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迪：日本政治为何重新发现石桥湛山

日本外相岩屋毅刚刚结束对中国的访问。对于中日这一轮的政治互动，存在多种解释。国际政治环境剧变，无疑是两国重新审视双边关系的大背景，但日本内部的变化也不能被忽视。

二战结束至今几近80年，其间日本外交面临的两大困扰一直未能解决。一是对美依从，缺乏自主；二是亚洲外交背负沉重历史包袱。今天，“美国第一”很可能再次威胁全球秩序，日本政治外交对此存在深刻焦虑。

长期以来，日本政治家一直在寻找一种本土的政治外交思想资源。2024年11月第二届石破茂内阁成立，其中5人同属石桥湛山研究会，石破茂也位列其间。石桥湛山研究会是日本国会跨党派议员联盟，成立初期仅40人，此后阵容迅速扩大，现约有100人。2023年恰逢石桥湛山去世50周年，该研究会在日本政治中枢永田町成立。它的成立不仅是向石桥湛山致敬，更反映出日本政治外交亟需汲取突破困境的智慧。

石桥湛山（1884-1973）早年在早稻田大学攻读哲学，后成为著名媒体人。他是一位坚定的反对日本军部的思想家。作为一名自由主义者，石桥主张独立自主的外交。1956年，在自民党总裁选举中，石桥击败岸信介当选，并出任内阁总理大臣。1957年1月，石桥表示，他绝不会采取“对美一边倒”那种缺乏自主性的态度。他认为，虽然美国是日本的重要盟国，但日本外交不应完全受美国左右。

石桥湛山研究会现有3名共同代表，分别是来自立宪民主党的篠原孝、国民民主党的古川元久以及自民党的岩屋毅。篠原孝称石破内阁为“石桥湛山研究会内阁”。古川则说，“我会成员都抱有一个信念，那就是必须以湛山的思想来治理国家。”这次访问北京的外相岩屋毅说，“石桥湛山理念对解决当下（日本）外交与经济困境仍有指导意义，我们需要他那种直面问题的勇气。”

当前，世界正处于一个不确定的时代。进入本世纪第二个10年，日本紧随美国参与孤立中国的小圈子。但日本最近发现，全球许多国家尤其是“全球南方”国家并未如此。如果在供应链和技术合作方面完全听命美国，日本的自主创新能力和经济韧性将被削弱。日本还担心，如果对亚洲经济合作投入不足，将削弱自身在该地区的领导地位。日本不少国会议员开始思考，在美国对华贸易战中选边，是否真正符合日本的国家利益。

战后很长一段时间，日本的自主外交诉求为何迟迟未能得到响应？日本记者矢部宏治撰写的《不应知道——隐蔽的日本统治结构》一书详细分析了日本政治外交的现状与处境，揭示了日本“半主权国家”的真相。

人们也注意到，每当全球或者美国政治外交作出重大调整时，都可能为日本外交带来机遇。上次美国对华政策调整是在上世纪70年代初期。虽然日本遭受中美“越顶外交”，但那次美国外交政策的调整也为日本发展对华关系提供了一次良机。当下的全球秩序动荡可能更为持久深刻。这种不确定性，需要两国以中日战略互惠关系共同应对。这次中日高级别人文交流磋商机制第二次会议达成10项共识，令人欣慰。两国应从更为长期宽广的视角构筑两国人民密切交流的框架与平台。

石桥湛山的思想与行动可以为推进中日关系提供动力。理查德·戴克说，“田中角荣把石桥湛山的梦想变成现实。”2023年6月，戴克曾应邀在石桥湛山研究会首次学习会上讲述石桥思想的现代意义。戴克年轻时在哈佛大学学习，师从傅高义，曾参与傅高义《中国和日本》一书的撰写。

石桥是一位特立独行的政治家。卸任首相后，为改善中日关系，他不顾自民党内外的强烈反对两次访华。在1959年应邀访华时，石桥湛山与周恩来总理会谈，两人发表《中国国务院总理周恩来和日本前首相石桥湛山会谈公报》。公报呼吁，中日两国人民应该携起手来，为远东和世界和平作出贡献，而且日本必须摆脱外来干涉，不参加制造“两个中国”的阴谋。1972年田中角荣访华前，曾专程前往石桥湛山府邸拜访，他对石桥说，“我将实现你的梦想。”有人说，田中需要石桥为他的中国之行背书，证明日本人的主体性。事实上，日本政治家的这种主体性值得尊重。

今天，日本政治家力图在石桥湛山处寻找普遍、恒久的实践价值。当年石桥湛山主张，日本外交应独立于大国博弈之外，与亚洲邻国建立平等关系。他还说，日本的国际定位应基于经济合作和文化交流，而非军事威慑。这些思考对当今日本外交来说都是不可忽视的重要思想资源。（作者是日本杏林大学综合政策学部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