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答案年终秀】丁一凡：金砖国家高调协商“去美元化”的背后

美国正在乌克兰和中东同时面对两场战争，美国联邦政府的债务已超过34万亿美元，远超美国的GDP总量（约28万亿至29万亿美元）。随着美联储继续提高利率，美国国债的利息支出已经超过军费开支，成为美国政府预算中最大的公共开支项目之一。

这样的美国，还能被认为是强大的吗？这样的美元，还能被相信是稳定的吗？

“美元是我们的货币，却是你们的问题。”美国前财政部长康纳利十分直白地道出各国“苦美元久矣”的原因，随着世界格局和力量对比的变化，美元独大格局正在被打破，越来越多国家或主动、或被动地寻求美元之外的货币锚，国际货币体系也将随之来到新的历史阶段。

本文据观察者网2023《答案》年终秀F场《货币体系的历史新阶段》嘉宾丁一凡的演讲内容整理。

丁一凡：

大家好，很高兴来到“答案秀”的现场，跟大家分享一下我对“去美元化”现象的分析和看法。

2023年发生了很多事情，其中之一是在南非召开的金砖国家峰会。在峰会召开之前，去美元化是一个被提出但未展开讨论的议题。由于许多金砖国家感受到了美元武器化的威胁，他们对此表示担忧。尽管去美元化在金砖会议前已有讨论，但它最终并未成为峰会的正式议题。

2023年的峰会做出一个重要的决定，即扩大吸收新成员。金砖国家一次性吸收了6位成员，但目前阿根廷还不愿立即加入，因此实际吸收了5位成员。这五位成员都非常重要，例如在中东，金砖国家吸收了沙特阿拉伯、阿联酋和伊朗，这三个国家都有一个显著特点：它们都是石油生产大国，拥有丰富的石油和天然气储备，同时也是世界能源市场上的主要参与者。他们的加入显著改变了金砖国家的构成，这一点之后值得更深入的探讨。

另外，非洲有两个国家，一个是埃及，另一个是埃塞俄比亚。埃及一直是北非和阿拉伯地区最重要的国家，许多阿拉伯文化的精华最终都汇集在埃及。埃及在中东和北非国家中拥有最高的工业化程度，具备一定的工业基础。

埃塞俄比亚则以其独特之处著称，它是非洲大陆上唯一未曾被欧洲殖民的国家，具有重要的象征性意义，它象征着非洲人民不屈不挠的精神。所以在很多问题上埃塞俄比亚人敢干的事情，其他的非洲国家不太敢干，这就使得埃塞俄比亚在非洲大陆有一种奇特的代表力量，它代表着非洲的崛起和发展。

阿根廷上一届政府是左翼政府，跟卢拉走得很近，巴西当时积极推动阿根廷加入金砖国家，但后来阿根廷的新一届政府表示不愿意加入金砖国家组织，但这个事情是会变的。

在历史上许多的金砖国家都是美元霸权的牺牲品。

比如说俄罗斯，我们现在最容易观察到的是俄罗斯的金融资产，包括其央行的外汇资产被美国冻结了，现在还威胁要没收这些资产，以此来补偿乌克兰。俄罗斯遭受的损害是可以立即观察到的。

至于巴西，历史上曾经多次受到“美元潮汐”的影响，从上个世纪80年代开始，巴西就因为美元储备的增长和下降，以及美元的波动，造成了国内经济的不稳定。后来巴西的债务失衡，因为它不知道如何来调整其货币与美元的关系。上世纪90年代和本世纪2007-08年的危机爆发之后，巴西都受到了美元的巨大影响。因此，巴西在金砖国家中率先提出去美元化的想法。

印度面临同样的问题，尽管其股市目前表现较好，但历史上发生过剧烈波动，这在很大程度上归咎于印度资本市场的开放，使得以美元为代表的国际资本能够不断进出印度市场。由于印度无法控制美元汇率的变化，长时间的汇率浮动对其资本市场造成负面影响，因此，印度人对美元也存在诸多不满。

南非曾经在很长时间内遭受制裁的，后来结束了种族隔离政策后，南非的货币有很长一段时间不稳定，不稳定的原因还是美元资本的进出，所以南非对现在美国滥用美元霸权也有很多的担心。

