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政府62年来首次被议会推翻，“整个欧元区都在担忧”

【文/观察者网 阮佳琪】

当地时间4日晚，法国国民议会投票表决通过一项对政府的不信任动议。依照法国宪法，法国总理巴尼耶将于5日代表政府向总统马克龙递交辞呈。综合法媒报道，这是1962年以来法国政府首次被议会推翻，上任仅3个月的巴尼耶也由此将成为法国历史上任期最短的总理。

据法新社等报道，这一历史性举动使法国公共财政陷入困境，其国内进一步陷入政治混乱的同时，金融市场也随之紧张。法国政府借贷成本因担心长期不稳定而大幅上升，一度超过希腊，“整个欧元区都在担心受到冲击”。

距离德国“红绿灯”联合政府解散仅一个月，法国作为欧盟的第二大经济体也陷入政府瘫痪。两大“发动机”全部“熄火”，让欧洲担忧情绪更甚。

“这场政治动荡发生的时机对欧洲来说再糟糕不过了，欧洲正迫切需要领导人来应对各种挑战。”美媒《新闻周刊》指出，无论从经济还是政治角度来看，德法同时陷入低谷正欧盟处于岌岌可危的境地。尤其在美国当选总统特朗普回归在即，这种态势可能会进一步削弱欧洲与美国的谈判地位。

当地时间12月3日，法国总理米歇尔·巴尼耶在接受法国媒体专访时表示，如果弹劾动议一旦获得通过，所有一切都会变得更加艰难和严峻。视觉中国

62年来首次 政府被议会推翻

在法国国民议会议长雅尔·布劳恩-皮维宣布表决结果时说，政府应向总统递交辞呈后，法国总理巴尼耶沉默地点了点头。

巴尼耶试图强行通过的一项削减开支法案，直接导致了政府的下台。法案包括价值600亿欧元的增税和减支措施，旨在将法国明年的预算赤字降至5%。其中一些措施极不受反对党欢迎，比如推迟与通胀率增长相匹配的养老金上调。

在巴尼耶于周一动用法国宪法相关机制，试图绕过议会强行通过法案后，对此强烈不满的极右翼国民联盟和左翼政党联盟“新人民阵线”随即发起弹劾，均提交了针对巴尼耶政府的不信任动议。

当地时间4日下午，国民议会就两项对政府不信任动议进行审议。由左翼阵营185名议员提交的不信任动议在表决中得到331票支持，超过通过不信任动议所需的至少288票。另一项不信任动议由极右翼阵营140名议员提交，不再进行投票表决。

依照法国宪法，巴尼耶将代表政府向总统马克龙递交辞呈。这是1962年以来法国政府首次被议会推翻。而巴尼耶9月5日才被马克龙任命为总理，上任仅3个月。

国民议会辩论中，巴尼耶在陈述自己的理由时表示，他“不害怕”被罢免，但警告称罢免他“只会让一切更加困难”，并指出如果没有新的预算，更多的家庭将被征税，其他人的税收将增加。

在投票的前一天，巴尼耶曾指责极右翼进行政治讹诈，称他们先是同意了他在电力税上调和无证人士医疗援助方面的让步，然后又要求更多。但他仍表示，愿与玛丽娜·勒庞领导的极右翼国民联盟和其他政党就预算草案展开谈判。

巴尼耶说，议会议员“可能”在投票中展现出“责任感”，政府有可能在不信任投票中过关，“这是我希望的，也是可能实现的”。“抛开政治差异、分歧和民主国家常见矛盾，我们告诉自己眼前还存在更重要利益。”

当地时间12月4日，法国国民议会投票表决通过一项对政府的不信任动议。法国总理巴尼耶。视觉中国

马克龙：我不会辞职

投票进行时，马克龙从沙特访问返回法国的飞机刚刚在巴黎降落，落地后他直奔爱丽舍宫，但暂未对投票做出回应。爱丽舍宫宣布，他将于当地时间5日晚8点发表全国讲话。

巴尼耶在上任仅三个月后就被迫辞职，这使法国陷入更深层次的政治动荡之中。部分反对派人士批评马克龙导致了当前的政治困境，并要求他辞职。极左翼议员埃里克·科奎尔（Eric Coquerel）还称，针对巴尼耶的动议敲响了“马克龙任期的丧钟”。

而马克龙3日出访沙特期间则对媒体明确表示他不会辞职。据法新社报道，访沙期间马克龙被问及会否以辞职破解当前政治僵局，他回应称这纯属无稽之谈，相当于“政治幻想”。

“法国人民两次把我选为总统，对此我感到非常自豪。我将珍视这份信任，尽我所能为国效力直到最后一刻。”马克龙补充道，“坦率地说，说这些话不合适。”马克龙的任期将在2027年结束。

