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如何思考地狱——《华尔街日报》
Lance Morrow
教皇方济各今年早些时候被问及对地狱的看法。“很难想象,“他回答。“我要说的不是信仰教条,而是个人想法:我更愿意相信地狱是空的。我希望如此。”
这番牧灵式的轻松发言本意仁慈,却在神学上显得草率。它引发了耐人寻味的问题:传统的地狱——永世燃烧的硫磺火湖——是否已经停业?是因为如教皇所愿再无足够"顾客”,还是因为地狱已成为不合时宜的中世纪恐怖幻想,难以取信于21世纪的理性头脑?永恒之火是隐喻吗?若是,它象征什么?地狱是实体场所还是心灵状态?永生真实存在吗——若上帝判你有罪,是否意味着永世煎熬?不信上帝之人能相信地狱吗?抑或地狱本就是失去上帝后的可怕孤绝?
方济各曾将地狱定义为"永恒的孤独”。存在主义教皇让-保罗·萨特却写道"他人即地狱"。孰是孰非?
伊夫林·沃在小说《一抔尘土》中描绘了充满黑色幽默的地狱图景:迷失在亚马逊雨林的英国绅士被半文不识的圭亚那混血儿囚禁,恰巧此人拥有全套狄更斯作品,便强迫俘虏永无休止地朗读。
几个世纪前,地狱就从神学疆域蔓延至文学沃土。伟大作家们各显神通:但丁树立标杆,弥尔顿的《失乐园》壮丽恢弘(尽管如塞缪尔·约翰逊所言"无人希望它更长")。当堕落的路西法呐喊"无论飞向何方,我即是地狱"时,竟透出现代性的先知光芒。或许,地狱皆由心造?
初次阅读詹姆斯·乔伊斯的《青年艺术家画像》时,我经历了一种似曾相识的震撼:书中耶稣会避静导师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布道,几乎与我1957年左右在华盛顿贡萨加学院高中耶稣会避静时听到的一字不差。如果说地狱是不可言喻的,那些神父却成功赋予了它精细的表述:腐烂尸体的恶臭,罪人沸腾的血液与脑浆。还有"记住,孩子们,地狱之火不会发出任何光芒"。
乔伊斯的小说出版于1916年,正值索姆河战役的腥风血雨之年,这场大屠杀导致约30万士兵阵亡,数十万人受伤。大约此时,关于地狱的概念开始从永恒向历史迁移,同时从意义明确滑向意义虚无。古老的地狱故事曾充满意义——源自精密的神学体系,一套罪与罚的对应关系被设计得如同牛顿运动定律般严谨。而一战战壕将战争简化为纯粹的恐怖。二十世纪沿着这条轨迹,接连上演世界级的人间地狱:斯大林在1930年代初制造的乌克兰种族灭绝饥荒;希特勒在奥斯维辛、特雷布林卡等死亡营屠杀六百万犹太人的"最终解决方案";二战中毁灭城市的轰炸;波尔布特统治下柬埔寨的血腥大屠杀。地狱清单不断延伸。
地狱在二十一世纪显形于10月7日的以色列南部暴行,以及随后以色列对加沙的夷平。许多人从气候变化中预感更普遍的人间地狱,仿佛天气正摸索着应验罗伯特·弗罗斯特的诗句:“有人说世界将毁于烈火/有人说毁于冰封”。使用塑料袋算罪孽吗?乘坐私人飞机呢?行这些事之人会堕入地狱吗?
在我们这个时代,罪恶感——即认为罪恶是地狱存在的理由——已被一种观念削弱,这种观念认为人类行为乃至个人命运都是预先注定的,写在基因里的。这是没有加尔文主义救赎悖论的加尔文主义——你必须表现得好像有自由意志。但如果一个人的行为不受自己控制,他就不可能犯罪。判他永世受罚难道不是一种不公吗?
这样的人生,与埃隆·马斯克和科技神职阶层竭力完善的无人驾驶汽车最为相似。如果一个人不掌控油门、刹车和方向盘,当他的汽车电脑故障撞了人,又怎能惩罚他?这种推理让地狱显得更不可信、更不公正,仅仅是偶然的存在。
人工智能会如何看待地狱的概念?机器人会发笑吗?
当然,仍有许多人相信这个地方——无论是字面上、隐喻意义上,还是以某种模糊而巧妙的二者融合形式:这种直觉虽然简化粗糙,却暗含了关于人性和正义感的基本真理。
莫罗先生是伦理与公共政策中心高级研究员,著有《打字机的噪音:新闻业回忆录》。
古斯塔夫·多雷1870年创作的但丁《地狱篇》场景版画。图片来源:Getty Imag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