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洛宾、施兰茶：印度农民再次“进军德里”，竟是莫迪“精心安排”的？

【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崔洛宾、施兰茶】

因农产品最低保障价格（MSP）谈判破裂，印旁遮普邦、哈里亚纳邦、北方邦等地数万农民于2月13日发起了“进军德里”（Chalo Delhi）抗议集会。农民拖着数千辆拖拉机、推土机和挖掘机，聚集在距首都新德里约200公里的香布地区，等待下一轮谈判结果。

此次农民抗议活动由旁遮普邦农民工会（Kisan Mazdoor Sangharsh committee，以下简称 KMSC) 召集组建，联合农民阵线（非政治派，Samyukt Kisan Morcha-nonpolitical，以下简称SKM-NP）、工农阵线（Kisan Mazdoor Morcha，以下简称KMM）等200个农民联盟参加示威活动。两位核心领导人分别是KMSC的召集人贾吉特·辛格·达勒瓦尔（Jagjit Singh Dallewal）与KMM协调人萨尔万·辛格·潘德尔（Sarwan Singh Pandher）。虽然本轮集会规模不如2020-2021年的游行，但考虑此前游行的巨大影响力和大选迫近的背景，本轮集会受到了广泛关注。

莫迪政府当下主要采取了武力对抗与谈判相结合的方式应对此次农民抗议集会。目前，通往德里的高速公路已用混凝土块、铁丝网和铁钉严密封锁，以防止农民像2021年长达一年的大规模抗议期间那样围攻首都郊区的主要道路。警方与农民爆发了激烈冲突，警方使用催泪瓦斯、高压水枪等方式驱散数千名抗议农民，导致多人死伤——哈里亚纳邦警方否认有人死亡的事实。

India Today于当地时间2月22日报道

自抗议活动爆发以来，工农阵线领导人和政府之间已举行多次会议，但都未能打破僵局。政府方面负责谈判的商业和工业部长皮尤什·戈亚尔 (Piyush Goyal) 称，农民的一些要求“深刻且受政策驱动”，这使得找到解决方案变得更加困难。此外，由于在2021年冲突造成数十名农民在抗议活动中死亡，本轮抗议也关注农民死亡问题，目前这是谈判聚焦的条件之一。农民方面，SKM-NP表示与中央政府的谈判将继续进行，但“进军德里”游行不会推迟。

双方为什么争执不下？

此次抗议被认为是2020年抗议的续集。起因是不少农民认为莫迪政府没有兑现此前承诺——农民要求政府为最低价格保障（MSP）提供法律保障，而这点是政府无力实行的，双方就此展开的谈判也陷入僵局。

MSP是由政府建议的非正式的最低农产品出售价格，具有参考价值，但没有法律效益。这种“支持”价格能够保障农民最低收益，同时旨在提高印度的粮食安全水平。印度政府根据农业成本和价格委员会 (CACP)的建议，每年两次根据不同季节规定约24种农产品的MSP。

一般而言，CACP根据国家要求、可用资源、用工成本和产品竞争力等因素综合考虑定价。然而，有时CACP的建议与政府采购的预期之间存在很大差异，导致价格政策“政治工具化”，在这个过程中农民群体往往首当其冲。

对于农民而言，MSP具有法律效力就能够保障他们的收入，使其免受价格波动影响。此次集会，农民工会围绕MSP拟议12条议程：

1.要求MSP具有法律效力，且MSP规定价格比任何作物的生产成本至少高50%。

2.减免农民和劳工的全部债务。

3.实施2013年《土地征用法》，规定征地前须征得农民书面同意，并按征收率四倍给予补偿。

4.审判2021年10月拉金普尔·凯里（Lakhimpur Kheri）屠杀的肇事者。

5.印度退出世界贸易组织（WTO）并冻结所有自由贸易协定。

6. 保障农民和农场工人养老金。

7.对德里抗议期间死亡的农民给予经济赔偿，并为受害者家庭中的一名家庭成员提供工作。

8.2020年电力修订法案应予废除。

9.根据《圣雄甘地国家农村就业保障法》（Mahatma Gandhi National Rural Employment Guarantee Act）确保农民每年工作200天，日薪700卢比，并且该计划应与农业挂钩。

10.提高种子质量，对生产假种子、假农药、假化肥的企业严厉处罚和罚款。

11.要求成立专门针对不同香料的委员会，以解决香料作物面临的独特挑战。

12.确保土著人民对水、森林和土地的权利。

对于农民的这些诉求，印度政府能否找到折衷妥协的办法？这显然非常困难。

例如，通过立法保证MSP势必造成“财政噩梦”，甚至导致财政崩溃。

农业生产风险较高，尤其是随着全球气候变暖而更加难以琢磨。无论是由于干燥天气、非季节性降雨还是虫害所导致的生产损失，解决生产损失的办法都在于作物保险和及时支付索赔。尽管如此，价格必须反映市场实况。无视需求操控MSP只会扭曲农民的生产决策，导致某些作物供应过剩，而另一些作物供应不足，最终结果是价格波动更大而不是更少。出于现实，政府即使保证MSP，显然无力采购农民带到德里的全部农产品。

