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梅奥&贝林：无论谁入主白宫，欧洲需要团结一致的对美战略-乔瓦娜·德梅奥、塞莉亚·贝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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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英国《金融时报》7月底曾报道，担心特朗普可能重返白宫，欧盟正在制定一项“胡萝卜加大棒”的贸易战略，包括对美国加征关税的做法进行还击。
法国外交部政策规划司顾问乔瓦娜·德梅奥与欧洲外交关系委员会巴黎办公室主任塞莉亚·贝林在美国“外交事务”网站撰文，提出欧洲应该重新评估、制定统一的对美国战略，既要强调自身安全利益、维持美国对欧洲事务的关注，又要在对华政策方面维持“行动自由”，以应对变化的世界与美国政局。
观察者网翻译全文，不代表认同作者观点，仅供读者参考。
【文/乔瓦娜·德梅奥、西莉亚·贝林，翻译/观察者网 郭涵】
美国副总统卡玛拉·哈里斯今年2月在慕尼黑发表的一次演讲中强调，华盛顿对北约盟友的承诺“坚如磐石”。作为民主党总统候选人，如果哈里斯赢得大选，预计她将在很大程度上维持拜登总统对乌克兰的支持以及美国同欧洲伙伴的密切关系。她的共和党对手唐纳德·特朗普则在2月份宣称，俄罗斯可以对国防开支不足的北约成员国“为所欲为”。这提醒欧洲人，特朗普既不在乎北约，也不在乎美国的盟友。
11月的大选结束后，这两种关于美国对欧洲肩负义务的截然不同的看法，其中一种将主导华盛顿的政策。至于大西洋的彼岸，欧洲人正为思索其后果而抓狂，希望能找到成功应对任一种结果的神奇药方。
但是，根据美国大选结果来准备特定的应急方案是错误的做法。欧洲人必须拿出一份集体方案，准备好从明年起如何同美国打交道。如果无法形成统一战线，欧洲国家可能会相互争夺“美国最好的朋友”这一角色，或者推动单独倡议以维持美国对欧洲事务的参与，就算这意味着牺牲其他欧洲国家的利益。
无论谁在2025年1月入主白宫，欧洲都需要一项考虑到全球政治、美国内政与欧美关系最新变化的战略。世界上其他国家对于美国承担全球责任的期许正在降低，一个混乱的多极化时代正在开启。与此同时，美国人越来越倾向于支持外交收缩与贸易保护主义，美国政客对中国的关切似乎远多于对俄罗斯。
特朗普7月份在《彭博商业周刊》采访中透露，若当选总统将对欧洲进口产品征收10%全面关税。 视觉中国
2016年以来，英国脱欧和特朗普当选总统的双重冲击令欧洲人对欧盟的实力以及主要盟友的可信度产生了怀疑，特朗普可能赢得第二任期的前景加剧了欧洲的担忧。过去几年里，欧盟采取了一定行动来回应这种不确定性，包括建立一套处理对华关系、实现在印太地区目标的政策框架，强化经济和网络安全，以及评估欧洲的战略与国防环境。
类似地，如今欧盟是时候开始评估与美国的关系了。不管11月会发生什么，欧洲需要明确定义在欧美关系中的集体利益，确定自己需要捍卫的价值，以及管理对美国的期待。有了一项围绕数个关键议题制定的战略——包括与美国合作威慑俄罗斯和稳定中东局势，在中美竞争中捍卫欧洲的繁荣和行动自由，以及与华盛顿携手应对全球挑战等方面，欧洲可以在涉及美国的事务中发出强有力的、一致且团结的声音。为避免欧盟国家之间陷入内耗、驾驭美国政治的不确定性，唯一的途径便是让欧盟就如何促进与捍卫一系列利益的问题达成一致，包括怎样以最合适的方式同美国分担责任。
前路坎坷
特朗普潜在的第二任期将对欧美关系产生特别具有破坏性的影响。特朗普不认为美国与欧洲共享核心安全利益。相反，他认为欧洲正在利用美国来填补自身的安全，这样的观点令他不太可能维持拜登政府对乌克兰国防的大力支持。
