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浩：我喝水长肉，你睡觉燃脂，减肥为何这么难_风闻

汪浩：

浙江大学脑科学与脑医学学院 教授

中国神经科学学会应激神经生物学分会 委员

健康是人人都关注的一个话题，但是因为现在的社会物质极大的丰富，所以往往不知不觉肥胖就找到了我们。

每个人都想拥有一个非常健康匀称的身材，所以我们就会尝试用不同的方法，比如说轻断食、 节食、运动等各种方法来减重。短时间之内可能确实有效果，但是3~5年之后，减掉的重量又悄咪咪地回来了。

以我自己为例，大概两三年前，我通过运动跟减少碳水的摄入的方式，来控制体重，结果我的体重降低了10公斤，看起来可能瘦得快成一道闪电了，但还不是闪电，接着我就又恢复了正常的饮食习惯，到现在又反弹了7公斤。但是很有意思的是，在这段时间里面，因为我有些同事并不是天天见，每次他们见到我都说，哎，汪浩你又瘦！哎，汪浩你又瘦了！我就想，到底他们是真情流露呢，还是这是善意的谎言来麻痹我？

对于我们来说，减肥确实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在发生肥胖的时候，身体上，我们除了体型会发生变化，甚至我们的大脑也会发生变化。这些变化都会被身体记住，当我们瘦下来之后，因为大脑记住了原来肥胖的状态，会很容易地回到那个状态。

肥胖的原因，是因为身体里有过多的危害健康的脂肪存在。

有一个非常经典的指数叫BMI指数。BMI指数虽然很简单，但是它存在一些问题。

第一个问题，它没有反馈不同基因背景的人群先天上面存在不一样。我们已经根据中国人群的特点，把BMI指数定义为＞24是超重，＞28是肥胖；

BMI指数第二个问题，是它不能够区分身体里面肌肉和脂肪的含量。那么存在有两类人群，第一类人群，他的身体可能BMI指数不是特别的高，但是它的脂肪主要是在内脏，显出来的就是腰围很大，这种情况下其实对健康的威胁更大。

第二种情况可能有一些健身达人，他天天去撸铁，他的BMI指数很高，但是它高的原因是因为他身体里面有非常多的肌肉，实际上对健康的影响不是那么大。

什么原因导致了肥胖？最重要的原因其实就是代谢平衡的紊乱。

代谢平衡的紊乱，可能是由基因突变引起的，一些基因的突变可以直接地影响。对摄食的变化会造成这个人摄入过多的能量，进而产生肥胖。

第二种情况，咱们在长期摄入了多于我们身体消耗能量的那些能量，会被身体存储起来变成脂肪造成肥胖。

所以最终都是因为能量代谢平衡的失衡引起的。

因为是能量代谢平衡失衡引起的，所以就跟咱们日常的吃饭是有关系的。

吃饭在生物学的角度，它是一个动机行为，这个动机可以分为两种。

第一种是饿。饿，就是当我们长期没有进食的时候，身体里面能量低了，比如血液里面的血糖浓度降低了，这个时候这些信号被我们大脑感知到之后，我们就去找吃的。我们吃饭的目的是为了补偿自己能量水平的不足；

第二个摄食的动机是我们俗称的馋。什么意思？就是我吃东西的目的并不是为了维持或者增加体内不足的能量，我能量是够的，但是我吃东西是因为食物非常的好吃，非常的可口，它能够带来奖赏，这些食物能够引起多巴胺的分泌，带来有很强的一个奖赏的效应。比方说我吃饭已经吃饱了，吃好了，其实能量的层面来说已经够了，但是我看到那儿有块蛋糕，我可以吃一口，我看到还有冰激凌，我想再吃一口，这样不知不觉的情况下，其实我摄入的能量就已经大于我需要的能量了。

在饿的情况下，大脑是通过跟身体的交互作用来感知我们身体的能量状况，我们身体有很多能量的代谢器官，包括肌肉、脂肪组织、胃肠道和肝脏。这些代谢器官可以释放一些代表着能量信号的化学分子，可以顺着血液进入大脑，然后被大脑感知到。举例来说，胃肠道可以分泌刺激食欲的饥饿素。

当这些信号进入大脑的时候，大脑里面有丰富的血管系统，它有一个叫做血脑屏障的组织，实际上是通过胶质细胞和血管内皮细胞组成的一个屏障。

这个屏障是保护大脑，让血液里面的那些分子不能够轻易地进入大脑。在大脑的一个区域，叫做下丘脑的中央穹窿区，这个区域血脑屏障并不是很完整，所以这个时候血液里面的那些信号分子，在下丘脑的中央穹窿区就可以被大脑里面的神经元直接感知到。在中央穹窿区，分布着一些感知饿的神经元，它就会促进让我们去找吃的。