巴尼耶也向路透社否定了马克龙可能以辞职平息眼下危机的观点，称马克龙是“国家稳定的保障者之一”。

值得一提的是，这次不信任动议由极左翼提出，但关键得到了以玛丽娜·勒庞为首的极右翼支持，这帮助左翼联盟凑够了推翻政府所需的多数票（288票）。

勒庞则将政府倒台的责任完全归咎于马克龙。投票后她在接受法国TF1电视台采访时说，马克龙是对当前局势负有最大责任的人，喊话马克龙“承担起自己的责任，按照自己的理性和良知行事”。

当地时间12月3日，沙特阿拉伯阿尔乌拉，法国总统马克龙访问哈吉尔考古遗址附近的马拉亚博物馆。视觉中国

接下来怎么办？

根据法国法律，在马克龙于今年6月提前举行了议会选举，至少一年内不能举行新的选举后，现在摆在马克龙面前的选项并不多。

综合法媒报道，他要么允许巴尼耶政府继续担任看守政府职责，直至下一次选举；要么选择迅速任命新任总理。在新任命以前巴尼耶内阁还将继续负责日常政务和应急管理。

有消息人士向路透社透露，马克龙目前的意向是迅速任命一位新总理，最好能赶在这周六（7日）巴黎圣母院的重开仪式前。但法新社等指出，“很难想象哪个人选可以在一个已经四分五裂的议会中得到支持”。

今年年中，法国提前举行国民议会选举，新一届议会没有绝对多数派。随后，马克龙拒绝了左翼联盟推举的总理人选，任命右翼共和党人巴尼耶出任总理，而该党在国民议会的党团只有47席。有法国政治观察人士认为，法国选举结果将导致不同政党间博弈加剧，巴尼耶政府同时面临左翼和极右翼的双重压力。

在这种情况下，能够被列入候选人名单的人选也寥寥无几。目前大部分媒体认为，被认为忠于马克龙的法国国防部长塞巴斯蒂安·勒科尔努，以及马克龙的中间派盟友弗朗索瓦·贝鲁是潜在竞争者。此外，来自左翼联盟的前总理贝尔纳·卡泽纳夫也是可能人选之一，马克龙9月就曾与其进行接触。

考虑到“半道崩殂”的预算案，美媒《新闻周刊》引述政治专家的话报道称，马克龙也可能需要选择一名能够带领法国度过即将到来的预算危机的技术官僚。

除此之外，马克龙还有一个“最终选项”——辞职下台，让大选提前进行，而这样做的最大受益者看起来似乎是他的最大竞争者勒庞。

勒庞正等待关于她涉嫌滥用欧洲联盟专项资金的判决结果。尽管她自称不存在任何不当行为，但如果明年3月宣判结果为罪名成立，她可能遭勒令五年内不得参加公职竞选。但马克龙若宣布辞职，大选就必须在30天内举行，这会早于勒庞的审判结果。

而对于马克龙辞职的态度，勒庞的态度在投票前后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投票前，勒庞严厉批评称如果马克龙不下台，他将“因虚荣而牺牲法国的命运”；但投票后，她又称自己不要求提前举行总统选举。周三晚间接受法媒采访，被问及马克龙是否应该辞职时，勒庞说，“只有他自己才能做出这个决定。”

多家法媒分析认为，勒庞也在进行一场“政治赌博”。《世界报》在一篇社论中提到，勒庞有可能因推翻政府而惹恼自己的支持者，比如退休人员和商界领袖。“在短短几分钟内，她打破了自己一贯奉行的正常化策略”，《世界报》称。

路透社也提到，当前法国政治乱局于勒庞而言并非利大于弊。法国奥多克萨调查公司一项民意调查显示，支持国民联盟的选民中，59%更倾向于支持主席若尔当·巴尔代拉，而不是勒庞。据益普索集团上月公布的调查，约50%的选民认为国民联盟对民主构成危险。

法国国民议会通过对政府的不信任动议，勒庞鼓掌（金色短发者）。视觉中国

“法国勾起了人们对希腊债务危机的回忆”

“目前看来，法国今年的动荡不安，正迅速逼近一个结局：既没有总理，也没有下一年的预算案。”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报道称，标普全球评级公司的信用评级显示，法国2025年预算案必须在12月21日的最后期限前通过。如果逾期，虽然看守政府可以延续2024年的预算，以避免发生“美国式政府停摆”的情况，但随着总统权力的削弱和议会分歧的愈演愈烈，法国现在面临着年底没有一个稳定的政府或2025年预算的风险。

