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色列本可进行的战争 - 《华尔街日报》

在2023年10月7日恐怖袭击事件发生后，以色列不仅有权作出回应，而且有必要采取行动：表明哈马斯将为其野蛮行径付出高昂代价，阻止施暴者再次杀戮，并解救被劫持的人质。

但以色列回应的设计与执行——无论是战术决策还是战略目标——过去是，现在依然是一个选择的问题。而几乎所有这些选择都适得其反。以色列的行动使其处境更加恶化，不仅给自身及其与美国的关系带来巨大代价，还夺走了无辜巴勒斯坦人的生命。

即便以色列寻求报复是可以理解的，但这一切本可避免。在这场持续五个多月的冲突中，每个关键节点其实都有更好的选择。

2023年12月14日，以色列空袭后，巴勒斯坦人站在拉法的废墟中。图片来源：mahmud hams/Agence France-Presse/Getty Images以色列在加沙全境展开大规模军事行动，袭击其声称被哈马斯占据或使用的场所。据以方估计，其已击毙超过1.3万名哈马斯武装人员（该组织战前总兵力约3万人）。其中包括该组织部分中层领导，但最高层领导及所有参与策划10月7日袭击的人员尚未全部清除。加沙卫生部数据显示，截至目前以军行动已造成超过3.1万名加沙民众死亡（该统计未区分平民与哈马斯武装人员）。

就以色列而言，自地面行动开始以来，已有约250名士兵阵亡，1500人受伤。成功解救了3名人质，但另有3人遭以军误杀，通过谈判和交换又使109人获释。目前仍有约130名人质在押，其中估计有75至100人尚存活。

这场冲突也让以色列付出了巨大的经济代价。2023年第四季度其GDP年化增长率下降近20%，导致穆迪于今年2月下调了该国信用评级。

近月来全球对以色列的负面观感急剧上升。盖洛普3月民调显示，美国受访者中对以色列持非常或基本好感者占比58%，较去年同期下降10个百分点，创20年来新低。更严峻的是，美国已成为唯一对以色列净好感率为正的发达国家。阿拉伯国家反对外交承认以色列的声浪高涨，新一代民众正热烈支持巴勒斯坦事业。与此同时，针对以色列的强烈反弹使哈马斯的主要支持者伊朗更加肆无忌惮。

展望未来，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2月提出的加沙冲突结束后的"战后方案"极不现实。该方案本质上是以色列对加沙实施无限期军事占领的计划，其预设前提是获得巴勒斯坦当地代表支持及阿拉伯与欧洲政府资金援助。这种合作至少可以说难以实现——正如以色列从先前在加沙和黎巴嫩的遭遇中应当认识到的：军事占领必将催生持久的抵抗运动。

以色列军方提供的这张照片中，被哈马斯扣押128天的路易斯·哈尔（左）和费尔南多·默曼（右二）于2024年2月12日与家人团聚。图片来源：以色列国防军/Zuma Press3月11日，流离失所的巴勒斯坦人在拉法聚集领取捐赠食品。图片来源：法新社/盖蒂图片社内塔尼亚胡的战后计划中刻意回避了提升巴勒斯坦民族权力机构（PA）作用的决定——尽管该机构存在诸多缺陷，但它仍是以色列在约旦河西岸和加沙地带最佳且可能是唯一的安全合作伙伴。可以说，这正是其计划排除巴勒斯坦民族权力机构的原因。

在10月7日事件前的数年间，内塔尼亚胡对巴勒斯坦采取分而治之策略：一边为卡塔尔支持哈马斯开绿灯，一边持续诋毁巴勒斯坦民族权力机构。由于哈马斯几乎被所有以色列人永久性排斥，这项政策使得主张扩建西岸定居点、反对巴勒斯坦建国的历届内塔尼亚胡政府得以宣称"以色列没有可和谈的巴勒斯坦伙伴"。