特朗普曾多次表示，他将试图与俄罗斯总统普京达成协议，在“24小时内”结束这场战争。为此，他很有可能牺牲乌克兰的安全利益与领土完整。特朗普的竞选搭档、俄亥俄州参议员J.D.万斯曾多次表示反对向乌克兰提供更多援助，主张把资源和注意力转向东亚。因此，欧洲领导人担心特朗普可能的回归将不可避免地破坏美国对欧洲事务的参与，引发俄罗斯在乌克兰以外的地方进一步采取破坏稳定的行动。
但这不仅仅是关于特朗普。华盛顿支持乌克兰战争努力的热情正在衰退，美国的武器库存日益见底，导致美国国会在今年年初叫停了向乌克兰输送武器的决定，令乌克兰军队在战场上蒙受损失。美国公众正在施压政府改变无休止地参与海外战争的习惯，正是这种习惯导致了在阿富汗混乱且缺乏协调的撤军，还可能引发类似的、匆忙切断对乌克兰援助的决定。
皮尤研究中心7月份的一项民意调查结果显示，50%的美国人“非常担心”或“极为担心”乌克兰战争可能持续好几年，42%的受访者认为这可能引发美国同俄罗斯之间的战争。即使哈里斯当选总统，向乌克兰提供额外的援助依然需要得到参议院批准，而共和党可能赢得参议院多数议席。共和党内“美国优先”派系可能会进一步施加压力，阻止后续的对乌援助。
当地时间7月11日，匈牙利总理欧尔班前往海湖庄园和美国前总统特朗普会面。 欧尔班X截图
尽管拜登政府对北约的坚定承诺在动员欧洲人对俄采取行动和促进美欧团结方面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但华盛顿的最高优先级议题依然是中国。拜登政府中，负责处理欧洲事务与专注亚洲的高级官员人数大致平衡，但后者的规模相较前几届美国政府有所增加。美国的政策制定者越来越多地从中美竞争的角度来看待贸易、科技以及联盟议题。
此外，拜登的政策表明，在华盛顿，竞赢中国的目标优先级高于维护跨大西洋、跨太平洋的经济关系，或者是遵守世界贸易组织规则。通过推行里程碑式的产业政策（包括《通货膨胀削减法案》和《芯片与科学法案》）与出口管控措施，本届美国政府事实上强化了特朗普政府的对华主张。这些立法为绿色能源科技公司在美国从事生产提供了重大的投资便利，吸引欧洲制造企业把工厂迁移到美国，破坏了欧洲发展自身绿色产业的能力。
团结很重要
随着欧洲各国首都的精英忙于应对美国大选的结果，紧张的氛围显而易见。捷克共和国等国家正在采购美国武器、与美国签署双边安全协议，预防对欧洲失去兴趣的华盛顿将资源转移到亚洲。虽然立陶宛等其他国家在印太地区的存在感有限，但他们还是起草了区域战略文件，向华盛顿表明愿意协助遏制中国——并寄希望于美国相应地不会忽视他们对俄罗斯的安全担忧。一些德国评论员主张降低欧盟对美国公司投资欧洲的限制，强化美国与欧洲大陆的联系。他们认为这种交易性质的安排可能会符合潜在的特朗普政府的胃口。
欧洲的外交官纷纷涌向华盛顿，与智库传统基金会（Heritage Foundation）的工作人员交流。这家智库宣称正在为特朗普的新任期从事意识形态方面的筹备工作与发掘人才。
欧洲外交官传递的主要信息是安抚潜在的美国决策者，尤其是美欧联盟价值的质疑者。比如，北约秘书长斯托尔滕贝格今年1月在演讲中强调，其他北约成员国向乌克兰提供的援助之和已经超过了美国。但这些代表还想弄清楚的是，与潜在的第二届特朗普政府谈判时，哪些是可以谈的，哪些问题不可能谈判。他们希望知道以什么样的方式、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才能维持美国对欧洲事务的参与。
然而，这些人未能理解的是，注重交易性质的路线只能带来暂时的收益。持久的合作建立在对战略利益达成共识的基础上。如果每一个欧洲国家都渴望单独与华盛顿建立双边关系，美国将永远在美欧关系中占据主动。
只要欧洲依然没有以明确、统一的方式评估同关键合作伙伴发展关系的核心利益所在，那么绕过布鲁塞尔、寻求建立对美双边关系的诱惑将始终存在。当欧洲国家团结起来而不是单打独斗时，华盛顿就必须认真对待他们，承认与一个欧洲集体建立伙伴关系的好处。拜登政府的新举措为这种路线提供了讨论空间，但现在必须扩充与强化这些举措。
