知、“逻辑思维及长时间高度专注的能力”），将这些归功于父母祖辈（特别是精通纸牌的祖母），以及比全球几乎所有青少年更早接触计算机的幸运。

在罗布·古斯（Rob Guth）的研究与写作协助下，盖茨带领我们回顾了他青年时代的四个阶段。首先是混乱的神经多样性童年，充满深度思考却对"日常生活与学业仪式、书写、艺术和运动"极度漠视；九岁起进入更艰难的早熟期——用他父亲的话说，他"一夜之间变成了咄咄逼人、思维强势且不太友善的成年人”；八年级时因挚友肯特·埃文斯之死激发野心，终于与计算机结缘；最后阶段则成为测试版执行官，在高中和哈佛求学期间管理企业，化身为寸土必争的竞争者、严苛的同事和偏执的领跑者，誓死守住微软早期来之不易的领先优势。

他如何成为世界顶级成功人士？部分归功于模范父母的爱——尽管书中大部分篇幅显示他们几乎"放任不管"。（《源代码》堪称乔纳森·海特《焦虑的一代》姊妹篇，盖茨自述幸运地成长于一个按当今"现实世界过度育儿"标准堪称野蛮放养的时代）。他的父母本身事业有成、公务繁忙——母亲在其同龄女性中尤为杰出——但始终对他寄予厚望。

但在四年级时，在一所拥挤的公立学校里，盖茨“可以连续几天不说话，除了吃饭和上学外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他的父母因为受够了被忽视或侮辱，带他去看心理医生。盖茨向心理医生承认：“我在和父母对抗。”而医生给盖茨父母的建议是？“放弃吧，他会赢的。”他们听从了。十几岁时，盖茨曾和朋友进行过为期一周的无成人陪同的徒步旅行。他还曾偷偷溜出家门，整夜搭乘城市公交车去计算机实验室。

这一切很可能让盖茨在大多数事情上都能成功。然而，在软件领域取得开创性的巨大成功，只有在1968年开始的一系列令人震惊的巧合和机遇下才成为可能。这正是《源代码》中最激动人心的核心部分。盖茨至今仍对湖滨中学（他在西雅图的私立高中）能通过一台电传打字机连接到加利福尼亚的一台计算机感到不可思议——这台“看起来像一侧装有旋转电话拨号盘的老式打字机”的笨重设备，只是因为一位数学老师的一时兴起（“没人知道怎么用这东西”），而当时几乎没有任何家庭或高中有类似的东西。

这第一次幸运的接触引发了一系列机会。首先，一家即将倒闭的计算机分时业务公司让盖茨和他在湖滨中学的朋友们（包括保罗·艾伦）使用一台大型计算机来寻找软件漏洞。后来，湖滨中学又有一个过于雄心勃勃的项目，试图用计算机来安排每个学生的课程表，结果导致学生和老师都不得不熬夜工作。

当时，负责太平洋西北地区大部分电力分配的联邦机构邦纳维尔电力管理局，急需程序员来完成一个进度滞后且超预算的计算机项目，以平衡电力供需。当时还是高中毕业生的盖茨获准休假两个月，前往280公里外的华盛顿州温哥华市，与从大学休学的艾伦一起为邦纳维尔工作。

1975年，当盖茨在哈佛大学就读时，艾伦读到一篇关于阿尔伯克基MITS公司的文章，该公司创造了首个家用计算机套件——一种原始机器和商业模式，唯一的优势是英特尔微处理器的批量折扣。艾伦和盖茨意识到这个计算机套件在功能上毫无用处，因为没有人为其开发任何软件。正是在这时，个人计算机革命的编码者微软诞生了。

在每一步中，软件都是事后才想到的——任何人都可以做，但没有人真正去做。盖茨和他的团队是第一批定制代码的人，这些代码使得越来越受欢迎和强大的硬件真正有用。这一切非常有趣，也提醒我们过去半个世纪不断重塑世界的讽刺和创新者的困境。（盖茨引用了1976年《商业周刊》一篇关于MITS的文章，这是最早关于微型计算机的普通新闻报道之一，文章赞扬了一家正在解体的公司。事情总是这样。）

本书的这一部分——计算机人对计算机少年的回忆——是CEO比尔·盖茨的清晰源代码，这位软件远见者和先行者在25年前将微软的钥匙交给史蒂夫·鲍尔默之前，领导微软长达25年。

但这本回忆录同样引人入胜之处在于，它揭示了比尔·盖茨过去二十五年的生命源代码。他与吉米·卡特共同谱写了美国近代史上最出人意料的第二人生篇章（尽管他的记录远非清白无瑕）。这是从易怒的垄断指控对象转型为慈善家、慈善事业推动者、疟疾克星、书籍与思想的颂扬者、作家（其著作《如何避免气候灾难》是该领域最具深度的入门读物）以及温言善行的公民的盖茨。这条道路与杰夫·贝索斯或埃隆·马斯克截然不同。

源代码隐晦地揭示了这一切的根源。对年轻的盖茨而言，技术是宣泄渠道而非内在灵感。1962年西雅图世界博览会上，艾伦沉醉于IBM展馆，而盖茨记忆里只有比利时华夫饼和疯狂老鼠过山车。艾伦靠科幻小说"维生"；盖茨虽阅读科幻，却同样痴迷历史与徒步旅行。

史蒂夫·乔布斯与《全球概览》群体将60年代反文化运动与技术力量结合，盖茨却为玩弹球游戏放弃MIT面试，选择哈佛只因课程广度。他在哈佛申请书中写道：“计算机工作是获得乐趣、赚取收入并学习知识的绝佳机会。但我并不打算持续专注该领域，目前最感兴趣的是商科或法学。”

商业与法律是他父母及其朋友们的世界，但只是部分如此。正如盖茨所写：“如果我父母在志愿服务、回馈社会方面听起来有些高尚而坚定…那确实是他们的真实写照。他们醒着的大部分时间都在策划会议、拨打电话、开展活动，以及社区需要的任何其他事务。"源代码从许多方面来说，这是一封致父母的感谢信——作为价值观的典范，盖茨最终继承了这些价值观：小写的民主精神、社区建设、根植于历史与地域的公民自豪感。

我猜想盖茨的后两卷回忆录会更难下笔：需要辩护的往事更多，需要呵护的情感更复杂。但源代码作为长篇序章已成功传递出欢欣。或许这是因为，它与标志性的现代美国童年回忆录的差异，并不如初看时那么显著。当书中描写孩子们调皮捣蛋、无人管束时最为精彩。其活力源自我们这个民族对狂野个性的顽固渴望。其精髓不在于我们做过什么，而在于我们能成为怎样的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