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睒睒：莫名网暴，母亲离世_风闻

作者 | 东野聪明

来源 | 最人物

对于钟睒睒而言，围剿究竟何时结束，已不再重要。

飓风刮过，一切都不同了。

2024年3月13日，在遭受近20天网暴后，钟睒睒发布了一条朋友圈。

2天前，他的母亲突然离世，享年95岁。

在此之前，钟睒睒的母亲身体健康，没有基础病，去世前3天，她还捧着一束粉色的花束，站在户外拍摄一张照片，庆祝三八妇女节。

在发布的朋友圈中，钟睒睒讲述了母亲离世的原因：“因我被莫名网暴，累及母亲，为我所忧，于3月11日下午去世，万分悲痛。”

钟睒睒朋友圈

在此之前20天里，钟睒睒和他创立的农夫山泉，被卷入一场巨大且不断升级的舆论风暴中。

起因是2024年2月25日，娃哈哈创始人宗庆后因病逝世。

作为陪伴一代人成长的品牌，宗庆后去世后，人们纷纷用自己的方式缅怀，也开始复盘这位老者曾经的故事：

比如他称自己不会开除45岁以上的员工，认为人总有价值；平日里总穿着一双几十块钱的布鞋，却拿出上亿元给员工发年终奖、为员工盖宿舍，且从不宣传。

人们自发在娃哈哈原总部门口送上花束

过程中，同为饮用水品牌，娃哈哈与农夫山泉早年间的那些“商战恩怨史”，也开始在网络上再度流传，其中被反复咀嚼的有两件事：

一件是30多年前，还没有创立农夫山泉的钟睒睒，拿下娃哈哈儿童营养口服液代理权，成为海南、广西两省的代理商。

当时海南作为经济特区，口服液价格低廉，钟睒睒将原本发往海南的货，悄悄运到广东以高价赚取差价，得到第一桶金，最终被宗庆后发现后，取消代理资格。

另一件则是2000年左右，农夫山泉与娃哈哈曾有过一场不算体面的市场之争，过程中，宗庆后还曾联合几十家水企，以不正当竞争将钟睒睒告上法庭。

宗庆后

在这两件事的细节下，钟睒睒被构造成一个忘恩负义、不讲诚信，多次背刺娃哈哈的“前员工”形象。

舆论愈演愈烈，钟睒睒不得不亲自出面，他写下一篇《我与宗老的二三事》，文中，他先是表达对于宗老的尊敬之情，之后又澄清了一些传闻：

他称自己的第一桶金来自于做窗帘生意，自己从未倒卖过娃哈哈口服液，也未入职娃哈哈。

至于多年前的市场之争，只不过是企业之间的正常竞争，他也早与宗老握手言和。

钟睒睒《我与宗老二三事》节选

但这篇文章并未扭转舆论，反而让一切更加失控，朝着“爱国立场”的方向走去。

先是有网友爆出钟睒睒的长子钟墅子为美国国籍，农夫山泉为外资企业；之后又有人开始在农夫山泉的产品上下功夫，称其旗下的多个茶产品在包装上，充斥日本文化元素。

纵使农夫山泉的官方客服回应，其包装上的文案都源于文献资料，图案的灵感为中国寺院，依旧难以让网友信服。

互联网上，对于农夫山泉的围剿不断升级。

有大批网友涌入农夫山泉的直播间辱骂主播；网络上出现许多视频，将抵制农夫山泉与爱国划上等号；甚至有便利店在门上张贴告示，称店内不会再售卖任何农夫山泉的产品。

在短短三日内，农夫山泉的市值便蒸发200多亿，股价持续下跌。

钟睒睒

但除了那篇《我与宗老的二三事》，钟睒睒并未再次做出回应，直到3月13日，他发布了母亲离世的讣告。

在为数不多的采访中，钟睒睒曾聊起对于互联网产业的看法，称其不代表价值与生产力，只不过是一种工具。

那时他或许没想到，自己口中的这个“工具”，会在不久的将来，将他逼如一个困局之中，且难以自证与破解。