欧盟-美国贸易与科技委员会是一个讨论科技挑战、协调全球贸易问题立场的论坛，在支持欧美对俄制裁问题上发挥了作用；美国-欧盟峰会则为采取更强硬、更统一的对俄、对华立场提供了机会。
然而，如果要更好地利用这些论坛，欧洲内部需要就对美战略达成共识。这将使欧洲的对话者在同华盛顿同行打交道时的声音更清晰、更响亮，最终会令欧洲成为美国更可靠的伙伴。
通过在欧盟层面开展磋商，欧洲的政策制定者将确保这项战略得到欧盟机构的监管和具体行动的支持。这项战略还将为各国处理对美关系提供参考框架。从2025年开始，拥有6个月任期的欧盟轮值主席国波兰可以启动这一进程。就算一份正式战略仅仅对欧盟成员国有约束力，讨论也应该纳入英国等其他非欧盟国家，包括乌克兰和摩尔多瓦，这些国家对欧洲的安全与繁荣起到了重要作用。
当地时间7月11日，北约75周年峰会期间，拜登与泽连斯基在华盛顿会晤。IC Photo
聚焦安全
当欧洲国家开始讨论欧盟层面的美国战略时，他们应该基于一套明确的目标来指导思想。首先也是最重要的目标：阻止俄罗斯赢得乌克兰战争并进一步向西推进。欧洲的安全取决于能否同时实现这两个目标，故而必须在与华盛顿打交道时优先强调这些利益。无论11月的美国大选结果如何，欧洲国家都将继续向乌克兰提供财政和军事援助——他们应该向美国表明，他们也希望美国这么做。
如果通过外交手段结束战争的合适条件浮出水面，欧洲必须向华盛顿寻求保证，让对方承诺不会忽视欧洲的安全利益——包括支持乌克兰加入欧盟和北约的愿望。乌克兰以及欧洲（不管是欧盟还是一部分选定的欧洲国家）的代表必须坐在停战谈判桌前。
为了展现对美国盟友的承诺，欧洲国家现在就需要采取行动，支持乌克兰的长期国防建设和经济复苏，帮助对方逐渐获得欧盟成员国资格。他们必须提醒华盛顿，数十年来，正是欧美联盟的力量维护着欧洲和平并协助稳定国际秩序——同时发出警告，如果不能震慑俄罗斯在乌克兰的复仇主义行动与进一步的攻击，这些成就将会被破坏，令美国在世界各地的对手更加大胆。
欧洲国家还应该通过加大国防投入、承担更多责任来加强北约的欧洲支柱。这样做将使北约能更好地应对美国的政治变化，增强欧洲在与美国高层伙伴交往时的话语权。芬兰、瑞典这两个欧盟国家加入了北约，令欧盟与北约防务之间的重叠度超过以往任何时候。
欧盟应该利用这次机会加强与北约的合作，欧盟成员国应该确保自身的国防建设符合北约的标准与规划。无论新一届美国政府是否会退出北约，欧洲都需要强化他们在这个联盟的后勤与指挥链中的作用，简化与标准化跨境输送军事人员及装备的程序。他们可以从安排欧盟与北约的参谋人员开展交流做起，并改善这两个机构之间的信息共享机制。
欧洲国家必须进行有针对性的国防投资，以填补相关能力的空白，进而减少对美国的依赖。比如，欧洲军队在无人机、防空与反导武器系统、空中加油能力等领域必须依赖美国。欧盟成员国可以通过与其他北约盟友及合作伙伴（比如英国与加拿大）的交流来发展这些能力。
在欧盟机构内部，下一届欧洲委员会主席（其职权范围包括国防工业）可以确定实现这些能力拓展所需要的监管体制变革。欧洲领导人还应该向美国同行表明，支持欧洲的国防工业发展符合美国的长远利益。一个能够为本大陆及其他地区提供安全的欧洲，对美国来说是一个地缘政治层面的助益。
权力的语言
欧洲还应该就中国问题与美国保持接触。应该通过欧美联合努力来应对中国的“掠夺性贸易行为”和在东亚地区咄咄逼人的行动，并阻止北京放弃应对全球挑战的责任。欧洲国家在维护印太地区稳定与安全方面发挥着作用，从与亚洲伙伴开展经济、环境和基础设施领域的合作，到加入“自由航行”演习，在气候议题和海洋治理领域推动多边合作等多个方面。
在以上许多领域，欧洲和美国的优先关切是重叠的。但欧盟必须有权自主地决定对华政策，包括如何保护绿色科技等战略性产业，以及决定何时寻求同北京合作。
尽管欧美之间的协调至关重要，但欧洲人可能不会在每一个议题上与美国保持一致。华盛顿也不应该将欧洲的对华战略视作一种忠诚度测试。