那么除了知道饿之外，知道饱也很重要。我们不知道饱，对摄食的量没有控制的话，就会造成肥胖，很多种情况下就是大脑里控制饱的这些信号通路出了问题。

饱的这些信号也是由外周来告诉大脑的，第一个直接的是我们用餐之后，血液里面的血糖浓度上升，下丘脑有一些感知血糖浓度上升的神经元，就知道告诉我们，能量够了，可以不用吃了；胃里面有食物之后，胃里面的张力会变大，这样也是一个饱的信号。这些信号都会告诉大脑，我们的能量摄入已经足够了，应该结束摄食行为。

但实际上对能量代谢平衡，是一个长期的过程。我想向大家介绍一个平时被我们忽略的一个代谢组织~脂肪。

大家可能是不是都以为脂肪是不好的？实际上脂肪多了不好，脂肪少了也不行。脂肪组织是身体里面非常特异的一个组织，它的功能除了可以存储能量，它也是一个内分泌的器官。它可以分泌一些信号分子，瘦素就是由脂肪组织分泌的。

瘦素的作用是在长期的时间里面告诉我们，我们的能量状态是够的，不需要摄入过多的食物。瘦素是由洛克菲勒大学的Jeffrey Friedman在1994年发现的。

听起来脂肪组织可以分泌瘦素，并且瘦素在血液里面的量，和脂肪的量是成正比的，脂肪的量越高，瘦素的量也越高，瘦素的作用是让我们不太想去摄食，这不是一个非常好的天然的可以治疗肥胖的药吗？如果这个人肥胖了，我就把瘦素给补上，是不是就好了，就能够起到治疗肥胖症的作用？

但是非常遗憾，大部分肥胖的人，他们血液里面的瘦素的量也是高的，但是因为脂类食物会造成大脑里面的炎症，导致的结果就是，对瘦素有响应的那些瘦素受体不太工作了，我们叫瘦素抵抗，也就是说虽然他的体内有非常多的瘦素，但是他的身体不对瘦素再有响应。所以瘦素虽然被发现了，但是在很大的一部分病例里面，没有办法来有效地治疗肥胖症。

肥胖对身体的改变其实是多方面的，另外一个非常重要的方面是对于我们的胃肠道的变化。

大家都听过一个非常通俗的话，就是“咱们一定要营养均衡，不能挑食，什么样的食物你都要吃”，有没有道理？有道理，道理在哪儿？

我们的胃肠道里面有非常多的菌群，这个菌是一个群落了，有各种各样的菌。它们的食物来源实际上是不一样的，有些菌它们可能可以用脂肪来作为它们食物的来源，有些菌可以用蛋白质来作为它们食物的来源，有一些菌可以用植物纤维来做它们能量的来源。如果我们吃的食物比较均一的话，比如说我们只吃含高脂的食物，这样那些可以用脂肪来作为代谢能量来源的那些菌，它们就会壮大。它们壮大之后就会挤压其他菌群的生存空间，我们肠道的菌群的微生物的群落，也是失衡的。

我们想问的问题是，大脑里面除了下丘脑，还有没有其他的区域、其他的一些神经元也能够操控摄食，起到非常关键的调控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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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视频，给大家看的是一个饱的小鼠。这个小鼠它是刚吃过饭，相当于是一个吃饱的状态。我们用的一种方法叫光遗传学，我们自己课题组发现了一群神经元的活动。

我们给的光是一个黄光，我们是抑制那群神经元的活动，小鼠会发生什么样的行为学变化？大家可以看到，当我们用黄光来抑制我们找到的摄食神经元的时候，小鼠就开始去找食物，然后拿食物就开始吃了。

这个是不常见的，原因是因为小鼠是饱食状态下的。

可能大家有两个疑问，第一个疑问就是，汪老师，你刚才提到吃饭是个动机行为，要不然就是饿，要不然就是馋。这个激活找到的开关神经元，是管饿？还是管馋的？我们自己的研究，还有后续研究证实了，我们找到的这群开关神经元，它分为两组，一组是管饿，一组是管馋，所以我们今后想研究的方向，就是把这两组找到这些生物标记物，然后特意地去把 “馋”的这群神经元给抓住，然后去对“馋”的这些神经元进行操控，而不影响管饿的那群神经元；

第二个疑问，为什么你们能发现这群新的摄食的开关神经元？这是跟我的一个心灵手巧的学生有关系。他本来是想操控另外一群神经元的活动，然后看小鼠的一些防御行为，结果他操控的时候，把他的光纤埋错了位置，然后他操控的时候，小鼠没有表现出害怕，反而是拿着食物开始吃。