也或者，这个困局本身就没有解法。

纵使与娃哈哈有过多次交锋，但宗老在世时，钟睒睒就曾公开表示，自己最钦佩的两个中国企业家，一个是任正非，另一个就是宗庆后。

或许因为两人的奋斗史有许多相似之处：都是出身极其普通，过过苦日子，经历几次失败，最终单枪匹马创建了自己的商业帝国。

所以，虽然互为竞争对手，但钟睒睒对宗庆后始终有种“英雄惜英雄”的珍视。

宗庆后旧照

在农夫山泉出现前的上世纪90年代，娃哈哈也是擅长营销的一把好手。

1996年，娃哈哈纯净水上市，宗庆后请来歌手景冈山代言，不仅用他的歌《我的眼里只有你》作为广告曲，还冠名景岗山演唱会，进行全国巡演，并打出促销：

只要购买娃哈哈纯净水，就有机会获得景岗山的签名磁带。

景冈山代言娃哈哈纯净水

如此营销下，短短一年内，娃哈哈在瓶装水市场的份额就升到了全国第一。

之后，娃哈哈延续这一方式，请来王力宏作代言人，开启与其长达20年的合作。

王力宏代言娃哈哈

在那个电视机还是主要传播媒介的时代，2001年与2002年，娃哈哈分别以2211万元与2015万元，连续两年拿下“央视标王”。

这也意味着，其广告能够在《天气预报》结束后的黄金15秒播出。

同时，娃哈哈还签下周星驰作为“非常系列”茶饮料的代言人，并请来冯小刚担任广告片的导演。

冯小刚与周星驰出演娃哈哈广告

如今看，那是娃哈哈最为辉煌的时期，而宗庆后与钟睒睒的第一次交锋，也发生在这个节点。

顺着这个节点回溯，当故事的主角变为钟睒睒时，便是时代的巨浪下，另一版与成功有关的个体故事。

1988年，34岁的钟睒睒正式从《浙江日报》辞职。

在此之前，他在这里做了5年商业记者，采访过500多名企业家，取了不少经，开始琢磨创业的可能性。

再往前看，五年级辍学后，钟睒睒做过木工和泥瓦匠，20多岁时他决定继续读书，却连考两次大学都以失败告终，只能进入电大，在毕业后成为一名记者。

钟睒睒

直到1988年，国家正式批准设立海南经济特区，钟睒睒决定辞职南下掘金，去往海南尝试创业。

之后几年，他办过报纸，种过蘑菇，养过对虾，都以失败告终。

彼时海南省流行一种龟鳖熬制的汤，钟睒睒嗅到商机，靠着卖窗帘赚下的第一桶金，成立海南药业有限公司。

他聘请了三位中医专家，将鳖汤制作成药丸，取名“养生堂龟鳖丸”。这一次，成功之神终于眷顾钟睒睒，在那年，龟鳖丸飞速走红，在短短一年为他赚入1000万。

随后，踩着保健休闲食品这个方向，钟睒睒又推出成长快乐、母亲牛肉、清嘴含片、朵而胶囊等产品。

1996年，钟睒睒回到老家杭州，成立了浙江千岛湖养生堂饮用水公司，决定进军水市场。

几个月后，第一瓶农夫山泉正式上市，钟睒睒为其写下那句经典广告语：“农夫山泉有点甜”。

1998年世界杯期间，农夫山泉还赞助了央视五套直播室，并打出“喝农夫山泉，看98世界杯”的广告语。

1998年农夫山泉广告

虽然当年这句广告词深入人心，但在业内，钟睒睒的入局并不被看好。

彼时，国内饮用水市场被“乐百氏”与“娃哈哈”两大巨头瓜分，极少人认为，这个靠卖龟鳖丸起家的媒体人，能够在其中夺得一席之地。

但实际上，后来人们才知道，比起夺地，钟睒睒更想做的，是移山。

在业内，钟睒睒没什么朋友，总是独来独往，他不在意同行们的动向，也不在意旁人对自己的看法，他说：

“我的性格没有阿谀奉承的习惯，所以我不喜欢打交道，我不喜欢喝酒，我知道我嘴巴不饶人，得罪不少人。”

