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可：这个小岛，是日本假想的中日作战最前线

【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廖可】

阳光沙滩，浅蓝色的海水和林立的度假酒店，悠闲的游客和随风飘扬的甘蔗林，如果没有特别提醒，没有人能够想到这是日本所假想的中日作战最前线——宫古岛。

这里距离东京有1900公里，但是离台湾仅有350公里。150年前，这里正是日本对清朝入侵的最前线。如今，日本将自卫队的重心由“专守防卫”修改为“反击能力”，这里的导弹发射基地已然接近完工状态，宫古岛似乎又再次迎来一个历史的转折点。

门口100步就是导弹基地

从宫古岛南面的度假区驱车不到10公里，悠长的海岸线下，隐藏在荒草之中的是一片正在施工的区域。该区域位于日本自卫队保良训练场内，四周由铁栅栏围起，对外公开的用途是给队员练习实弹的靶场，实则是正在修建的导弹军事基地。距离该基地外围不到百米处就是保良村，一个由180户家庭组成的小村落。

这段时间，几乎每天这里都会有成队的土方车和吊车驶入其中，将建筑材料堆放在已然修建好地基的工地一旁，但是每次车队想要驶入其中时都会被几位老人拦下，司机也很自觉地停下发动机，不知在等待着什么。

老人们在进行的是抗议活动，抗议宫古岛的军事基地建设行为，他们拉起的横幅上写着“不要让宫古岛成为军事之岛”。大约30分钟后，老人们离开道路中央，车队才缓缓驶入区域内，而后续到来的车队又开始自觉排队等待新一轮抗议的结束。

拦住土方车的抗议者，旗帜上写着“不要让宫古岛成为军事之岛”

其中一位老人名叫下地熏，她带着笔者来到一处高地俯瞰整个基地。“他们要在这里建造导弹基地，最后正在施工的是弹药库，马上这里就会成为前沿阵地。”她说，5年前日本防卫省决定在这里建设导弹基地，而建设的地点一百步开外就是她的家门口。导弹竖在家门口的画面，让下地熏只感受到战争的恐惧。

下地熏介绍正在建设的导弹基地

她介绍道，自己已经在这里坚持这样的抗议活动5年了。不管是训练基地前的看守，还是运送建材的司机，大家都已经把这套抗议流程当作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到了基地前会很自觉地停下等待30分钟。“仿佛我在做的不是抗议，而是交通警察的工作而已，那么抗议到底还有没有效果呢？”她自嘲道。

冲绳战的阴霾仍未散去

保良村的大部分居民期盼用和平的手段解决纷争，不赞同导弹基地的建设，认为这样会增加开战的风险，但无奈预计建设区域是属于国家的土地，他们没有办法直接拒绝。村民们思考的是，借着抗议活动让更多的人关注到这个远离本土的小岛正在发生的骇人变化，以此唤起舆论压力来阻止基地落成。但是令他们没想到的是，随着报道越来越多，却似乎有越来越多人支持基地的建设。

下地熏称远处能望到的村落就是保良村，离基地外围不到百米

与家门口立起导弹的保良村民不同，特别是日本本州岛的许多日本人认为建立起针对中国的有效防守很有必要，而影响这一舆论的，正是近几年来日本政府所提及的“台湾有事即日本有事”的外交方略。早在前任首相安倍晋三时期，这种强调台海冲突的外交论调就已经被公然摆上台面。换句话而言，日本的主流舆论认为为达到警戒中国的目的，牺牲宫古岛居民也是在所难免。

下地熏和村民们做梦也想不到抗议会激发起与自己的预想完全不同的反应，这种反应按照她自己的话来说，“就好像二战时的冲绳，冲绳的居民即使不想战斗也被逼上前线”。

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期，美军登陆日本本土作战，先头部队率先登陆冲绳岛。为了能给本州岛的防卫部署争取时间并尽量造成对美军的杀伤，当时日本的陆军大本营做出的决策是，牺牲冲绳以换取时间。这种战略使得冲绳上至老人下至小学生，全部被卷入到一线作战之中，整个冲绳沦为一片焦土，平民死伤惨重。

