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找到更高的精神追求——也谈胖猫事件_风闻

    在课堂上讲到“胖猫事件”时，我说其实我认为人是有权结束自己的生命的——为了一个他自己认为值得的理由。胖猫为了他的爱情，作出了那样的选择，其实是有他的道理的。我不能说他的这个选择有像《孔雀东南飞》里焦仲卿、刘兰芝或者毛泽东年轻时评论过的赵五贞在父母逼婚的婚轿中殉情那样反抗封建礼教的进步意义，但这至少比“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要高尚很多。敢于去爱，敢于不顾一切地坚持这份爱，哪怕付出生命，这很不简单，这样做的人，心中是有一种光辉的。我们去替他计较，说他不该为了那个女孩付出那么多金钱，不该为了省下钱来给那个女孩而自己过着极度拮据的生活，都是徒然的。他已经把自己的价值都放到这份爱里了，我们所计较的那些东西不是他所在乎的。反而很可能正是在这种奉献中，他感受到了自己的独特性，感受到了自身价值的升华。而他这种感觉并不是虚幻的——凡有为自己所在乎的东西而不顾别人的目光执着追求过的人，一定能懂得这意思：比如今天大家都说文科不好，不赚钱，可如果有一个孩子偏偏就喜欢哲学、文学、历史，矢志不渝地就是要走这条路呢？你让他不要做白日梦，让他去考虑自己的家境、自己的父母、自己以后的物质生活？那基本无效。文学之于他，就如那个女孩之于胖猫，他走他自己选择的路，当然也会有痛苦、有撕裂，甚至也会有后悔，也会因为失败或偏执而绝望，而轻生，但那又怎么样呢？人生确实有短暂而璀璨的，而且不一定要是大团圆的结尾，悲剧不也是一种撼人心魄的美吗？

    当然，我并不赞成胖猫那样的做法，更不赞成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们去学他（很遗憾，真的有不少青年男女选择过和他一样的做法）。他认为值得为之结束生命的理由，也可能真的是个误判——那样一来，他可能就真的浪掷了生命，错过了他一生能够实现的真正的精彩。问题是：我们要怎样才能让他意识到这个可能性呢？

   我的看法是，对一个已经有很执着的精神追求的人，你想让他珍惜生命，与其去劝他降格以求去考虑那些你以为很“现实”的事情，不如向他指出一种更高的精神追求。对于一个想要升华自己的人、一个追求自由的人、一个想要为了爱而燃烧自己的人，你只能顺势而为，引导他去追求更高的升华、更大的自由，去为了更博大美好的爱而燃烧。

    十多年前我看过电视剧《潜伏》。地下党余则成与王翠萍假扮夫妻潜伏在国民党保密局天津站。余则成的旧相识、爱写诗的文艺女青年穆晚秋与他在天津重逢了。穆晚秋一直爱着余则成，但她已身不由己地嫁给了党通局特务谢若林，每天都要靠幻想自己身上的谢若林是余则成，她才能把日子混下去。一天，穆晚秋陪王翠萍去医院作妇科检查，翠萍不识字，晚秋看了她的检查报告，发现翠萍还是处女。穆晚秋立即判断出余、王二人是假夫妻，余则成是共产党，并向余则成挑明了此事，要挟余则成跟自己好。余则成向上级作了汇报，上级要他处决晚秋以免暴露，但余则成认为晚秋是旧社会的受害者，她痛恨这个制度，我们革命就是要拯救这样的人，说服了上级准备将晚秋送到解放区。

    恰好一天晚上，谢若林带了妓女回家鬼混，还打了表示不满的穆晚秋，以发泄对她喜欢余则成的不满，之后扬长而去。穆晚秋服安眠药自尽。余则成和王翠萍连夜将她送到医院抢救过来。然后，余则成单独走进穆晚秋的病房，与她有了以下的对话——这也是整部剧最经典的段落之一，所以我原文照录：

【余：晚秋，你怎么这么傻啊？你活过来了，知道为什么吗？

   穆：你救了我。

   余：不对，是老天爷跟我说：你不能去死，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穆：没了，没有力气再等了。

   余：是觉得无路可走了吗？

   穆（点头）：………

   余：其实你面前有一条通往未来的路，值得你活下去。那一路很美好，就像你的诗歌一样。怎么会觉得无路可走了呢？

   穆：你愿意娶我吗？

   余：比娶你更美好，还多了一份自由——你不是最向往自由吗？

   穆（点头）：……

   余：你也知道我的身份了，你愿意去吗？

   穆：那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余：那有很多人都像我一样。那是另一个世界，好地方、好风光。你那么年轻，那么漂亮，可以选择的。你想想，晚秋，你站在一列雄壮的队伍里，迈着大步，高唱着战歌，去改变整个中国，那是什么气势？一个小小的余则成，就是路边的一个送行者，你看见了他，他看见了你，我们挥挥手就过去了，再往前，就是更有意义的生活。沮丧吗？无非就是一个小布尔乔亚的无病呻吟。留恋它，就是一种高度近视！有时候，看的远一点儿，不就什么都有了吗？包括爱。