在讲究“以和为贵”的中国商场里，钟睒睒永远是那个格格不入的“战争发动者”。

比如最初，农夫山泉也和大部分水企一样，只生产纯净水。但很快，钟睒睒意识到，如此下去，自己永远无法进入市场的第一梯队。

媒体行业的从业经历，让他很快找到最有力且无形的武器——舆论。

2000年，钟睒睒举办发布会，过程中他向行业抛下一枚核弹，称纯净水对人体健康无益，因为其不含矿物质。

同时他还宣布，农夫山泉将停止生产纯净水，全力生产天然水。

农夫山泉最经典的那句广告词：“我们不生产水，我们只是大自然的搬运工”，也正是诞生于这一时期。

为了让自己的“天然水理论”被信服，钟睒睒还制作了一系列生物对比实验广告，在电视上反复播放：

将水仙分别种植于天然水和纯净水中，最终结果显示，数天后，生长在天然水中的水仙根茎长得更长。

农夫山泉广告

钟睒睒的这一理论让宗庆后大怒：“水仙在粪水里长得更好，难道粪水比纯净水更好吗？”

之后，宗庆后联合69家水企以“不正当竞争”为由，对钟睒睒提出诉讼，最终，农夫山泉被罚款20万。

虽然被罚款，但农夫山泉却在宣传上获得巨大收益，不仅在消费者心中种下“天然水”的概念，还开辟了一条全新赛道。

但只要行业在，商战就永不会停止。

2003年，康师傅踩着“天然水”的肩膀，提出了“矿泉水”的概念，并打出“多一点，更健康”的广告词。

钟睒睒再次发动“战争”，他敏锐发觉矿泉水比天然水的酸度更高，进一步提出酸性水质不利于身体健康的理论。

同时，农夫山泉还在全国派发ph试纸（用于检测溶液酸碱度的试纸），鼓励大众进行饮用水酸碱度测试。

农夫山泉广告

两次“水战”后，农夫山泉的知名度大幅打开，销量不断攀升。

但战场之上，进攻与防御总在交互进行，商场也不例外。

2009年底，农夫山泉旗下农夫果园和水溶C100被海口工商查出部分产品二氧化硫超标，无法达到食用标准，农夫山泉陷入“砒霜门”，销量一度大跌50%。

没过多久事情出现反转，海口工商局承认检测失误，并撤销之前的检验报告。

钟睒睒拿出检测报告对峙

值得一提的是，过程中，宗庆后成为为数不多声援钟睒睒的企业家。这也间接证实，两人确实早已握手言和。

无独有偶，2012年，北京《京华时报》用67个报纸版面、76篇报道直指农夫山泉产品水质标准宽松，甚至不如自来水。

鲜少露面的钟睒睒特意为此召开新闻发布会，过程中他直指《京华时报》背后有竞争对手作推手。同时拿出大量数据，自证清白。

钟睒睒举办新闻发布会

对钟睒睒而言，这样的舆论危机几乎隔几年就会发生一次，虽然大部分时间，自己都没有办法取得绝对胜利，但总能平稳度过。

但偶尔，也会陷入死局。

2021年，农发山泉推出气泡水产品，在宣传页面中，一款白桃味道的饮品，被介绍为“产自日本福岛县”。

农夫山泉白桃气泡水广告

这一次，农夫山泉的营销翻了车。

众所周知，福岛曾在2011年因地震导致核泄漏，被列入污染区，农夫山泉的这一宣传，无疑让消费者们对产品的安全产生怀疑。

这让农夫山泉陷入了两难境地：承认产品原材料确实来自于福岛，需要面临来自食品安全的拷问，而否认则间接承认虚假宣传。

一时之间，农夫山泉被骂上热搜，市值一夜之间蒸发超2000亿。

最终，农夫山泉出面澄清，其气泡水所用原材料并无从福岛进口的白桃，只是一种风味制品。

似乎，常胜将军也会迎来大败。

钟睒睒从不惧怕战斗，相反，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认为只有企业能“斗”，才能创造出更多的可能。

