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珂、孙力舟：美国轰炸中国驻南联盟大使馆：真相与谣言-孙力舟、李珂

【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李珂 孙力舟】

美国轰炸中国驻南联盟大使馆事件，已经过去二十五年了。1999年，科索沃战争期间，隶属于北约的美军B-2轰炸机发射5枚导弹击中了中国驻南联盟大使馆，造成3人死亡，数十人受伤。关于这一事件的起因和经过，众说纷纭。

最近，互联网上甚至流传出许多谣言。有说法称，科索沃战争期间，中国曾经为南联盟的主战者塞尔维亚提供武器，打下美国飞机；一个流传更广的说法是，美国轰炸南联盟大使馆是为了销毁藏在使馆地下室的美国F117A战斗机碎片。

这两个谣言表面上是阿Q式的“精神胜利法”，试图为惨遭轰炸的中国人挽回一点尊严，实质上却暗示中国是参战方，捏造中国和塞尔维亚之间毫无基础的“血盟”，以此招来的美国轰炸，就不是无辜的了。现在，我们有必要还原事情真相，俄语、塞尔维亚语和英语的资料可以互相验证。

一、科索沃战争

1992年，南斯拉夫社会主义联邦共和国（简称“南斯拉夫”）解体，该国各民族各立山头，爆发数轮战争。其中，南斯拉夫联盟共和国（简称“南联盟”）包括塞尔维亚和黑山。“南联盟”领导人米舍洛维奇奉行“大塞尔维亚主义”。科索沃地区的一些阿尔巴尼亚族与塞尔维亚族素有矛盾，组成武装组织“科索沃解放军”，试图从塞尔维亚分裂出去，谋求独立。

在1998~1999年的科索沃战争里，南联盟部队与科索沃解放军大打出手。2月，科索沃解放军在交火中杀死了4名塞尔维亚族警察，被激怒的南联盟部队则袭击了科索沃中部德雷尼察（Дреница）地区的多个村庄。

3月5日，包括科索沃解放军的首领之一阿德姆·贾沙里（Adem Yashari）在内的82名阿尔巴尼亚人被杀，其中包括至少24名与此事无关的妇女和儿童。许多阿尔巴尼亚人原本处于观望态度，却在此后加入科索沃解放军，导致战争急剧扩大。

1999年1月15日，科索沃地区又爆发了拉查克（Рачак）事件，当时南联盟部队对一个村庄发动袭击，杀死45名村民，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称他们为“科索沃武装分子”。

米舍洛维奇领导下的南联盟军队的行径，为北约插手其事务提供了借口。1月30日，北约威胁说，如果南联盟领导人继续拒绝与科索沃领导人谈判，北约将进行空袭。2月，在北约和俄罗斯的主持下，南斯拉夫当局与科索沃阿族代表在巴黎附近的朗布依埃城堡举行了谈判，但谈判无果而终。

3月18日，美英拿出了一项提案，该草案规定该地区享有完全的政治自治权、北约部队进驻其领土以及南联盟部队撤出，三年后“根据人民意愿”批准科索沃最终地位的条款。3月23日，南联盟同意接受该提案的政治部分，但拒绝允许北约军队入驻科索沃。当天晚上，谈判破裂，北约决定发动军事行动，迫使南联盟完全接受草案。1999年3月24日~6月10日，北约绕过联合国，对南联盟进行了共78天的轰炸。

北约轰炸南联盟 图自Youtube

网络谣言之一称，南联盟军队在科索沃仅仅杀死了几十人，但是，仅上述两起事件，被杀总人数就有三位数。1995年波斯尼亚内战期间的斯雷布雷尼察大屠杀受害者达到8000人之多，出自塞尔维亚前总统卡万季奇的命令。科索沃战争也有很多无辜受害者。有机构统计，截止到1999年6月，科索沃战争的受害者人数估计为1万人，其中大多数是被南联盟军队杀害的科索沃阿尔巴尼亚族。

