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岁以上都该做的检查，为啥推广这么难？_风闻

　　设备可及性、人员培养等问题陆续解决。学界呼吁了近10年“像量血压、测血糖一样普及肺功能检查”，还存在一些客观的实施难点。

　　**撰文 |**燕小六

　　“吹——吸！吹——用力，吸！吹——”视频中的医生像一名啦啦队员，正起劲地为患者加油鼓气，引导患者完成一次肺功能检测。

　　这则患者家属拍摄的视频很快火上热搜。有人赞美医生“加油的样子太可爱”，有的感慨自己也是肺功能科大夫，这就是日常工作写照。很多公众只看到了视频有趣的一面，却看不到这则视频也反映出慢性呼吸系统疾病的筛查困境。

　　呼吸病学与危重症医学、群医学及公共卫生专家王辰院士曾多次呼吁，40岁以上人群每年体检中都应该有肺功能检查。近日国家卫健委等13部门联合印发的《健康中国行动——慢性呼吸系统疾病防治行动实施方案（2024-2030年）》（以下简称《方案》）中也明确提出，40岁及以上人群或慢性呼吸系统疾病高危人群每年检查1次肺功能，并进一步推进基层肺功能检查。

　　但现实却是，相比高血压、糖尿病等慢性疾病早已有了方便快捷的筛查方式，作为呼吸系统疾病最基础的诊断和筛查方法，肺功能检查因其操作要求高，迄今难以在基层医院推广开展。

　　在同济大学附属上海市肺科医院肺功能室内，一名患者正在进行肺功能检查。图源/受访者

　　医院里最热闹的地方

　　“确实是很有冲击力的画面。”同济大学附属上海市肺科医院肺功能科副主任医师郭健告诉“医学界”，肺功能检查要求患者高度配合，医护手舞足蹈的现场教学属于常态，区别只是大家的动作幅度有差异。

　　“有人说，肺功能检查医生和产科医生，是啦啦队的红蓝两方。”“肺功能检查室的医生绝对是啦啦队一把好手，一天下来嗓子也是挺辛苦的了。”在微博上，几年前就有网友如此调侃肺功能检查医生的工作日常。

　　肺功能是一系列检查项目的统称，检查流程并不复杂。主要是做几组深吸气、深呼气，通过气流速度、气流量等数值，评估肺弹性、肺容量，排查气道阻力，评估换气能力和气道炎症等，综合判断肺部状态。临床上常用于肺容积检查、肺量计检查、支气管激发试验、支气管舒张试验、肺弥散功能检查、气道阻力检查及运动心肺功能检查等。

　　检查中每一口气都有强度、频率、时长等多方面要求。它得有节奏且足够有力，患者要竭尽全力地吹。同时，检查中要全程捏住鼻子、用嘴呼吸。有的人不习惯，感觉舌头会堵住嗓子眼，或是一用嘴吸气就咳嗽，导致检查中断。

　　郭健的同事们就吹过，都说累得很。

　　上海市黄浦区打浦桥社区医院全科主治医师吴鹏亮还遇到过“心有余而牙不足”的情况。“有些老年人的牙齿松动、缺失，嘴巴含不住硅胶管，四周都在漏气。”

　　偏偏，老年人是做肺功能检查的主要人群。数据显示，我国40岁以上人群慢阻肺病的患病率达13.7%，60岁以上人群是27%。

　　因动作不规范而出现流量-容积曲线异常。

　　郭健发现，临床上，吹十几二十几次都不成功的，大有人在。吴鹏亮盘算过，做一次合格的肺功能检查，人均要花半小时。假设要戴面罩、做气道激发试验或支气管舒张试验等，耗时更多。

　　为提升效率，不少医院在诊室等候区不间断播放操作视频。郭健所在的肺功能科开通社交账号，大量推送文章，帮助患者熟悉检查流程和步骤。

　　“对于完成难度较大的人，医护会亲身演示几遍，然后给患者发一次性手套、练习用嘴吹气。掌握技巧后，再上机器。”郭健说，科室每天要完成200-300例肺功能检查。这意味着医护们要重复演练上千次，“是个体力活儿”。

　　一人指导累了，另一人得顶上。吴鹏亮时不时会被护士“摇去”检查室，带领患者检查。“我会拉住患者的手或衣服，抬起来说明要吸气了，放下就是吹气。我得吊高嗓门，创造氛围、带动患者发挥全部潜能。”

　　“肺功能室绝对是医院里声音最大、最热闹的地方。”吴鹏亮告诉“医学界”。

　　上海市黄浦区打浦桥社区医院医护正在带领患者进行肺功能检查。图源/受访者

　　肺功能检查为啥不能省？

　　医护演示得那么卖力，患者未必领情。

　　上海市肺科医院肺功能科收到过五花八门的患者投诉，包括质疑肺功能检查流程，质问为啥必须“一吹再吹”，以及已经做了CT，为何还要吹气。

　　吴鹏亮习惯把肺比喻成房间，CT能看清结构问题，比如墙壁、屋顶有没有破损。但房间到底能容纳多少人、一次性能进出多少人，只能通过肺功能检查。“针对慢阻肺病，肺功能检查是诊断金标准，不能和胸片、CT互相替代。”

　　慢阻肺病是全球范围内最常见的慢性疾病之一，全球患者人数达6亿，据估计我国慢阻肺病患者约有1亿。有专家认为我国慢阻肺病患者可能更多，因为与高血压、糖尿病等“富贵病”不同的是，慢阻肺病是“穷病”，城市发病率低于农村，但相关样本研究却显示，西部地区患者人群反而少于东部发达地区。这与肺功能检测在西部地区推广普及率更低有关。