宫古岛虽然离冲绳本岛有一定距离，但当时日军在这里所执行的防守策略与冲绳完全相同。据岛民回忆，当时日军刻意将炮台和战壕设置在普通居民居住区内，以此来加重决定炮击和轰炸宫古岛阵地的美军的心理负担。最终美军并没有选择登陆宫古岛作战，但长时间的炮轰让宫古岛的普通人也卷入其中，伤亡惨重。

距离宫古岛最大市区平良市非常近的地方，日军的军事设施被美军轰炸 日本总务省

“家门口建起导弹基地，让我想起了当年宫古岛发生的事。这与那时军队把炮台建在居民区里有什么区别？我们似乎会被再次强行带上战场。”望着即将完工的导弹基地，下地熏有种深深的无奈感。

150年前和150年后的转折点

对于宫古岛来说，今年还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年份，是1874年日本侵略台湾的“牡丹社事件”爆发150周年。今年5月，宫古岛民和台湾原住民在事件发生地举行了纪念仪式，并探讨了这一堪称东亚转折点的事件与双方如何和平发展之间的关联性。

宫古岛民与排湾族后裔在侵略战争旧址处举行纪念仪式 毎日新聞

宫古岛和中国的因缘可以追溯至琉球王国时期。宫古岛成为琉球王国的一部分后，日本萨摩藩为了增加自身实力入侵琉球王国。而后随着明治维新废藩置县，虽然法理上仍为清朝的朝贡国，但日本明治政府已然成为了琉球的实际支配者。

1871年，宫古岛居民自行前往琉球王府朝贡时却遇上风暴，船只漂流至台湾屏东原住民排湾族生活的地区，当时名为牡丹社。由于语言不通等原因，66名朝贡者被误认为是为掠夺原住民村落的军队而服务的间谍，最终54人被杀害，仅12人幸存。

幸存者在台湾汉人的保护下辗转抵达福建，后由清政府护送回到宫古岛。但是，以领有宫古岛主权自居的日本明治政府，却以“国民被害”为由责问清政府，得到的回复是原住民地区不服清朝管辖，因此不算作清朝领土范围的回复。日本便以此为借口，独自出兵台湾意图侵占。

在此期间，以英国为首的列强担心日本做大而不支持日本入侵台湾，清政府也一改先前态度主张无论服不服教化，台湾都是清朝地界不允许侵犯。日本军队无视各方警告擅自入侵，烧杀抢掠多个原住民村落，最后由于准备工作不足，3000名士兵里有超过500人因为疟疾等疾病丧生，不得不撤退。

驱使其他原住民作为向导侵入台湾腹地的日军军官wikipedia

许多学者认为，牡丹社事件使得日本军国主义在东亚入侵上尝到了甜头，并首次表现出欲将台湾纳入殖民地版图的意图，因此称之为东亚的转折点。

从1874年到2024年，时间已经过去了150年，牡丹社事件无论是在日本还是在台湾都鲜为人知，只有当事双方琉球的宫古岛民和台湾的排湾族后裔还怀有这一历史之殇。双方都认为，日本明治政府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明明可以详细调查当时回到日本的幸存者，查清原住民与宫古岛民之间的冲突起因，从而能够和平解决争端并防止再发生。但是，明治政府却选择不调查抑或是刻意隐瞒结果，借着该事件为借口出兵台湾，导致直到2024年的今天，当事双方都不知道当时具体发生了什么。

在纪念仪式上，排湾族后裔与宫古岛民都对现在台海的紧张局势以及和平发展的愿景做出探讨，对于双方来说，可能最大的恐惧就是作为微小的个体却可能卷入多方政府利益博弈之中，就像150年前那样。

日本有学者认为，事实上现在日本所谓的“台湾有事即日本有事”，比起在乎台海和平，更多的还是借此加快军事正常化以及从美国那里获得更多的利益。不管日本政府是不是这么想，越来越多的日本人不在乎宫古岛居民而支持日本的军事正常化是客观事实，而台海的关系也并没有因为日本的这一提议而向着和平的方向前进。下地熏等保良村民的抗议越来越像150年前那样，被逐渐淹没在历史的漩涡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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