北约并没有为该地区带来真正的和平。它插手南联盟内战，目的在于扩充己方势力范围，而南联盟不甘示弱，继续向科索沃调动军队，袭击与科索沃解放军有关的目标。因此，在整个谈判和轰炸期间，科索沃地区的种族仇杀还在进行。

海牙国际法庭宣称，在轰炸期间，南联盟军队将超过70万科索沃的阿尔巴尼亚族人驱逐到邻近的阿尔巴尼亚和马其顿。塞尔维亚族并没有从中得到好处，还失去了原本的家园。4月，联合国报告宣称，另有23万人成为国内难民，其中包括16.4万塞尔维亚人，1~2万罗姆人（吉普赛人）。南联盟不愿让北约驻军，将势力范围拱手让人，便招致了北约对塞尔维亚的轰炸，它自身对塞尔维亚人也缺乏责任感。俄罗斯南斯拉夫问题特别代表切尔诺梅尔金曾表示，北约飞机袭击了一队难民，而南联盟军队故意将他们用作人体盾牌。在10月后，大多数阿尔巴尼亚族难民返回家园，而塞尔维亚族居民却不敢返回，因为担心遭到阿族报复。

二、北约轰炸中国大使馆

1999年5月7日晚，隶属于北约的美军B-2轰炸机，发射5枚导弹击中中国驻南联盟大使馆。该使馆位于塞尔维亚新贝尔格莱德市樱花路3号。此事引发1999年中国反美示威。美国向中国伤亡者家属赔偿450万美元，并赔偿中国政府2800万美元。但是，中国也因为美国驻华使馆在反美示威受到毁坏而向美国政府赔偿近300万美元。

图为中国驻南联盟大使馆楼顶被北约导弹击中后留下的弹洞，这枚导弹洞穿使馆建筑顶部，直至地下室

北约和美方解释，此事出于误炸，原因是使用了过时的地图，而且中国大使馆在1993年才修建，距轰炸的真正目标——南斯拉夫联邦供应和采购局（Yugoslav Federal Directorate for Supply and Procurement (FDSP)）很近。此事疑点甚多，引发了许多猜测。

轰炸机配备了JDAM GPS制导精确炸弹，精确度为13m（14码），而中央情报局提供并编入炸弹的地理坐标是440米外的中国大使馆的地理坐标。美国学者傅高义曾于1993~1995年在美国克林顿政府的国家情报委员会东亚部门工作。1999年11月28日，他以前中情局（CIA）工作人员的身份在英国《卫报》上声称，“地图定位错误”是说谎，并猜测有CIA官员擅自指令轰炸。2012年，他又向媒体表示“一方面，我很难相信有人会蓄意做这样的事，还不是出于政治考虑。另一方面，我觉得并不难以置信。一个巨大的错误发生了，一系列的陷阱和失误加在一起，最终导致了灾难。”

傅高义对自己的猜测采取模棱两可的态度，而作为学者，他从2000年开始组织了一系列中国、日本和西方学者之间的会议，以共同研究东亚地区的二战史为途径，意在促进各国之间的和解。

互联网上的谣言之一，中国大使馆遭到轰炸，可能是因为先前获得了北约在塞尔维亚上空被击落的飞机残骸，虽然惨遭轰炸，却获得了有关隐形战斗机技术的宝贵信息。这一消息并非出自中国，而来自外国媒体报道。

3月27日，在北约轰炸期间，南联盟武装力量第250防空导弹旅使用SA-3地对空导弹击落了美军一架F-117A“夜鹰”。机上的美军飞行员逃生，而F-117A战机被当做战利品缴获。该飞机是当时第一架围绕隐形技术设计的战机。南联盟对这一代表先进技术的战利品十分重视，将其残骸展示在贝尔格莱德的航空博物馆。

F-117A隐形攻击机，是世界上第一型完全以隐形技术设计的飞机 图自视觉中国

2001年，美国保守派媒体“极限新闻”（newsmax）报道，俄罗斯研究人员正在利用战机残骸测试新型防空系统的组件，“俄罗斯军事工程师还承认”，中国接受了俄罗斯的订单，生产旨在攻击美国飞机的导弹。文中还提到了中国购买瓦良格号航母一事，表现出对中国扩充军事实力的忧虑。