刚才已经讲到了，因为美国人把中国当作最大的威胁，那么我们持有过多的美元当然是很危险的事情，因为这不取决于我们自己的能力，不取决于我们自己的愿望，美国随时可以基于中国持有的美元而制裁中国，从这个角度讲，中国是很担心的。

当我们持有过多美元时，如果美元汇率上涨，反过来会成为美国人指责中国的一个借口，这个情况就发生在本世纪初，当时中国加入世贸组织，跟其他国家的贸易环境有所改善，中国出口大幅增长，美国人指责中国说，你的汇率过低了。中国的贸易出口大幅增长之后发生了什么？我们的美元外汇储备大幅增长，美国又因此指责我们搞不公平竞争，强迫中国人民币升值。

从实际情况来看，美元还可能成为金砖国家国际合作的障碍。美国现在实施金融制裁，主要取决于你是否使用美元，它能在所有美元交易系统中清晰地追踪到各国之间的交易情况。

如果美国要制裁中国，中国和巴西的交易又使用了美元，它就可以连巴西一块制裁，指责巴西违反了美国的制裁规定，这个事情就实际发生在中国和伊朗之间，由于伊朗受到美国制裁，跟伊朗发生交易的中国企业就会受到美国的长臂管辖。

从这个角度上讲，我们本应该愿意跟谁做生意就跟谁做生意，但因为要使用美元，主权国家间的合作就受到限制。因此中国不得不跟美元保持一定距离，逐渐减少使用美元。

所以包括中国在内的金砖国家推行去美元化是迫不得已的选择。除了出于政治安全的考量，对任何一个其他国家来说，即使是从金融资产安全的角度来看，持有美元资产在未来也存在巨大的金融风险。

罗思义先生刚才讲到一个道理，过去各个国家以黄金作为交易的最主要媒介，为什么选择黄金呢？因为黄金非常稀少，它的价格比较稳定，不可以随意升值或贬值。

后来，尽管美元替代了黄金作为国际储备货币，但在布雷顿森林体系期间，其价值与黄金挂钩，当时的美元仍然是一种稳定的货币，能够作为国际交易中稳定的媒介。然而，现在的情况有所不同，美元价值可能随意波动，美元资产面临较大风险。

我们来看美国政府的资产和债务情况。目前，美国联邦政府的债务已超过34万亿美元，而美国的GDP总量约为28万亿至29万亿美元。若按这些资产计算，美国联邦政府的债务占其GDP的比重已超过140%，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负债率。随着这种状况的发展，人们都会考虑未来美国政府是否有能力偿还这些债务。

在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期间，两位非常著名的美国经济学家合著了一本书，名为“这次不一样”，《This Time is Different: Eight Centuries of Financial Folly》，作者是肯尼斯·S·罗格夫（Kenneth S. Rogoff）和卡门·M·莱因哈特（Carmen M. Reinhart）。

莱因哈特是世界银行现任的首席经济学家，罗格夫是当时的国际货币基金组织首席经济学家，他们两位一起研究了西方世界，即欧洲和美国800年的金融史，得出结论：当主权国家的债务过重时，无一例外地采取了一种方法走出危机，那就是通过通货膨胀和货币贬值来冲销债务。那么当我们看到美国今天的债务已经达到其GDP的140%时，我们就有理由相信，美国现在出现高企的通货膨胀率并非偶然，其中不仅有市场的因素，也可能是美国政府的故意为之，因为按照历史的逻辑来看，它只有通过通货膨胀和随之而来的货币贬值来冲销其债务。

所以从这个角度上讲，我们有理由相信未来美元坚挺的局面并不符合美国的利益，因为这会导致美国的债务问题无解，特别是随着美联储提高利率，美国国债的利息支出也会随之上涨，美国的债务利息开支已经成为美国政府预算中最大的公共开支项目之一，甚至超过了军费开支。这样的政府还能被认为是强大的吗？

现在日本政府已经面临这样的困境了，政府的债务如此之高，以至于用于支付债务利息的开支已成为日本政府预算中的最大项。前些年，日本央行实行了负利率政策，这些债务的利息非常低，现在随着美联储开始升息，以及欧洲央行升息，日本央行也不得不跟随，随之日本的国债利息大幅上涨，导致日本政府面临债务利息支付的巨大压力。未来，美国也可能面临同样的困境。

