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准医护的刀尖，该怎么挡住？【弓道是非】_风闻

7月19日，温州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心血管内科李晟医生在门诊诊疗中，突然遭到一男子持刀伤害，致多处严重损伤，经抢救无效后不幸去世。事后行凶者当场跳楼，目前状况不明。目前案件仍在侦查中。

李医生医术精湛，而且勤勉敬业，甘于奉献，救人无数，可谓妙手仁心，是一位医院内外都认可的好医生。他每次看门诊都会加很多号，19日这天他是上午的门诊，看到下午一点左右还没有结束，连午饭都没有吃，没想到祸从天降。

事发后，网络上群情激愤。很多人把这场恶性事件归为了“医闹”。但这件事不能算医闹。“医闹”以牟利为目的，不管患者怎么闹，都是为了要好处，里面甚至有谈判的空间。而这次的案件，凶手在李医生坐诊时，上来就攻击他的要害部位，在对方大呼救命时，仍然持续砍杀，杀人意图明显，手段极端残忍。这已经远远超出了“医闹”的范畴，而是故意杀人，属于严重的犯罪行为。

不论是出于什么动机和理由，不论是不是像网络传言的那样是“误杀”，都不能改变行凶杀人的行为本质。现在网络上戾气很重，医患矛盾也确实是社会焦点之一。所以有些评论将凶手置于受害者的位置加以共情，有些纠结于“误杀”，隐含的意思是“杀错了”不行，“杀对了”就行。但我想说，在一个法治社会内部，任何形式的暴力都应该坚决反对，任何形式的崇尚暴力，都应该坚决地予以批判。对医闹的定性和处置，有难度，有争议，但对暴力伤医者，却是法律明确，惩罚严厉。凶手杀了一个人，这即是重罪，更何况，被害人是一个医生，一个无辜的医生，一个无辜的好医生。

不过，如果我们跳出单个案件本身来看，各种伤医事件背后，往往有着更深层次的社会原因。暴力伤医，特别是如本案中这样，以极端手段去伤害医生，要付出极为沉重的代价。即使凶手没有跳楼，最后很有可能也是死刑的结局。那么是什么样的怨恨，让一个人宁可同归于尽，也要施展报复？如同极端而强烈的怨恨，到底是如何产生的？

治病救人关乎生命，关乎生死。虽然现代医学在对抗疾病和伤痛上已经取得了很大的成绩，但在很多疾病面前，医学仍是无能为力的。然而，这却无法阻挡病人对医生能力产生过高的预期。作为唯一能寻求帮助的对象，他们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医生身上，认为他们可以妙手回春，药到病除。那么以此推论，如果病治不好，那就是医生的问题。这种将治疗失败的原因都归咎于医生的逻辑，当然是错误的，但是它却是最简单的，最符情绪宣泄的需求。怨恨可以转移内心的悲伤与痛苦，而怨恨需要一个具体的的目标来凝聚，一个不过分强大、可以伤害的目标来宣泄。疾病和命运过于抽象，医院和其他的一些机构过于强大，而作为个体的医务人员，则刚刚好。

另一方面，医疗服务很贵，但投入并不一定有回报。许多人为了拯救至亲而倾家荡产，甚至欠下大笔债务，最后却人财两失，社会关系也随着难以偿还的债务而断绝，真正地一无所有。巨大的财产损失，对未来的绝望情绪，会极大地强化内心的痛苦和怨恨，最后转化为行为，让他们即使同归于尽，也要让他们认定的、导致一切苦难的元凶，感受到同样的痛苦。

在医疗行业当中，这套情绪的产生、转化、外放机制广泛存在，国内国外、过去现在都一样，绝对不是什么中国特色的现象。我就举几个数据。根据英国政府的统计数据，在2000年遭受过患者及其家属攻击的医务人员，达6.5万人，每3名护士中就有1人遭到过患者或家属的辱骂。根据美国劳工部的数据，从2011年到2018年，美国医疗行业平均每年发生超过1万起暴力伤害事件，接近其他行业总和的三倍，其中谋杀案件平均每年20起。根据2019年另一份对医疗保健犯罪的调查显示，在医院发生的约78%的严重袭击和88%的所有袭击，都来自患者和家属对医务人员的袭击。

很多因素，都会在治疗失败之后，加重患者和家属对医护人员的怨恨情绪。医疗服务越昂贵、越难以获得，医患之间的信任越薄弱，沟通越缺乏，患者越是缺少对疾病和治疗的正确认识，越是难以从外界获得帮助和安抚，最后就越有可能引发悲剧。而暴力又会催生出更多的暴力。就像这次在温州发生的杀医事件，不但让我们损失了一位尽职尽责的医生，更让医患之间的关系更加紧张。医院内外人心惶惶，医患间的信任变得更加脆弱。恐惧让医生无法安心看病，不敢放手治疗，也让愿意学医行医的人越来越少。医疗资源变得更加紧缺，医疗服务质量进一步下滑，更多的医疗需求得不到满足，这反过来，又会增加更多的不满和怨恨，催生出更多的暴力。最终，医务人员成为高危职业，所有人都要为获取有限的医疗资源，付出高昂的代价，医患双输。

事件发生后，有很多人呼吁增加医院的安保措施。国家有关部门也发文表示，要严厉打击涉医违法犯罪，对任何形式的伤医事件零容忍，要完善医院的安防系统，落实安检措施，强化警医联动，保护医患安全。

这当然是有必要的，国家也在多年前，就开始做这些方面的工作。比如说，早在2013年10月，公安部和当时的卫计委就发布指导意见，规定医院保安员数量应当遵循“就高不就低”原则，按照不低于在岗医务人员总数的3%，或20张病床1名保安，或日均门诊量的3‰的标准配备。

2014年，最高法、最高检等五部门，又发布《关于依法惩处涉医违法犯罪维护正常医疗秩序的意见》，明确将对医院内殴打或故意杀害、伤害医务人员等6类涉医违法犯罪行为进行严惩。

但是，仅靠安保和惩戒，还远远不够。医院人流量大，患者和家属情绪都处于非常不稳定的状态，很难做到全面而细致的安检。再者，如果真要伤害一个人，未必需要带刀带枪，任何就地取材的工具，普通的医疗器械，甚至是自己的拳头，都能够施加严重的伤害。可以说，只要医务人员必须和患者直接接触，只要我们做不到为他们点对点地配备安保警卫，对于这种突如其来、针对个人的暴力袭击，就是防不胜防的。至于事后惩戒，对于想要同归于尽的亡命徒来说，作用不大。

所以，除了安保和惩戒之外，我们必须在更多方面努力，比如降低医疗负担，加强医患沟通，增加医学科普，以及为患者和家属提供更多物质帮助与精神关怀，以建立起医生和患者之间，更加坚韧的信任关系，从源头上减少报复意愿的产生。这样，才能让医护人员，拥有一个不但更加安全，而且更有安全感的环境。

这不是一朝一夕之功，但是势在必行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