《纽约时报》报道称，法国政治的不稳定已经引起普遍的焦虑。“我们将没有预算、没有政府，不知道明天会怎样”，法国政治学者巴查兰说。《巴黎人报》引述一名执政党议员的话说，法国正处于“一个经济、政治和制度上的无人区”，面临极高的不确定性。

《纽约时报》指出，此次投票正值法国面临困难时期，法国正面临高额债务和不断扩大的赤字，而两年来经济增长停滞更是雪上加霜。“政客新闻网”欧洲版还提到，法国陷入新一轮政治动荡令金融市场动荡不安，借贷成本因担心长期不稳定而大幅上升，整个欧元区也在担心遭受“冲击波”。

综合美媒报道，尽管马克龙试图为法国经济疲软辩护，宣称“法国有强大的经济”，驳斥危言耸听正“吓唬人们”。但法国金融市场已经出现波动，债券收益率上升，欧元承压。

报道称，由于担心政治漩涡对法国公共财政的影响，法国的借款利率上周首次短暂超过希腊，而希腊是在欧元区债务危机期间濒临破产的国家。标准普尔全球评级公司的数据显示，法国政府债务已接近其国内生产总值的111%，达到二战以来最高水平。

BCA研究公司首席投资策略师马蒂厄·萨瓦里（Mathieu Savary）对路透社表示，他认为“瘫痪仍将是未来两年法国政治的主要特征，这意味着债务问题不太可能得到根本性解决。因此，我们仍将处于法国债券波动的环境中。”他补充说，“法国被（信用评级机构）降级的几率正在上升。”

美联社也提到，法国债券市场借贷成本上升，“勾起了人们对希腊债务危机的回忆”。不过分析人士认为，法国远未到出现类似危机的时候，因为其大部分未偿债务在数年内不会到期，而且由于德国政府债券短缺，法国债券仍有需求。此外，欧洲央行可以在市场极端动荡的情况下进行干预，以降低法国的借贷成本，不过这样做的门槛仍然很高。

美国智库彼得森国际经济研究所所长亚当·波森（Adam Posen）也表示，法国发生财政灾难性违约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法国困境在短期内蔓延到其他欧洲国家的风险很低。但他警告道，如果法国的政治危机和预算僵局持续下去，可能会继续推高该国的债务成本，并在法国境外产生抑制作用，同时加剧布鲁塞尔关于财政责任的紧张辩论。

此外，为了抗议各部门提出的削减成本措施，工会正呼吁包括教师和空中交通管制员在内的公务员在周四举行罢工，可能导致学校停课并影响航空和铁路交通。法媒称，法国正在为公共部门罢工做准备。

德法两大“发动机熄火”，欧盟“危”

从整个欧洲来看，“法国这场政治动荡发生的时机对欧洲来说再糟糕不过了，因为欧洲正急需领导力来应对各种挑战”。而这个节骨眼上，“欧洲两大强国，德国和法国，全部陷入低谷”，Monex Europe的高级外汇市场分析师尼克·里斯（Nick Rees）对路透社说。

“政客新闻网”欧洲版也指出，欧盟正面临诸多挑战，从美国当选总统特朗普举着关税大棒的回归，到乌克兰冲突，再到与中国的贸易摩擦。而这个时候，德国联合政府11月初刚刚解散，法国政府现在也“瘫痪”了。

“就意识形态和政治马力而言，法国和德国历来被视为欧盟的‘发动机’。但话说得难听点，这俩‘发动机’现在都在噼里啪啦地‘熄火’”，英国广播公司（BBC）的吐槽更是直言不讳。

《新闻周刊》报道称，从经济角度来看，这一动荡可能会使欧盟对特朗普新政府即将出台的贸易关税的应对变得复杂化。尼克·里斯也认为，这种态势可能会削弱欧洲与美国的谈判地位。

而在政治上，法国的不稳定性可能会削弱其在全球挑战方面的合作能力，比如气候政策和北约承诺等。在马克龙寻求稳定其政府的同时，分析人士警告说，长期的危机可能会在欧盟内部造成领导层真空，从而可能使美欧关系紧张。

路透社称，德法接连“熄火”，那么欧洲的心脏地带将出现一个“空洞”。这种局势已经在欧洲内部引发担忧。在法国国民议会投票前，意大利外交部长安东尼奥·塔亚尼就曾在接受媒体采访时直言，“我们意大利人当然不应该干涉法国的政治，但是……如果我们希望整个欧洲运转起来，法国就必须稳定。”

“就像德国必须稳定、意大利必须稳定一样，欧盟的大国都必须稳定。”他补充道。

本文系观察者网独家稿件，未经授权，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