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勘古战场读懂“赤壁之战”（一）：拂去赤壁古战场认定的迷雾_风闻

（本文源自《陪伴孩子诗意成长——语文能力自主“趣”提升步步通》一书第二卷）读过《三国演义》的读者，大多都对赤壁之战有深刻的印象，诸葛亮舌战群儒、草船借箭、借东风、三气周瑜，庞统献连环计，关羽义释曹操这些情节，读来尤其令人心旌动摇。赤壁之战中最难理解的，大概是一代枭雄曹操，为什么会被孙刘联军火攻得手。笔者实地踏勘长江沿线和赤壁古战场，结合《三国志》、《资治通鉴》、《江表传》、《荆州记》及其他史籍，有了一些新的理解，或许有助于理清一些争议。 壹 拂去关于赤壁古战场认定的迷雾对赤壁之战主战场的认定，古代的传说和流传至今的争议很多，最出名的应该算是江夏赤矶山—百人山（纱帽山）说（图二中），蒲圻赤壁山—乌林说（图二左），黄州赤壁（赤鼻矶）说（图二右）等三种说法，对照三国时的古荆州区划图和长江流经图，笔者用近两年时间逐一赴现场做了考证。图一：三国时期荆州全图（源自华中师范大学历史学院）图二：当前三处最出名的古三国赤壁之战地点在距离赤壁之战后615—644年期间，唐代杜牧曾经在经过现武汉市江夏区赤矶山时，写下了著名的《赤壁》一诗：折戟沉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图三：当前江夏区赤矶山遗址标志牌图四：武汉江夏区金口江岸这首诗意为折断的战戟沉在泥沙中并未被销蚀，自己将它磨洗后认出是前朝遗物。倘若当年东风不帮助周瑜的话，那么铜雀台就会深深地锁住东吴二位乔姓美女了。赤矶山在古代到底叫什么名字，我们来看看曾任荆州刺史的郦道元的《水经注》，毕竟这位北魏地理学家离赤壁之战年代更近。《水经注•江水》（第三十五卷）顺长江而下，自西向东记载了江水流经地和其支流的情况，在描述荆州古华容县直到柴桑（今九江）一带的江河地形时，郦道元曾两次提到了那次决定魏蜀吴三国命运的战略决战。

（江水）又东，右合油口，又东径公安县北。刘备之奔江陵，使筑而镇之。曹公闻孙权以荆州借备，临书落笔。杜预克定江南，罢华容置之，谓之江安县，南郡治。吴以华容之南乡为南郡，晋太康元年改曰南平也。

这一段记载古油水在油口汇入长江，顺便记载了赤壁之战后刘备驻守公安县的情况。还记载了古荆州南郡的郡治变迁。三国时期南郡郡治本在江陵，在晋武帝派遣六路大军灭吴后，镇南大将军杜预罢掉“华容”，改名“江安县”（在今天的公安县一带），以江安作为南郡的治所。杜预还把先前东吴的南郡治所南乡改名为“南平”，此地为现在荆州市公安县的南平古镇。接下来我们按照长江流经地，来仔细审读《水经注•江水》篇对赤壁之战的两处记载：

江水左径上乌林南，村居地名也。又东径乌黎口，江浦也，即中乌林矣。又东径下乌林南，吴黄盖败魏武于乌林，即是处也……江之右岸得蒲矶口，即陆口也。又东径蒲矶山北，北对蒲圻洲，亦曰擎洲，又曰南洲，洲头即蒲圻县治也，晋太康元年置。

图五：当前的三国赤壁古战场景区与对岸的乌林村图六：当前三国赤壁古战场景区“赤壁”石刻刻文

江水左径百人山南，右径赤壁山北，昔周瑜与黄盖诈魏武大军处所也。江水东径大军山南……右则涂水注之，水出江州武昌郡武昌县金山……涂水历县西，又西北流注于江。江水又东径小军山南，临侧江津，东有小军浦。