7月26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外交部长王毅在万象会见欧盟外交与安全政策高级代表博雷利。外交部网站
在充满敌意的环境下，欧洲可以作为促进中美对话与学术交流的桥梁，为两国专家、民间社会以及那些担心不得不将在中美之间选边站的国家维持开放的沟通渠道。为了避免欧美在这个问题上产生分歧，欧洲应该要求美国将遏制和竞赢中国的努力与对欧洲的贸易和安全政策区分开来。
在中东政策上与美国合作也应该成为欧洲战略的一部分。欧洲在中东有太多的经济和安全利益，不能仅依靠华盛顿来解决那里出现的问题。如果欧盟对中东局势袖手旁观，而不是捍卫人权与法治，就会损害欧洲作为这些价值观捍卫者所积累的国际信誉。在短期内，欧盟与美国应该加大外交力度，促成加沙停火并阻止爆发区域战争。欧洲与华盛顿还应该联合推动恢复巴以之间的政治谈判进程，以实现公正与可持续的和平。
从长远来说，欧洲应该停止将中东区域政策外包给美国，并发挥更积极的作用，缓和中国、伊朗和俄罗斯对该地区干涉所造成的紧张局势，并与华盛顿和地区合作伙伴在反对极端主义、核不扩散领域开展合作。
在经济层面，欧洲必须确保美国维持竞争力的做法不以牺牲欧洲的繁荣为代价。欧洲政府与机构应该追求与美国公司建立互利的伙伴关系，同华盛顿合作促进西方及其他地区的包容性增长，强化经济安全、避免全球分裂。
但欧洲不应该陷入一段不加掩饰的、高度交易性质的欧美关系中，牺牲自己的安全换取经济上的好处。如果美国加征普遍关税，采取二级出口管制或其它不公平竞争行为，欧洲应该利用手头的贸易工具来捍卫自身利益。
欧盟还应该评估自身相对美国的脆弱领域，并采取措施保护战略性行业，为欧洲的科技领军企业打造健康的生态系统。这可能包括对特定科技实施出口管控，向科研创新领域投入大量资金，吸引外国投资。如果美国的政策向任何一个欧洲国家施加经济压力，其他欧盟国家必须准备好做出集体回应。
无论下一届美国政府如何处理欧美关系，欧洲都应该继续寻求美国的支持和参与，以应对全球挑战。欧洲需要华盛顿帮助的一个关键议题是改革国际金融体制，包括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和世界银行，使这些机构有能力更好地减轻产业政策竞争的负面影响，并向低收入国家提供可负担的融资，支持他们的绿色转型与增强应对气候变化挑战的能力。
追求可持续发展和实现应对气候变化的目标是欧洲的首要任务。在与华盛顿打交道时，欧洲国家必须强调，他们希望美国依然是一个朝实现“净零排放的世界”坚定不移地努力的伙伴。通过在绿色产业转型及融资方面的合作，欧洲应该与美国的州政府及私营部门共同努力，推广气候问题上的高标准，建立合作渠道。就算特朗普政府在联邦政府层面降低气候行动的优先级，类似渠道依然能保持开放。
如果欧洲国家能够抵制与美国建立双边、交易性质的关系的诱惑，而是作为一个团结的集团与华盛顿接触，那么“基于规则的国际秩序”将更加强大，世界也将变得更加安全与繁荣。随着欧美关系出现变化，欧洲国家可能很难平衡与协调成员国利益与欧盟的整体利益。但他们必须取得成功，这样才能让欧洲准备好迎接挑战，采取独立、建设性的行动，而不是被迫反击或采取即兴的行动。
正如欧盟外交与安全政策高级代表何塞普·博雷利在2019年上任时所说，现在欧洲是时候“学会用权力的语言讲话”了，包括在与最有价值和最重要的盟友打交道时。无论谁将在2025年入主白宫，明确界定欧洲的利益和对美国的期望将有助于双方建立更健康的关系。
（原文发表在美国“外交事务”评论网站，原标题：“欧洲的美国问题。” Europe’s America Proble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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