　　在今年两会前，钟南山院士通过视频呼吁加强慢阻肺病的健康管理和防治能力建设刻不容缓。他表示，中国平均每4个老年人中，就有1个慢阻肺病患者，同时慢阻肺病是我国排名第三的单病致死原因，他建议早日将慢阻肺病纳入公共卫生服务项目。

　　与高血压、糖尿病相同的是，慢阻肺病也无法被治愈，需要长期管理，延缓疾病进程，避免急性发作。我国慢阻肺病基层防治工作有一个重要项目叫“幸福呼吸”，这个项目的名称揭示了慢阻肺病患者的痛苦生存状态——正常的呼吸对慢阻肺病患者就是一种幸福。

　　王辰院士也曾描述慢阻肺病后期患者的状态：患者不但会呼吸衰竭，还可能引发心脏衰竭，产生强烈濒死感，比疼痛更加难受。对于终末期慢阻肺病患者，肺移植是唯一有效的治疗方式。因此，对于慢阻肺病患者来说，早发现、早治疗、长期规范管理非常重要。

　　一位长期从事慢阻肺病诊疗的呼吸科医生曾对“医学界”表示她有一个理想，就是让慢阻肺病患者都能在无症状时通过筛查的方式发现，“这是最好的，可以让患者的肺功能长期维持在较好的状态下。”

　　而作为慢阻肺病临床诊断的金标准，肺功能检测距离真正在基层普及，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2019年一篇文献调查广东省内21个地级市不同级别771家医疗机构，发现已开展肺功能检查的医院仅占调查总数30.4%，基层医院做得尤其少。尚未开展检查的医院表示，原因主要是无仪器、无操作人员。

　　郭健介绍，一般，40岁以上有长期吸烟或被动吸二手烟的人，日常接触粉尘、有害气体等职业危害者，反复出现呼吸道感染、慢性咳嗽或咳痰、呼吸困难等症状的人，都要做肺功能检查。

　　这一检查还有助于医生判断哮喘、慢阻肺病、间质性肺病等患者的病情变化，评估疾病严重程度、治疗效果，以及鉴定伤残程度，选拔运动员等。

　　在同济大学附属上海市肺科医院肺功能室内，一名患者正在进行肺功能检查。图源/受访者

　　肺功能检查有无替代品？

　　在呼吸病学专家们多年奔走呼吁下，肺功能检查近年获得一系列政策支持。

　　2016年11月，原国家卫生计生委修订《国家慢性病综合防控示范区建设管理办法》，首次把“简易肺功能测定”“慢性阻塞性肺疾病”列入国家慢病示范区防治内容。

　　2020年9月9日，国家卫生健康委印发通知称，国家首次拨专款为50%基层医疗卫生机构配备肺功能仪，对基层医务人员进行肺功能检查和慢阻肺病筛查等相关知识培训。

　　2018年前后，上海市打浦桥街道社区医院开始推进肺功能检查，迄今有十余名医护通过考核，拿到“上岗证书”，月检例数约达20例。吴鹏亮认为，这离不开政策、领导支持，非常感谢上级医院肺功能专家技术支持，还得益于检查设备的升级。

　　“我们用的是便携式肺功能仪，也称‘小肺’。”吴鹏亮介绍，这类设备造价较低、便于携带，主要用于测量肺活量、最大通气量等参数。

　　部分“小肺”还具有支气管舒张试验等功能，基本能满足常规门诊检查要求。有更高要求的综合性医院则采用功能更全面的“大肺”，体积较大、功能全面，甚至能检测心电和血氧方面的数据，动态观察病程演变。

　　上海市黄浦区打浦桥社区医院肺功能室。图源/受访者

　　郭健表示，人工智能（AI）技术运用于肺功能检查后，或给基层带来福音。首先，AI能更有效地指导患者吹吸，进行质量控制、帮助基层读片、提升报告精准度等。

　　其次，在人工智能联合CT影像等技术下，医生通过患者的平静呼吸报告，就能初步判断肺功能。这是一种相对简单，患者容易配合的检查方法。

　　根据本文开篇所述《方案》，到2030年，慢性呼吸系统疾病的基层筛查能力、规范化管理水平将显著提升，70岁及以下人群慢性呼吸系统疾病死亡率要下降到8.1/10万及以下。

　　“接下来的工作重点是进一步提高检查可及性、普及检查重要性，不断提升临床医生解读报告的能力。”郭健坦言，肺功能检查长期存在一个矛盾。一方面，各个中心都希望加强质量控制，努力让每一份报告都达到A级标准；另一方面，即使在大三甲，A级质控也不是100%能做到的易事。

　　“接近达标的报告在临床上也具有指导意义，能显示出肺功能的趋势变化。我们需要找到一个质控和解读的平衡点，由此确认患者的实际情况、制定进一步诊疗方案。”郭健说。

　　参考文献：

　　1.Wang C, et al. Prevalence and risk factors of chronic obstructive pulmonary disease in China (the China Pulmonary Health [CPH] study): a national cross-sectional study. The Lancet. 2018, 391(10131): 1706-1717. DOI:10.1016/S0140-6736(18)30841-9.

　　2.F Li, et al. Safety and use of pulmonary function tests: a retrospective study from a single center overseven years’ clinical practice. BMC Pulmonary Medicine. DOI:10.21203/rs.2.14285/v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