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人物：星展候任总裁陈淑珊 14年磨炼成掌舵人 不觉得“等久久” | 联合早报

星展集团副总裁陈淑珊从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女强人。

即使今年57岁的她，已在银行业驰骋超过35年，明年3月将独当一面，成为这家市值超1000亿元、东南亚规模最大银行的首位女掌舵。

陈淑珊在银行业驰骋超过35年，明年3月将独当一面，成为星展银行的首位女掌舵。（叶振忠摄）

她本月接受《联合早报》专访时说，自己更多是会共情、坦率沟通，聚集不同背景的人才，结合他们多样的技能，推动团队取得更大成就。

翻开陈淑珊的职业跑道，不难发现她展现敏锐直觉、果断决策的一面。

1997年，陈淑珊在霸菱证券（ING Baring Securities）任职，当一名前上司邀她加入摩根士丹利（Morgan Stanley），从事她当时还不熟悉的私人银行业务时，她仅用了三小时决定接受新挑战。

她说，自己相信直觉，也依赖数据。“你对某人没好感，但数据表明他值得信赖且业绩良好，就不能忽视这点。相反，你或许喜欢某人，但数据表明他不可靠，就要当心。直觉与数据须要并用。不确定时，就找第二或第三把声音。”

2010年，星展集团总裁高博德（Piyush Gupta）邀请她加入星展时，她隔天就辞去原职，加入自己实习的第一家银行。

“那时正值我人生的新阶段，渴望不仅是为自己也为社会带来改变。星展正是能实现这一愿景的公司。我感觉站在某个重大时刻的起点上。回头看，我很庆幸当时选择相信直觉。”

当年，星展集团主席佘林发公开表态，下一任总裁应当是土生土长，最好从内部拔擢，并特别提及刚加盟的陈淑珊是地道新加坡人。不负众望，她在2014年被评为全球最佳私人银行家。

一晃十多年功夫，陈淑珊可有“等久久”之感？

她说：“不，完全没有。过去14年，我负责许多不同职务。每个都大不相同，我还有许多要学习的东西。”

最初三年，陈淑珊为财富管理业务奠定基础。随后，她负责消费银行与财富管理，以及企业银行业务，这些业务占集团收入的90％。

过去两个月，陈淑珊的学习曲线加速了。今年8月初，人事消息宣布当天，高博德就与她分享日程表，让她跟着参与所有内外部会议，她的工作量立即翻倍。

不过，这样强度是必须的。领导集团15年的高博德会在明年3月28日集团常年股东大会后，正式卸任。

宁可像“唠叨祖母” 要让众人搞清目标

提及将与追随多年的上司道别，陈淑珊说：“我会想念他敏捷的思维，既能把握大局制定战略，又能聚焦到最微小细节的独特能力。”

她说，当年加入星展时首次接受媒体采访时，她形容高博德“聪明得让人害怕，唠叨得像祖母”，结果高博德没生气，反倒沾沾自喜。

“我从他身上学到身为领导者，一致性、清晰性和良好沟通力非常重要。宁可像个话痨祖母，也不要让大家搞不清目标。”

不过，陈淑珊的沉稳中，流露着轻盈的少女感：不论椅子、衣领和麦克风调整，还是视频重录，她不急不躁，偶尔俏皮地开玩笑，把编导和摄影师都逗乐了。

在一小时半的采访中，陈淑珊（右）精力充沛，能量溢出来还能感染周围的人。（叶振忠摄）

据下属描述，集团开全体大会，她总待到最后，无论职位高低，会与任何想与她交流的人互动。

陈淑珊保持能量满格之道，是坚持每晚睡足六七个小时。她曾请美国知名媒体人赫芬顿（Arianna Huffington）到公司为女职员演讲，后者的忠告是：睡饱攀顶。

陈淑珊也“虔诚”地抽时间运动，每周三四次，进行力量训练、跑步、瑜伽以及高强度间歇训练（HIIT）等，就连出国公干也不例外。

第一次去俄罗斯莫斯科公干时，她住在红场附近，尽管天气已冷，她决定到红场跑步。“没想到，当地人不会这样，大家盯着我，想说这疯子怎么在红场跑步。我才意识到，不是所有地方都适合跑步，但这是看风景的最佳方式。”

在一个日益分化、地缘政治紧张的世界中，被误解的情况或许还会更多。

对此，陈淑珊说：“不管是商业还是个人谈判，都需要妥协和让步。要做到这一点，首先得建立信任的基础。有时你得先付出和让步，才有机会说‘现在我们能达成一致吧？’”

她在第一次海湾战争结束后造访科威特，也曾在相对排外的日本工作和生活。她说，纵然文化有别，但凡建立起信任，都是终身受益的长期情谊。

秉持创新变革文化 谈起科技眼睛发光

“在互不信任的时代，可信赖的机构需要站出来，承担社会责任，建立联系、架起信任的桥梁。我希望星展能在亚细安、亚洲，甚至东西方之间，发挥这样的作用。”

