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州·全球发展论坛| 王冠对话朱光耀：美国人崇拜强者，如果你为了本国利益据理力争，谈判才能继续

编者按：全球可持续发展面临的最大问题和挑战是什么？中美关系相对稳定对现在有哪些启发和借鉴意义？目前中美关系的再度升级对全球经济将有哪些影响？全球经济治理体系还有哪些切实可行的改革需要进行？

通州·全球发展论坛（2024）期间，财政部原副部长朱光耀与中央广播电视总台CGTN主持人王冠对话时提到，全球的和平发展事业面临着巨大的挑战，我们要加强各自国家的经济发展，同时加强国际协作、加强多边主义原则下的政策协调。坚持相互尊重，和平共处，合作共赢的原则，这不仅对中美两国非常重要，同时对世界的和平与发展也很重要。

王冠：在联合国秘书长古特雷斯看来，联合国《可持续发展目标2030年》已经“Off Track”（脱轨），只有15%的目标按预期进行，很多目标停滞甚至倒退。经合组织（OECD）也分析说，17个SDG目标中的169个子目标当中，可能有105个将难以实现。我们现在在可持续发展方面遇到的最大问题和挑战是什么？

朱光耀：2015年，联合国制定了可持续发展目标，旨在在2030年前实现全球可持续发展。近十年时间过去了，我们回顾过去十年的进展情况，应该说很不理想，按联合国秘书长古特雷斯先生的话说就是“不及格”。

2024年6月28日，在位于纽约的联合国总部，联合国秘书长古特雷斯（中）在报告发布记者会上讲话。 新华社

在制定SDG目标时，世界各国从社会、经济、环境这三个维度出发，制定了17个大的目标，包括减贫、卫生、教育、经济、环境，当然还有细化的小目标。但是现在看，为什么说不及格？因为全球每年有近8亿人，即全球十分之一的人口处于饥饿之中，也就是说SDG发展最重要的目标——减贫——没有实现。从中我们也能更加深刻地理解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中国自改革开放以来实现8亿贫困人口的脱贫，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伟大成就和世界意义。

在环境方面，今年夏天，全球温度再创新高，我国西南地区、欧洲大部分地区持续出现40度以上的高温天气，美国西北部地区的气温更是高达43摄氏度；马里和非洲一些地区气温甚至超过摄氏48度，创历史新高。也就是说，《巴黎协定》中确定的，要在本世纪末将全球平均气温较前工业化时期上升幅度控制在2摄氏度以内，并努力将温度上升幅度限制在1.5摄氏度以内的理想目标，基本上无法实现了。

伴随着创历史纪录的高温，洪水在全球肆虐，夺去了人们的生命，摧毁了人们的家园。在这种极端恶劣的气候环境下，中国对实现《巴黎协定》，特别是去年COP28会议提出的，要在2030年把全球可再生能源翻两倍的目标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中国在光伏、海上风电设备、电动汽车等领域的创新与发展，为全球可持续发展、应对气候变化做出了巨大贡献。

但我们也看到一些国家的保护主义在倒行逆施，比如对中国绿色产品征收高额关税，这不仅是对WTO规则的破坏，也是在全球合作应对气候变化挑战方面的一种倒退。所以，我们面临的挑战非常艰巨，再加之地缘政治的因素，在这种情况下，我们看到了战火，包括俄乌冲突、巴以冲突，全球的和平发展事业面临着巨大的挑战。

怎么办？我想，我们要回到多边主义原则，回到《联合国宪章》框架规定的基本原则，在应对气候变化问题上要坚定不移地按照《巴黎协定》规定，在尊重共同但有区别的原则，公平原则和各自能力的原则的基础上做最大努力，这需要所有国家共同努力，特别是发达国家要承担起他们在应对气候变化问题上应该承担的责任，增加对发展中国家的援助。

大国应该发挥建设性的作用。我想我们都不会忘记具有历史意义的2016年9月3日，就是杭州G20峰会召开的前一天。在美丽的西子湖畔，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同时任美国总统奥巴马和时任联合国秘书长潘基文共同见证了《巴黎协定》的交存仪式，在两国元首战略指引下，中国和美国共同推动《巴黎协定》的落实。

2016年在杭州召开的G20峰会现场。新华网

当然，我们也不会忘记，由于美国政策的变化，美国一度退出《巴黎协定》，对《巴黎协定》的执行造成了重大的冲击。

总的来说，我们希望能够高举和平发展的旗帜，尽管面临着重大的挑战，也要看到数字经济带来的机遇。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要加强各自国家的经济发展，同时加强国际协作和多边主义原则下的政策协调。

王冠：2010-2018年，我在美国做驻外记者的8年间，也多次采访过您。当时，中美经贸关系还比较顺利，经贸合作、数字领域发展、产业链稳定以及整体战略经贸关系都在不断升级。您认为，当时中美关系相对稳定对现在有哪些启发和借鉴意义？目前中美这种关系，甚至再度升级对全球经济有哪些危害？