此外，市场经济体制下，印官方也很难对私人贸易执行MSP。如果后者被要求支付高于市场公认价格，对手方完全可以选择拒绝购买。

这轮游行和之前的有什么不同？

无论是在要求还是领导力方面，本次抗议活动都与2020-2021年长达一年的混乱截然不同。

从诉求方面看，先前的抗议，印度农民主要针对印度议会2020年9月通过的三项农业法案，并要求撤回三项法案——《2020年农产品商贸（促进和便利）法案》《2020年价格保证和农业服务（赋权和保护）法案》及《2020年基本商品法修正案》。

以《2020年基本商品法修正案》为例，该法案将谷物、豆类、油籽、食用油、洋葱和土豆等从基本商品清单中移除，且不再对其进行储量限制和价格管控。政府认为这将有助于吸引私营部门和外国直接投资，进而提升农产品供应链现代化水平。然而，农民认为这将引发企业囤积粮食和操纵价格的行为，终将损害其切身利益。因此，农民开始举行抗议活动，逼迫莫迪政府撤回以上三条法案。

反观本次抗议活动，农民的主要诉求为迫使政府通过立法确保MSP的合法性，其诉求明显有别。

从领导力方面看，联合农民阵线（SKM）领导了2020-2021年的抗议。该联盟成立于2020年11月，是一个由40多个印度农民工会组成的联盟，旨在通过“非暴力抵抗”的方式反对2020年9月发起的三项农业法案。本次的抗议则由KMSC召集组建，联合SKM-NP、KMM领导的，其中SKM-NP是一个于2022年7月脱离原组织SKM的派别。

图为2021年，印度农民封锁道路抗议（图自推特）

大规模游行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

2024年4月至5月印度将举行国家议会选举，目前人们普遍预测莫迪将大获全胜并继续他的第三个总理任期。选举结果既然已几无争议，那么本次抗议活动爆发的节点又意味着什么呢？有分析人士指出，此次农民抗议活动的时间点是莫迪政府“精心挑选”的。

MSP谈判破裂是此次抗议活动的导火索。由于分歧巨大，MSP谈判破裂几乎是必然结果——莫迪政府绝不可能赋予MSP法律意义，因此农民再次爆发抗议只是时间问题。

既然冲突无法避免，关键就变为冲突何时发生。莫迪政府不希望农民问题在临近选举时爆发，因此便顺势而为，故意激化矛盾，争取在进入大选季之前挑破脓包。如若能解决这一关键矛盾，势必收获大量农民的支持；如果不能解决，至少也可以使其脱敏，不至于对大选结果产生过于剧烈的影响。

农民抗议产生哪些后果？对莫迪改革有什么影响？

对莫迪政府而言，农民问题具有举足轻重的重要性。因为农民是印度最有影响力的投票群体之一，常常被浪漫化为国家的心脏和灵魂。如果抗议活动能够获得上次那样的势头，可能会对大选前夕的莫迪及其政府构成新的考验。

目前看，此次游行虽然有助于反对党议程，但恐难产生本质影响。

目前国大党领袖拉胡尔·甘地已宣称，如果上台，将向农民提供有保证的最低支持价格。然而，从近期情况看，国大党所在的反对党联盟“India”已因竞争、政治叛逃和意识形态冲突而四分五裂，陷入混乱，因此恐难利用农民抗议的政治机会。因此，此次农民抗议仅是一次看起来不错，但却难以抓住的机会。

实际上，印度的农民、农业问题一直非常严重，农民处境艰难。

虽然印度拥有全球几乎最多的耕地面积，然而长期以来，印度在“小农经济”的生产模式主导的情况下，种植成本高效率低且不说，政府还需要持续投入大量补贴，而且印度的农业基础生产资料如种子、化肥价格却在不断上涨，甚至会让部分农民出现“负债种地”的情况。加之农业基础设施普遍落后，农业供应链现代化水平较低，印度农业整体上呈现“大而弱”的特点，缺乏国际竞争力。

而印度农民群体众多，无论哪个政党都想争夺这部分群体的支持。但也正是由于农民的人口众多，基础庞大，无论是哪个政党都不敢轻易为农民许诺太大的利益，否则“牵一发动全身”，一旦满足了农民的诉求，自然需要牺牲其他行业的利益，而印度的裙带资本主义寡头的利益显然不是印度政府能够触动的，最终只能以“缓兵之计”来按下农民阶层的不满情绪。

农业改革既是印度基础性改革的核心挑战之一，也是印度国家治理困境的一个缩影。2014年莫迪领导的印度人民党执政以来，政府围绕“发展”和“治理”的主线，在各领域先后推行一系列基础性改革。2019年莫迪政府连任之后，随着其执政基础进一步巩固，极为关键的农业改革也提上政府议程。然而经历了2020-2021年长达一年的农民抗议游行以及此次大选前夕的游行，印度政府不得不重新思考这个困扰印度政坛已久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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