谈到新科技，陈淑珊明亮的眼睛，似乎折射出更透彻的光芒。

她说，19岁若没到银行实习，现在或许在科技领域工作，因为这个行业永远不缺新鲜事和新知识。

她心目中的星展也是应该如此，秉持创新与变革的文化，保持领先不断前进。

陈淑珊（左）在一场人工智能峰会上发言，讨论人工智能对商界和社会的影响。参与对谈的还有经济发展局局长傅美晶（中）。（受访者提供）

“我的第一份工作是在星展当实习生，星展也很可能是我最后一份工作，算是一种回归。我希望能以自己的方式为星展、新加坡社会，以及更广泛的区域做出贡献。”

能够在巨大技术变革、可持续发展和社会问题等重大挑战前，引领银行迎接它们，也让她倍感兴奋。

“我希望在卸任时，能自豪地说：我们产生了影响——与团队共同努力，为社会、金融界、利益相关者、员工和客户带来深远的影响。”

深受“女铁人”外婆影响 华校教育指引人生

本次专访，陈淑珊提供了不少私人照片，其中一张对她尤为珍贵——五岁稚嫩的她，跟妈妈和外婆的三代合影。

五岁的陈淑珊（右），跟妈妈和外婆的三代合影。那天，是她人生中第一次上台演讲。（受访者提供）

照片拍下的那天，是她人生中第一次上台演讲。

当时，南洋幼稚园校长点名她代表学级，向全体师生和家长做个人华语演讲，妈妈和外婆给予她莫大的鼓励。

小时候的陈淑珊。（受访者提供）

陈淑珊透露，外婆是女铁人，二战期间失去丈夫，独自养大七名子女，母亲排行最小。这种坚韧不屈的精神深深影响了陈淑珊，也让她学习面对和克服生活中的挑战。

1995年，26岁那年，陈淑珊就遇过一次重大挫折。

她当时外派香港，任职历史悠久的英国前霸菱银行（Barings Bank）。那年2月，公司因“流氓交易员”利森（Nick Leeson）违规交易出现巨额亏损倒闭，她丢了工作。雪上加霜的是，那一周房东停租，她也结束了一段长期恋情。

她说：“那时，真觉得生活非常困难。”

但凡打不倒人的，会让人变得更强大。从那时起，陈淑珊开始冥想。“我学习如何用第三方视角，看待那是不是真正的痛苦。生活中最重要的是什么？我拥有健康、朋友、以及家人，就算没工作没房子，生活还是能继续。”

如今，陈淑珊云淡风轻地说：“人生有起有落，无论是个人还是职业层面……有时往后退一步，才能往前走两步。那次经验让我了解到，人最痛苦，面对最大挑战的时候，不要失去信心；最成功、做到最好的时候，也不能太自满。”

陈淑珊小学和中学时光都在圣尼各拉女校度过。图为她八岁穿校服的样子。（受访者提供）

她现在面对失败的理念是：千万别浪费。换言之，不要气馁、别被打倒，正视失败，从中汲取教训就是。

从幼稚园到高中，陈淑珊一直都在华校就读，华校生的身份深深烙印在价值体系中。本次专访，她以中英双语接受访问。

提及母校圣尼各拉女校校训“德纯义坚”、华中初级学院（现为华侨中学高中部）校训“饮水思源”“自强不息”时，她说：“华校教育是我的人生指引和坚实根基，蕴含谦逊、韧性、创造力、回馈社会和创业的精神。”

陈淑珊说，在与自己一起成长的同学身上，也看到同样的品德，大家十年如一日地保持着联系。

陈淑珊（中排左七）与华中初级学院同学的合照。（受访者提供）

“我的校长李宝丝（掌舵圣尼各拉女校29年的前校长）是我们大家的偶像，每年我们都会见她好几次，带她去吃饭，关系非常亲密。老同学也是我最要好的朋友，这种友谊钱买不到。我很幸运，至今有那么多挚友。”

上图：在圣尼各拉女校就读时，陈淑珊（右二）与另三名同学一起参加校际化学比赛，赢得了奖杯。下图：在校友聚会上，她们四人重新站在多年前相同的位置留影，手里拿着旧校服。（受访者提供）

初院毕业后，陈淑珊考入英国牛津大学，修读政治、哲学与经济学，颠覆了她原本的认知。

“导师见我的第一句话是：哦，你是华中来的，那我得给你解构一下。在牛津，我们得解构所学的一切、对一切提出质疑。”