纵观农夫山泉近些年的走势，虽然曲折，但一个微妙的现象是：几乎每次被重创后，农夫山泉都能迎来一次起跳。

比如2012年，与《京华时报》那场“标准门”战斗不久，农夫山泉系列产品便第一次迎来销量破百亿。

在白桃气泡水产地事件第二年，农夫山泉全年业绩公告显示，上一年总收益已达296亿，同比增加35.7%。

钟睒睒

虽然常在业内发动“水战”，农夫山泉的成功，不仅只靠舆论，在产品研发与营销上，农夫山泉确实也下足功夫。

这些年，农夫山泉的产品线不仅在果汁、茶饮品、功能饮料三大赛道站稳脚步，其包装还不断创新，推出母婴用水，玻璃瓶装水等产品。

而早在2001年，农夫山泉便策划了“买一瓶水，捐一分钱”的活动，支持北京申奥，被评为当年中国营销十大成功案例之首。

2016年，农夫山泉在视频网站上线了第一个五秒就能跳过的视频广告，提出“去广告”的概念。

在这样的布局下，2017年农夫山泉首次超过了娃哈哈与康师傅，成为业界第一，并在之后连续多年位居国内饮用水销量榜榜首。

2021年1月，钟睒睒更是以3900亿的身价超越马云与马化腾，登顶中国首富。

钟睒睒

将他送上首富宝座的，除了人人皆知的农夫山泉外，还有一个隐秘的推手——主营疫苗研发和体外诊断的万泰生物。

2001年，成立10年的万泰生物因经营不善，频繁转让股权，钟睒睒注意到这家企业和厦门大学的合作，出资1710万元，买下公司95%的股权，正式进军国内疫苗市场。

一年后，在考察过国际疫苗市场后，钟睒睒找到突破口，决定自主研发HPV疫苗。

HPV全称为人乳头瘤病毒，是诱发宫颈癌的元凶。长期以来，宫颈癌是女性常见癌症，每年因宫颈癌致死的女性，多达数十万。

2019年12月31日，在历经18年研究、突破重重困难后，万泰生物终于拿到注册批件，其生产的“馨可宁”成为国内首个获批上市的HPV疫苗。

万泰生物上市，钟睒睒出席交流会

“馨可宁”的上市很大程度重塑了国内HPV疫苗市场，不仅打破了国内“一苗难求”的局面，相对进口疫苗，它还有着绝对的价格优势。

也正因如此，上市3个月内，万泰生物的股价就比发行时翻了30多倍，钟睒睒更是靠着卖疫苗，实现进一步财富累积，连续三年蝉联中国首富之位。

只不过，首富的光环越闪亮，背后的阴影则越黑暗。

甚至，能够吞噬一切。

对钟睒睒与农夫山泉而言，早在这次“围剿风暴”来临之前，一些隐患便已出现。

2023年，随着9价疫苗覆盖年龄增加以及同行竞争等因素影响，万泰生物的股价一度进入低迷期，公司全年营收与净利润双双减少。

农夫山泉公布的财报也显示，自2022年起，其营收增速开始下滑，同时原材料价格的上涨，也为公司带来更大挑战。

似乎，钟睒睒的财富帝国正处于风雨飘摇之中，而2024年春天的这场舆论风暴，无疑又带来致命一击。

钟睒睒

纵使早在2016年，宗庆后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就表明过自己的态度：“我和农夫山泉没矛盾，我和所有企业都没矛盾，公平合理竞争。”

但人们依旧将钟睒睒与农夫山泉，放置在宗庆后的敌对面，对其反复攻击。

而钟睒睒比谁都明白，这样的处境对于一个品牌而言，多么残酷，他曾说过：

“企业的名誉，要大于它的固定资产，名声不好了，什么东西都卖不掉了。”

正因如此，在过去几十年里，每当农夫山泉遭遇信誉上的质疑，他总会极其强硬地跳出来理论到底，绝不认输。

唯独这一次，钟睒睒被困于舆论，难以自证。

毕竟，人的内心不像水质的标准，有不同的数值，可以用来作为评判的标准。

人心是最难被证明，却也最容易被解读的事情。

没有人知道，这段被称为新版“农夫与蛇”的故事，最终会迎来怎样的结局，被围剿的钟睒睒，又将怎样走出困局。

但确定的是，对农夫山泉与钟睒睒而言，经此一役后，一切都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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