第二段引文中所写的赤壁山，其实就是今天江夏区的赤矶山（古称赤壁山），该山也正是在长江南岸，江水流经的就是这座山的北面。正对面长江北岸是汉南区纱帽江滩公园，百人山（即现在的纱帽山）矗立在公园的东北角上，该山在水土流失前山顶大致能站一百人左右。江水继续往下流，就会流经北岸大军山、小军山的南面，与现代军山片区的地理形势完全契合。图七：当前的武汉江夏赤矶山村和对岸的纱帽江滩公园图八：长江北岸汉南区纱帽江滩公园图九：纱帽江滩公园左侧古百人山（今纱帽山）遗址标志牌这样梳理了长江沿岸的地理情况后，新问题就出现了：“周瑜与黄盖诈魏武大军处所”在赤壁山——百人山一带，“吴黄盖败魏武于乌林”又在蒲矶山——乌林一带，这两个地方即使现在开车走直线也有85.7公里，其间江水盘绕曲折可不止160里，那么赤壁到底是一个地点，还是包含长江南岸多个地点？赤壁之战到底是一场战役，还是包含有多次战役的战略决战呢？图十：自武汉经开区大军山到洪湖乌林的汽车行程与长江对比图对于第一个问题，比北魏郦道元所著《水经注》早50年的《荆州记》有明确记载。《荆州记》是南北朝时期刘宋人盛弘之所著地理专著，这本书对赤壁之战这样记载：

蒲圻县沿江一百里，南岸名赤壁，周瑜、黄盖（于）此乘大舰上破魏武兵于乌林。乌林、赤壁，其东西一百六十里。

也就是说，江夏赤矶山古称赤壁山是不折不扣的历史事实。而对于第二个问题，根据多种史料和考古情况来看，赤壁之战应该包括了多次战役。根据《三国志》和《资治通鉴》的记载：建安十三年（208年）秋天七月，曹操南征刘表，八月份刘表去世，其子刘琮接替职务，驻扎在襄阳，刘备则驻扎在樊城。九月份，曹操进军新野，刘琮投降，后刘备率领军民逃亡至当阳长阪，被长途奔袭的曹军5000骑兵追上击溃，后曹军进入江陵接管荆州，任命刘琮为青州刺史，封其为列侯，连同蒯越等人，被封为侯爵的一共有十五人。而刘备的军队被击溃后，收残军从当阳赴汉津，然后顺汉水而下与关羽、刘琦军在夏口（今武汉汉江与长江交汇处）会合，其后刘备驻军在吴军管辖下的樊口（黄州赤壁对岸鄂州樊口开发区），派遣诸葛亮跟随鲁肃赴东吴结盟。孙刘结成联盟后，周瑜率军从柴桑（今九江）逆流而上到达樊口，据《江表传》记载：“备虽深愧异瑜，而心未许之能必破北军也，故差池在后，将二千人与羽、飞俱，未肯系瑜，盖为进退之计也。”图十一：今东坡赤壁对岸即为鄂州樊口其后赤壁之战的过程，据《资治通鉴·卷六十五•汉纪五十七》记载：

进，与操遇于赤壁。时操军众，已有疾疫，初一交战，操军不利，引次江北。瑜等在南岸，瑜部将黄盖曰：‘今寇众我寡，难与持久。操军方连船舰，首尾相接，可烧而走也。’乃取蒙冲斗舰十艘，载燥获、枯柴、灌油其中，裹以帷幕，上建旌旗，预备走舸。系于其尾。先以书遗操，诈云欲降。