在华中初级学院就读的第一年，陈淑珊与一群朋友组建乐队，并在校内表演。左边的钢琴手就是陈淑珊。（受访者提供）

牛津社团只给白人男生用 一气之下为亚裔女性创社团

带着这样的批判视角，陈淑珊发现，牛津有许多只供白人男学生参加的社团，令她义愤填膺。

“我感到生气，心想怎么只有白人男性可以？于是，我成立一个专为亚裔女性设立的社团，取名‘黑翡翠’（Black Jade）。今天，它仍是关系紧密的团体，大家保持深厚的友谊。这是我创办的第一个社团，也是第一个女性社团。”

陈淑珊（左五）进入牛津大学，修读政治、哲学与经济学，颠覆了她原本的认知。图为她的大学毕业照。（受访者提供）

毕业后，陈淑珊外派多年后回新加坡，发现本地没有支持金融行业女性互助的组织。于是，她在2001年创办新加坡金融业女性协会（Financial Women’s Association），建立联系网络，让年轻女从业员向较年长同仁学习。

2010年，新加坡金融业女性协会十周年庆典上，留下的合影。左三是陈淑珊、左四是数码发展及新闻部长兼内政部第二部长杨莉明。（受访者提供）

她说，年轻人也是反向导师，帮助她了解年轻人的看法和目标。

迄今，陈淑珊对协会深感自豪。她定下的章程规定，主席任期两年，过去24年里为更多女性提供当领袖的机会。

“她们可能在自己任职的银行不是高级管理层，但可以在协会当主席，学习成为领袖、展示才能。如果表现出色，整个行业都会注意到，会考虑是否提拔或聘请她们。

“每位继任主席之后都取得更大的成就，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让我引以为傲。”

陈淑珊（前排白衣者）近期出席新加坡金融业女性协会的一场活动，与会员合影。（受访者提供）

临分娩仍工作 把电脑带入产房

陈淑珊有两个孩子，女儿25岁，儿子24岁。

她说，孩子们常抱怨，成天看不到她。

在银行界广为流传的一桩轶事发生在1999年。当时，她在摩根士丹利工作，生女儿陈淑梅时，为了不影响日元交易，把彭博终端带入产房。“我跟女儿解释，那天美元兑日元汇率从118跌到111，跌了近10点，这是件大事。我收到保证金追缴（margin call）通知，没办法只好把电脑带入产房。”

陈淑珊（后）与女儿陈淑梅在海外当义工时，拍下的合照。（受访者提供）

大多数时候，在孩子面前，陈淑珊的身份只是妈妈。“有时我骂他们，他们就回怼：‘妈妈，你现在不在星展，别当霸道老大了。’”

在别人家里，是家长阻止孩子玩手机，在陈淑珊家里，反倒是孩子这么做。“他们会因为我用手机或电脑太多不高兴，吃晚饭时若我还在用，就会把我的手机藏起来。”

在陈淑珊职业生涯将迎来最高光时，家人给予了她最大的支持。“他们给我留言，叫我别太辛苦，要多注意身体，以各种方式给我鼓励。我想他们意识到，接下里可能会更少见到我。”

所以，陈淑珊总是忙里偷闲，陪伴家人。

今年的暑假，她早早在去年规划好，全家去了南美洲秘鲁，攀登马丘比丘，到加拉帕戈斯潜水。“我们说好，不管打雷下雨，都会在那时聚在一起。”

与丈夫一起做慈善 帮助亚洲穷苦群体

采访进入尾声，陈淑珊提起丈夫伟益顺（Christopher Wilson）。据早前报道，两人是在香港邂逅。丈夫曾在英国军队当兵，后成为私人银行从业员，出行爱骑哈雷戴维森（Harley-Davidson）电单车。

“我老公喜欢冒险。现在，我们全家正在学一项新运动，我是被迫学的，就是电动冲浪（E-foiling）……老公要比我在行得多。”

说着说着，陈淑珊便拿起手机，向记者展示自己在圣淘沙海域的练习画面，怎么看都不像是57岁。

跳伞、潜水、滑雪，她也统统尝试过。“你总不想在临终前，后悔你没做过的事。但我现在没那么敢冒险了。”

世界上最危险的地方，她还是照去。有一次，陈淑珊决定去厄瓜多尔，秘书还询问：确定？那里谋杀率好高！不过，她还是要尝试新事物。

每年，陈淑珊与丈夫还有一件大事——做慈善。15年前，伟益顺设立基金会，协助亚洲穷苦落后群体。他们带领新加坡医护人员到柬埔寨提供培训，成功把当地婴儿死亡率降低80%。

陈淑珊（左）与丈夫伟益顺（右）每年前往柬埔寨展开志愿服务。有一年，他们带领眼科医生，为当地大约250名患者进行白内障手术。（受访者提供）

陈淑珊说：“这是一种钱买不到的快乐。这个活动我们每年组织，孩子也跟着一起去，它成了我们的家庭活动。我们也逐渐带上朋友和他们的孩子，也许没太多人知道这件事，但它让我们的生活变得更有意义。”

近几年，陈淑珊（前排左一）开始带上朋友和他们的孩子，到柬埔寨当义工。（受访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