美国政府2024年预算中，准备支出的债务利息已经高达1万多亿美元，其军费开支是8000多亿美元（全球最高），未来随着通货膨胀以及美联储不断地加息，这一部分开支会越来越大，进而影响到美国实现其全球野心的能力，很多事情都是无法完成的。

从历史来看，美国政府也有违约记录。

我们刚才谈到，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之前，美国主导建立了布雷顿森林体系。该体系是在布雷顿森林举行的会议中，由参与的战胜国共同制定的国际货币和金融体系。在布雷顿森林会议期间进行了许多谈判。

当时，英国代表团团长、非常知名的经济学家凯恩斯提出，应该建立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世界银行，即全球统一的中央银行，来发行全球统一的货币班科（bancor），以解决过去因主权货币不匹配而引发的种种金融危机。

这个构想在当时具有一定的合理性，但是鉴于英国国力的衰退和英镑地位的下降，以及美国对英镑造成的种种不利影响，凯恩斯的提案最终未被采纳。取而代之的是美国代表怀特的方案，即将美元与黄金直接挂钩，其他国家货币则与美元挂钩，从而奠定了后续美元在国际货币体系中的主导地位。这便是布雷顿森林体系的基础。

然而到了1971年，美国债务激增，达到了欧洲国家不再信任美国能够偿还这些债务的地步。因此，这些欧洲国家根据布雷顿森林体系的规定，携带着他们多余的美元——即美国国债等资产——前往位于纽约的美联储分行，将其外汇储备兑换成黄金。

美国总统尼克松某天一觉醒来，被告知国库中的黄金储备已经无法应对这种兑换。面对这种情况，尼克松决定违约，他决定关闭黄金兑换窗口，宣布无论持有多少美元都不再兑换黄金。这是美国在国际信用方面的前科，这一事件导致后续美元价值的大幅下跌。

在布雷顿森林体系时期，美元与黄金直接挂钩，一盎司黄金等于35美元，因此我们今天许多人在谈论美元时仍会使用“美金”这个词。今天，一盎司黄金的价格是2000多美元。我们可以估算美元贬值了多少倍。未来，美国面临类似的问题，其债务上限将不断上升。在这样的背景下，美国的债务还能维持多久呢？

经济学家已经意识到这个问题了，美国面临着危机，金砖国家需要寻找美元之外的货币锚。面对这种情况，我们并非出于选择，而是必须走上脱离美元依赖的道路。

在探索非美元化的路径时，区块链技术为我们提供了一种更加安全的结算手段。还有一个选项是国家间的货币合作，这是有先例的，即欧洲货币体系的成功。

金砖国家若要走脱离美元化的道路，必然会面对一些不可避免的挑战。然而，存在一些有利因素能够支持它们继续沿着去美元化的道路前行。

首先是美国和欧洲正在走向逆全球化趋势，他们以地缘政治为理由与市场规律博弈。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的通货膨胀加剧，导致无论是美元还是欧元，货币的购买力不断下降。

反观中国，中国的通货膨胀率非常稳定，这么多年CPI一直维持在2%~3%的水平上。甚至还有很多经济学家说我们可能面临通货紧缩的威胁。人民币的购买力是坚挺的。

在这样的背景下，未来其他国家选择用人民币作为货币锚的可能性在持续上升。由于美元不稳定，其贬值是大趋势，如果一个国家现在把自己和美元绑定的话，就相当于从美国引进了通货膨胀。反之，若将人民币作为货币锚，就可以从中国引进反通货膨胀的因素，这使人民币的吸引力越来越大。

这样的事情在历史上是发生过的，上世纪70年代，因为德国的通货膨胀率低，德国马克就自动地被其他欧洲国家选为欧洲货币体系的核心。

未来人民币也可能重走德国马克的道路，成为其他国家的锚定货币，人民币的国际化就会水到渠成，不需要我们多么努力地去推动它，也不像美国人说的，只有开放资本账户，才能够促进人民币国际化。

归根结底，货币是一个价值储藏和交易的媒介，只要能满足这两个条件，未来的前景就可期待。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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