这一切引出一个尖锐问题：当这些创伤性事件发生时，以色列本可以且应该采取哪些不同做法？

其一是等待。人们常将10月7日袭击与美国9·11事件相提并论，却忽略了关键差异：美国在9·11后近一个月才发动推翻塔利班政权的军事行动，而扩大作战范围、增派地面部队等重大决策更是历经数月乃至数年才出台。

如果以色列在10月7日之后等待回应，哈马斯的暴行将成为新闻焦点，使国际社会将注意力集中在这场由德黑兰支持者促成的野蛮袭击上。本可对伊朗实施新制裁；卡塔尔等国对哈马斯的援助也可能被切断。还能向伊朗和哈马斯施压要求释放人质。

这一策略并不排除军事回应。以色列确实需要恢复威慑力并惩罚肇事者。但报复性打击本应更精准，优先根据情报消灭哈马斯领导层和核心武装人员。以色列本应更多依靠小规模部队行动而非空袭，后者对平民造成的附带伤害要大得多。

此类定向行动可能需要数月甚至数年时间，一些藏身学校和医院的哈马斯武装分子可能逃脱惩罚。但这总比杀害数千名平民、进一步激化巴勒斯坦民众情绪并疏远地区和国际社会要好。

根据其办公室提供的照片，伊朗最高领袖阿亚图拉·阿里·哈梅内伊于2023年11月1日在德黑兰讲话，敦促穆斯林国家停止与以色列的贸易。图片来源：阿亚图拉·阿里·哈梅内伊办公室/法新社/盖蒂图片社在以色列南部超新星音乐节现场，照片展示了2023年10月7日被哈马斯杀害的364名参加音乐节的人。照片：menahem kahana/法新社/盖蒂图片社尽管以我们现在的认知来看，这个判断似乎过于简单，但类似观点从事件伊始就被公开讨论。随着10月7日袭击事件的规模和性质逐渐明朗，多位以色列政要、评论家以及具有相关军事经验的美国人士都警告称，大规模军事报复将损害以色列的利益，正中哈马斯下怀。

以色列本可以暂缓军事行动，先彻底厘清导致10月7日噩梦的安全漏洞。本可重新部署情报力量，调整防御资源配置。事实已证明，以色列宣称要"消灭哈马斯"的目标根本不现实。该组织许多成员将存活，其意识形态要素也将持续存在甚至扩散。但当时——现在依然——有可能大幅削弱该组织的军事能力和思想传播。

然而以色列应对措施中，最根本的缺失在于政治层面的缺位。军事力量是战略的必要非充分条件。正如克劳塞维茨的名言"战争是政治的延续"，但脱离政治轨道的军事行动注定失败。

此时回溯10月7日哈马斯的袭击动机颇具启示：其一是破坏沙特与以色列关系正常化进程；其二是证明唯有哈马斯能推动巴勒斯坦事业，像沙特这样的阿拉伯国家显然不感兴趣，而巴勒斯坦民族权力机构又过于无能腐败。

过去几年，本可采取政策证明哈马斯在这些问题上的错误。这意味着展示存在比暴力更优的途径来促进巴勒斯坦的合法利益。这需要以色列明确表示，愿与放弃武力、希望和平共处的巴勒斯坦人合作。这种对建立巴勒斯坦国的开放态度，应辅以资源转移以增强能力，并限制以色列定居点，以免预先决定必要的领土划分。

此类方法可能不会成功，正如过去多次失败的和平努力所证明的那样。它不会满足巴勒斯坦人的所有愿望，但会为他们提供政治前景，且远超过他们通过暴力所能期望获得的。

不幸的是，以色列执政联盟认为这种外交接触完全不可接受。即使在10月7日之前，更广泛的以色列公众也认为没有令人信服的理由与巴勒斯坦人重新接触。如今，民调显示大多数以色列人支持试图彻底消灭哈马斯，无论通过武力实现这一目标多么不切实际，且以色列付出的代价明显上升。但领导力在于塑造公众意见，而非追随。而以色列明显缺乏这类领导人。