   穆：我相信你，可我过不了眼下这道关。

   余：什么关？

   穆：你。

   余：听我的，你就过得去。

   穆（点头）：我听。

   余：后天一个自称你舅舅的人来接你，你就跟他走，跟他走就能到达我说的地方。

   穆：你还来吗？

   余：为了你和我的安全，我不能再来。但是后天你走的时候，我可能会去送你。家里还有什么舍不得的东西，要带走吗？

   穆：最不舍得的，我都舍了，那就没了。】

   余则成不能接受穆晚秋对他个人的感情，但他利用了这份感情与信任，引着她走上了一条真正光明的道路。

   你也许会说：这只是戏剧，是虚构的，不足为信。

   那么我要告诉你，就在那部电视剧播出之前的一两年，我的一位年轻的男同事，碰到过类似的情况。

   这位同事不断收到他教的班上一位女生向他表白爱意的信和卡片。我那时觉得他们年龄相差不大，两情相悦没什么不好。但这位同事已经心有所属，而且他的思想可没我这种学西方哲学的这么“解放”（我上课时可是津津乐道于中世纪哲学家阿伯拉尔与学生爱洛依丝的“惊世绝恋”并赞叹有加的，还流露出艳羡不已的样子，也不管听课的学生会不会认为这老师是居心不良），无论如何不愿捅“师生恋”这个马蜂窝。于是他给女生回了信，大意是：

   “你对老师的感情我是尊重的，但我有女朋友了，不可能接受你的感情。你呆在学校里，接触的人太少，所以会把老师看得很了不起。你应该好好学习，将来做一番有益于国家和人民的事业。那时，你不但能找到自己生活的重心，而且也一定能找到比老师更优秀的、更适合你的志同道合的人……”

   我看了这信，大失所望，觉得那女生要么认为你这信写得太干瘪，太假大空，没有以情动人的感染力，只是在敷衍她；要么感受到你那么“高尚”的情怀，会更喜欢你，对你更死心塌地。

   不过同事淡然一笑，还是把信给了女生。

   那么结果呢？

   结果很滥俗，也很美好：

   女生后来考上了某名校的研究生，再后来找到了自己热爱的工作，也在自己新的生活圈子里遇到了自己的另一半。我后来还碰见过这位女生，谈起她过往的那段“爱情”，已经是云淡风轻了。她甚至坚称自己当时其实也没那么喜欢那个老师，只是有一种“偏要试一下”的心气，中二罢了。而我相信她当时的感情是真的，但她后来的成长更是真的——这就是生活的逻辑，这个逻辑让许多事情都在滥俗中走向了美好和崇高，或者说，让一些你曾经以为了不起的东西变得滥俗的同时，又让它们背后的那些东西呈现出那样的美好与崇高。

   更早的时候，我上中学时，听过电视剧《针眼儿警官》的片尾曲《浪漫红尘中》，记得有这么几句：

   “挥不去你的笑容，伴我人生路；

      留不住你的脚步，我为你祝福。

      真心莫让心伤痛，彼此道珍重；

      痴情莫让情无踪，有缘再相逢。”

     这也够滥俗吧？滥俗就对了，不滥不俗，我也是记不住的。但这一片滥俗中，也说出了对爱而不得的人的一种自然而然的态度：

     铭记、祝福、道别，实在不行，也可以留一点重逢的期待——但这种期待，至少也需要你活着，并且所有这些，无论是得到，还是失去，都会构成你生命中的美好，留给以后的你去珍藏与品味。

   在电影《平津战役》的开头，为了布置假象，让傅作义集团认为华北还很安全，不必急于南撤，毛主席决定调整原有部署：淮海战场暂缓歼灭杜聿明集团；东野秘密入关；徐向前的华北第一兵团暂停攻击归绥、太原。镜头中，毛主席拿着要发给徐向前的电报，点燃一支烟，笑着说：

   “好吧，停止攻击归绥、太原——电告，徐向前。向前，向前，这一回呀，偏偏就不能向前啰！呵呵呵……”

   也不知怎么，“向前，向前，这一回呀，偏偏就不能向前啰”，后来成了我经常回味的一个“梗”。

    我们行色匆匆的人生，有时也很需要“事缓则圆”。不要总是急于跟着别人或者某种惯性“向前、向前”，总是急于看到或造成某种结局，而应该停下来好好想一想：有些看起来过不去的坎，是不是应该转个弯，打开一下视野，才能领略更美丽的风景，得到更圆满的结局？

    我们祝福所有对生活还有梦想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