逆水而上的孙刘联军在江夏赤壁山与曹军相遇，双方军队发生了初次战斗，曹军在军中疾疫流行的情况下战败，不得不从长江南岸“引次江北”，驻军于大军山、小军山之间，此时收到了已经在谋划火攻的吴军黄盖的降书。只有这样解释战争过程，才与《水经注》中记载“昔周瑜与黄盖诈魏武大军处所也”相合，也和《资治通鉴》中黄盖“诈云欲降”的记载不矛盾。图十二：当前武汉经开区大军山鸟瞰图双方军队在初次战役后，战败的曹军因“又今盛寒，马无藁草”、“时又疾疫，北军多死”和不习水战等诸多原因，率军溯长江逆流而上向江陵撤退，并且为了抵御风浪“方连船舰，首尾相接”。《荆州记》中有“曹公军众已有疾病，初一交战，公军败退”的说法，《江表传》曾记载曹操对赤壁之战的评价说：“赤壁之役，值有疾病，孤烧船自退，横使周瑜虚获此名。”这都是曹军在冬季回撤的有力证明。因吴军在江水下游，且冬天多刮西北风，所以曹军回撤并不太担心吴军逆江水发动火攻。建安十三年十月（即公元208年12月前后），曹军在北岸乌林（古州陵）一带驻扎时，因冬季少见的东南风突然刮起来，驻扎在南岸赤壁的吴军抓住战机，发动了决定性战役——“火烧乌林”。周瑜之所以把赤壁之战的决战地点选在乌林，是因为乌林对岸地理形势适合隐藏大量军队，在黄盖的小规模军队火攻得手后，后续可以迅速跟进发起大规模袭击。地处乌林对岸的蒲矶山（今赤壁山）宛若巨人伸出的手臂，在山的左边（即西面）把江水拦截住，形成了明显的回水港湾，在山体的右侧则有浅滩和河道，山体两边都可谓停泊战船的天然良港。图十三：当今赤壁山左侧的回水港湾图十四：当今赤壁山右侧仿制的吴军水寨，古长江更宽水位更高今赤壁山往南岸陆地延伸，与南屏山、金銮山组成连绵的群山，地势易守难攻。赤壁之战后，历朝历代游览者在西侧山壁上刻上了11处“赤壁”刻文，也影响了后来人对赤壁这个地名的理解，160里赤壁被认定成了一座山。图十四：当前赤壁山体上其他刻文图十五：当前赤壁山体上其他刻文登上今赤壁山山顶，视野极为开阔，天气晴好之时，对岸的曹军驻地乌林可以一览无余。长江北岸则不然，自大军山上溯到乌林，地势平阔江边无港可靠，虽然方便接收江陵等地发送过来的粮草补给，但冬季风高浪急之时岸边船体颠簸，如果战船不首尾相连，则易被西北风吹散，甚至顺水漂流到长江南岸都有可能。曹军决策层对冬天刮东南风缺乏认知，也对诈降的黄盖小股吴军缺乏警惕，于是在乌林惨遭失败，留下了白骨塌、红血巷、万人坑、乌林寨、曹操湾、鲁公台、放马场等多处战役遗迹。图十六：当前赤壁山顶眺望台，对面长江北岸为乌林至于今黄冈市黄州区的“东坡赤壁”，此地处在长江北岸，所以汉末桑钦在其《水经》中说“江水又迳赤鼻山南”，郦道元的《水经注•江水》则这样进行解释：

昔孙权装大船，名之曰长安，亦曰大舶，载坐直之士三千人，与群臣泛舟江津，属值风起，权欲西取芦洲。谷利不从，乃拔刀急上，令取樊口薄舶船，至岸而败，故名其处为败舶湾。因凿樊山为路以上，人即名其处为吴造岘，在樊口上一里，今厥处尚存。江水又左径赤鼻山南，山临侧江川。

苏东坡在《念奴娇•赤壁怀古》中写道：“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从地理位置看，黄州赤壁与吴军驻扎在长江南岸的历史记载明显不符，其对岸长江南岸西南方向是如今的樊口街道，整体格局与历史记载无法对应。难怪洪武己丑年（1385年），曹君亭坐船到赤壁，发现宋明石刻，要留下墨迹讥笑苏轼说：“此乃周瑜破孟德之赤壁也，子瞻与后人但知黄州赤壁……。”图十七：黄州东坡赤壁赤鼻矶上的“酹江亭”图十八：传说中的东坡醉卧望江处综合各种史料记载和地理著作，经过对大军山、百人山—赤矶山，赤壁山—乌林和赤鼻山—樊口等地的实地踏勘，可以肯定的是三国时赤壁之战战场并非一处，战役亦非一次。战场自赤矶山、大军山、小军山延伸至乌林，“火烧乌林”决战后，战火延伸至华容、江陵直到夷陵（今宜昌），但黄州赤壁确乎不在战场之列。（注：本文中有三处图片源自武汉经开区政府网站，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