朱光耀：应该说中美经济关系是随着1978年底，中国改革开放进程迅速发展起来的。1978年，当时的中美贸易额仅25亿美元，而双边投资是零。中国改革开放，向世界打开了大门，而当时全球经济又处在经济危机之中，资本急于寻找出路。在这种情况下，中国迅速同全球发展贸易，吸引国外的投资。

其中，中美之间的经济关系发展得非常之快。2018年之前，中美经济关系是紧密交融的；中美贸易额在当时达到了5000亿美元，中国是美国第一大贸易伙伴，同时中美之间双边投资也达到了2000亿美元。在这种紧密交融的经济关系之下，中美两国的消费者是深受其惠的，而美国因为从中国进口质高价廉的商品，得以长期有效控制通货膨胀。

中国也得益于同世界接轨推动经济快速发展，特别是2001年，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之后，解决了过去每年中国都要同美国开展最惠国待遇谈判的问题。世界贸易组织规则中最重要的一条原则，就是成员之间彼此给予最惠国待遇。所以，从经济上我们完成了全面融入世界的过程。

改革开放以后，1980年，我们加入了IMF（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加入了世界银行，但是没有完全地融入世界贸易体系。2001年，我们加入世贸组织，从而在现行的国际经济秩序下同世界各国发展了互惠的经济关系。

2018年以后，中美贸易争端加剧，2023年中美贸易额是6644亿美元，总额还是大的，但相比2022年下降了11.6%，中国成为位于欧盟、加拿大、墨西哥之后的美国第四大贸易伙伴，我们应当看到中美贸易总量依然很大，但也要看到这种变化。

现在怎么办？中美两国，美国是第一大经济体，中国是第二大经济体，2023年全球经济总规模105万亿美元，美国是27.36万亿美元，中国是17.66万亿美元。全球超过10万亿美元的只有这两个国家，所以中美两国的关系对全球经济发展举足轻重，中美两国必须要回到彼此尊重、能够认真明确解决问题的轨道上来。

2022年4月20日在美国华盛顿拍摄的世界银行总部。 新华社

王冠：其实朱部长您当年面对过不少不能说是谈判的对手，至少是谈判桌对面的人，包括盖特纳财长、卢财长（雅各布·卢）。崔天凯大使在一次座谈中提到，美方喜欢给我们一个laundry list（要价单），有时候过分考虑他们自己的立场。过去与美方谈判中，您觉得有哪些可以对现在的情况有借鉴和启发？

朱光耀：我觉得中美两国工作团队，一定要在两国政府，特别是在两国元首的直接指导下，从维护本国根本利益出发进行坦诚的政策交流。美国人很务实，如果你不知道自己的国家利益所在，不能捍卫自己的国家利益，美国人实际上是非常看不起你的，而且表面上就会显露出来。所以美国人尊重的是真正的爱国者，真正的对业务了解、对国情了解、对世情了解的谈判者。

美国不畏惧强者，如果你为了本国的利益，据理力争，他往往是很尊重你，但他有他的国家利益，会坚定捍卫他的国家利益，只有在这种情况下才能把谈判进行下去。所以面对美国这样一个长期抱有霸权思想的世界大国，你必须坚定不移地捍卫国家利益、捍卫民族利益，为国家去争取最大的利益，同时在谈判过程中找到可以相互做利益交换的内容，彼此尊重，协作共赢。

**王冠：**我们知道您曾经被派到世界银行工作，代表中国在国际多边组织做了很多促进发展中国家——现在经常说是“全球南方”话语权份额的工作，您觉得全球经济治理体系还有哪些切实可行的改革需要进行，可以进行？

**朱光耀：**中国政府两次派我到世界银行工作，第一次担任副执董，第二次担任执行董事。世界银行的职责就是促进全球发展，因此，必须要了解国际发展的整体状况和世界经济的发展趋势。

中国是最大的发展中国家，尽管我们发展了，我们强大了，但我们仍旧是发展中国家，我们和发展中国家的利益是紧密融合的。我们要求增加发展中国家的发言权和代表性，是在坚决维护发展中国家的利益。

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世界银行是1944年7月建立的，其股权分配是在当时国际政治结构下确立的，美国和西方占大多数，但是随着二战以后，特别是近几十年来，发展中国家、新兴市场国家经济实力不断增加，发展中国家和新兴市场国家要求在国际经济体系中有更大的发言权和代表性。

中国的国家利益也在这一过程中得到体现，中国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世界银行的代表性、代表权不断提升，同时，在2016年，人民币加入了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特别提款权，成为全球最关键的货币之一。当然，我们还要继续努力，在加强发展中国家团结的同时，还要和发达国家做好政策的沟通，既要坚决斗争也要有高度的政策协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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