那么，以色列现在能够且应该做些什么？随着加沙人道主义危机加剧，以及穆斯林斋月（历史上曾加剧巴以紧张关系）的开始，这些问题变得尤为紧迫。

首先，无论哈马斯是否同意新的停火协议，以色列都应停止大规模军事行动，包括对拉法的进攻计划——那里是哈马斯在加沙的最后据点，也是目前一百多万绝望的巴勒斯坦难民的栖身之所。正如拜登总统所言，由于几乎必然导致大规模平民伤亡，对拉法采取重大军事行动将"越过红线"。停止大规模军事行动不等同于全面停火（以色列必须继续追捕10月7日袭击的策划者及任何新袭击的谋划者），但这能让加沙民众暂时逃离轰炸，并更便利地获得急需的食物、药品和其他物资。

2023年10月18日，乔·拜登总统（左）在特拉维夫与以色列总理本雅明·内塔尼亚胡交谈。图片来源：卡梅伦·史密斯/白宫/祖玛通讯社3月6日，巴勒斯坦人哀悼以色列空袭加沙中的遇难者。图片来源：法新社/盖蒂图片社以色列还应与美国、联合国及阿拉伯国家合作，确保救援物资进入加沙。这不仅需要允许这些国家通过空投或美国正在建造的临时加沙码头运送人道主义援助，以色列必须积极协助通过陆路边境口岸运送援助物资，以确保充足物资进入并控制分发。本周以色列决定开辟新的北部陆路援助通道是积极举措，但这还远远不够。

最终，美国及其他盟友应敦促以色列阐明指导巴勒斯坦未来政治道路的原则：对巴方的要求以及以方愿意作出的相应承诺。在当下局势中开启巴勒斯坦建国条款谈判虽不现实，但着手说服以色列公众接受这一理念却为时未晚。未来数年间，这或将为巴勒斯坦建国的谈判创造条件并增加成功可能。

以色列可联合沙特阿拉伯及已建交的阿拉伯国家共同制定这些原则。若确立可信路线图，沙特很可能同意与以色列关系正常化，并联合阿联酋等富裕阿拉伯国家资助加沙重建。部分阿拉伯国家或同意提供过渡性安全力量维持加沙秩序。该政治路线图可写入联合国安理会决议，进而成为地区和谈基础。

我深知当前以色列执政联盟及仍深陷10月7日创伤与人质危机的民众对此路径极为抵触。但美国可公开探讨以引发辩论，正如数十年坚定支持以色列的参议院多数党领袖查克·舒默本周演讲所尝试的。

这场公共讨论的核心必须是巴勒斯坦建国议题——无论对其主权施加何种限制。这不仅因愿意与以和平共处的巴勒斯坦人应得建国权利，更因以色列要维持安全、繁荣的犹太民主国家身份就需此结果。这绝非某些人所谓的"对恐怖主义的奖赏"，而是边缘化哈马斯并重获地区及全球必要支持的最佳（或许唯一）途径。

危机既可以是变革的助产士，也可能导致现状的固守。10月7日事件也不例外。以色列可以选择接纳多位前总理及拜登政府所倡导的未来愿景——一条可能实现与阿拉伯世界持久和平及巴以和解的道路；或者继续沿着内塔尼亚胡开辟的占领与永久战争之路前行。

美国可以通过劝说、利诱以及必要时的惩罚（包括对美制武器使用附加条件，针对定居点扩张和吞并行为实施外交经济制裁）来促使以色列选择前者。历届两党政府大多回避这类艰难抉择，这种沉默已造成沉重代价。美以两国都已走到必须抉择的临界点——不选择本身就是一种选择。理查德·哈斯是外交关系委员会名誉主席、Centerview Partners高级顾问，曾担任老布什总统的中东事务高级顾问，并在小布什政府期间出任美国国务院政策规划办公室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