到了2011年，美联社又援引克罗地亚退役将军达沃尔·多马泽特-洛索（Davor Domazet-Lošo）海军上将的话，后者声称中国特工从当地农民那里购买了飞机残骸，中国工程师正在利用这些碎片“来深入了解隐形技术”。

第二个报道的目的指向性更明显，文末写道“本月早些时候，中国进行了隐形战斗机的首次试飞。这些测试是在美国国防部长罗伯特·盖茨访问北京期间进行的。”英国BBC在报道该消息时，又玩了一个春秋笔法，中国隐形战斗机“复制了被击落的美国飞机的零件”（China stealth fighter ‘copied parts from downed US jet’），在英语里，Stealth是“复制，抄袭”，而Steal是“偷窃”。这一标题，将中国含沙射影地说成了窃贼。

同年，1月25日人民日报社旗下的《环球时报》英文版Global Times发表文章，据理力争地驳回有关中国隐形战机歼20“借用”美国“夜鹰”技术的说法，强调歼20是中国“国产技术研发的精华”。英美媒体仅凭从某些“俄罗斯人”或“克罗地亚人”那里打听来的小道消息，就把中国的歼-20战机称为抄袭美国战机的成果，反映了他们对中国军事实力扩张的恐惧。而一些中国网民把别人的臆测当做赞美，又将中国军工人员兢兢业业的努力、诚实刻苦的自主研发成果置于何地呢？

另一个谣言更为离谱，说美国战机是中国为南斯拉夫提供的防空系统打下来的，因此是属于中国的“战利品”，不算白拿。这个谣言，表面上洗刷了“贪小便宜”的嫌疑，实际上更为危险，它几乎是说中国是参战方，被轰炸属于咎由自取。

《今日美国》（USA Today）感叹道，“事故中的F-117A战机装备精良，是当时第一架围绕隐形技术设计的战机，而南斯拉夫防空系统则被认为过时。”

3月27日击落该战机的是南联盟第250防空导弹旅，5月2日，该旅又击落了一架美军F-16战机。南联盟军队使用的武器为SA-3导弹，是由前苏联在1965年研发的，也被称为“涅瓦”（Нева）地对空导弹系统，款式比较老旧。该旅的成果是靠机动性和经验实现的。这两架飞机，也是南联盟在轰炸中的仅有战果。中国向塞尔维亚提供的是“红旗-22”导弹，是2019年才中标，2022年才交付，又何谈在1999年拿导弹支持塞尔维亚？

如果北约高层对中国心怀不满，那是因为中国可以从合理合法的方式反对他们，而不是如某些人揣测的那样，中国在军事方面与塞尔维亚私相授受。

关于北约轰炸，真正关键的问题在于，它绕过联合国行事。无论南联盟在国内战争中犯下多少错误，北约在未经联合国安理会批准的情况下对一个主权国家采取军事行动，违反了《联合国宪章》和国际法。

早在是1995年波斯尼亚战争期间，北约就针对波斯尼亚和黑塞哥维那地区进行了轰炸，因为塞族军队攻击了联合国指定的“安全区”。而在1999年，南联盟以塞尔维亚为首的领导人同意谈判，并且接受了部分谈判条款。北约再实施轰炸，实属情理不通。虽然谴责北约侵略行径的决议，在联合国安理会投票时仅获得三票赞成（俄罗斯、纳米比亚和中国），但是俄罗斯和中国都是联合国常任理事国。因此，北约高层从一开始就无法从正常途径得到联合国授权，很可能对此怀恨在心，轰炸中国驻南联盟使馆。

25年过去了，对于每一个中国人来说，中国驻南联盟使馆被炸事件依旧是我们心中集体的记忆和伤痛，这段历史需要我们永远牢记。同时我们也应该有相应的使命感，不让被刻意炮制和以谣传谣的所谓“真相”成为群体记忆的一部分，伴随着真正的历史继续传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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