所以这个研究的起始，其实是一个意外，错误的原因带来了好的结果。

大家看到，如果我们去关这群操控摄食的神经元，我们叫它抑食神经元，小鼠可以吃，那么接下来我们就关心，我们去打开这根神经元，小鼠是不是就不吃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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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视频里面，小鼠是饿了24小时的，它就会主动在笼子里面去找食物，然后就开始把食物放到嘴边开始吃。当小鼠在吃食物的时候，我们把抑食神经元给打开，然后小鼠就会迅速地放下拿到口边的食物 就开始不吃了。

这样是不是就有一个更自然的想法，那这群神经元可不可以用来减肥？另外后续的研究就去观察，如果把正常的小鼠喂成肥胖的小鼠，那么对这群开关神经元造成了什么样的影响。

对于下丘脑来说，有一群管饥饿的神经元，如果造成肥胖之后，这群饥饿的神经元的活动会增加，也就是说它们可能会更容易地觉得饿，那么我们找到的这群神经元，叫抑食神经元，可能它是管饱的。在肥胖的时候，这群神经元的活动会降低，也就是说它更不容易觉得饱，所以这种情况下，就是肥胖这个过程，不仅仅改变了我们的身体，实际上也改变了大脑里面神经元的活动，并且当我们把给小鼠的食物，从高脂食物换成普通食物，这些对神经元功能的改变不太容易回的来。

我们还利用比较先进的细胞核测序的方式，去看这群开关神经元，在变肥胖之后，它的基因表达的变化。我们发现仅仅让它变胖，小鼠的开关神经元里面，很多基因的变化就已经跟普通的小鼠，同样的这群神经元的基因的变化，有很大的区别。

接下来我们就以我们找到的这群神经元为目标去操控它，能够起到两个非常好的效果。

第一个效果可以降低小鼠的摄食量；

第二个效果，我们可以增加小鼠的能量消耗（促进白色脂肪棕色化）。

有一个概念就是脂肪组织，它不仅仅有白色脂肪组织，它还有另外一种叫棕色或者米色脂肪组织。白色脂肪组织主要的功能，就是存储能量的，而棕色脂肪组织可以消耗能量，它的目的是产热的，所以如果把白色脂肪组织变成棕色脂肪组织之后，棕色脂肪组织会非常快的被消耗掉。

所以我们发现我们可以通过操控这群开关神经元，来达到让肥胖的小鼠重新地变苗条，可以变成正常小鼠的体重。

怎么样的方式是能够对于减肥是比较有效或者有用的？这就需要多模态联合的工作。

首先肯定是需要饮食控制的，其次我们需要有一些运动。运动一般来说在短期里面是不降体重的，但是它会让我们长肌肉，它其实会改善我们的代谢，让我们自己的基础的代谢率会升高，所以对于维持体型、维持健康都非常重要。

有一个实验做了三组，第一组就是让他们不吃饭、少吃，我们管它叫“管住嘴”，第一年可能体重会下降，但是第二年会迅速地反弹；还有一组叫“迈开腿”，就是运动。大家可以看到他的体重会下降，但是一年之后体重也会反弹，但是反弹的有限；然后第三组是“管住嘴加迈开腿”组，大家可以看到，第一年他的体重会下降，第二年他的体重虽然会反弹一点点，但是整体两年看下来，他的体重的下降是最多的。

所以是多模态的这种联合的模式才是对减重是最有效的。

减重，它是一个长期的过程，它不是一顿饭、两顿饭，也不是一天、一周，而是最起码以年为单位的。

其实适当的饥饿、挨饿是有好处的。大家可以想象一下，今天咱们物质很丰富，完全不担心食物，但是几千年前，甚至几万年前，我们人类是缺食物的，吃饱并不是一个正常状态，有一顿没一顿其实才是正常的状态。挨饿的情况下，会激活身体里面的一些代谢的信号通路，帮助我们改善代谢平衡，甚至可以帮助我们能够延缓衰老。

什么样的饥饿是“科学的饥饿”呢？第一个就是现在比较流行的，也被科学验证是比较有好处的，叫“轻断食”；第二个就是我们在关注摄食的时间的同时，也要关注营养均衡；同时也是要加上运动。

科学饥饿的好处有很多，它会激活我们身体里面的一些自噬的反应，清除一些有害的物质，能够降低体重，改善体质，甚至可以延缓衰老。

最后要感谢我自己的课题组的所有的成员对我们实验室研究的贡献，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