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家辉:手写信之必要 | 联合早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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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痖弦先生逝世后,网络出现了不少他的手写信函或贺卡,上面都是他的笔迹。人去了,字犹在,见字如见人,笔迹是肉身走过人间而留下的脚步痕迹,明确而实在。来过,走过,活过,见证过,笔迹亦让人见证了诗人的曾经存在,有着延续温暖的强大力量。
痖弦先生就是温暖的人。因为和善性格使然,也因为曾在老派年代做过多年的老派编辑,他惯于亦乐于撰写亲笔信。约稿,退稿,谢稿,改稿,统统需要提笔写字。老派编辑们想必明白手写信函的“威力”。曾听一位编辑长辈忆述,主编报纸副刊和杂志刊物的时候,就算打了电话邀稿,仍会再写一封亲笔信,尤其当对方在电话里有犹豫甚至直接拒绝了,他写信,一封不行再写一封,展示了充分的满满的诚意,对之以情,通常对方会因感动或不好意思而答应。信函所盛载的不仅是“意思”而是“心意”,像登门拜候,像三顾邀约,除非对方真有现实的障碍或顾虑,否则,很难不成功取得稿子。
我有幸,亦曾接过痖弦先生的手书,虽然只是一张圣诞卡,一个签名,一句祝福,拆开信封后看一眼,已经让我心头冒起阵阵暖意。那是十七年前的事情了。他来香港出席会议,七十五岁,依然精神奕奕,眼里满是笑意,个子不高,穿着衬衫和西装,口袋里插着笔,典型的温文老书生。郑培凯教授在香港电台普通话台有个节目《文化超现代》,访问他,我陪伴主持,负责插科打诨。节目一个钟头,快将结束的时候,我从书包里掏出早已准备的诗集,央请痖弦先生朗读一段。他选了《如歌的行板》,谦虚地笑道:“谢谢你们的鼓励,这是,老诗新诵。”然后,一句一句地念出,温柔之必要,肯定之必要,一点点酒和木樨花之必要,正正经经看一名女子走过之必要,君非海明威此一起码认识之必要。我听着听着,眼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