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雕都督之故纸堆：货币战争_风闻

落雕都督之故纸堆：货币战争

北周武帝保定元年（公元561年）七月，更铸钱，文曰“布泉”，以一当五，与五铢并行。

建德三年（公元574年）六月，更铸五行大布钱，以一当十，与布泉钱并行。

建德四年（公元575年）七月，己未，禁五行大布钱不得出入关，布泉钱听入而不听出。

建德五年（公元576年）春正月，丁酉，废布泉钱。戊申（十天后），初令铸钱者绞，其从者远配为民。

五铢钱从汉武帝定制开始，汉魏晋隋都使用这种铜钱的形制，一直流行到唐朝初期才被“通宝”取代。期间不乏发行大面额货币“直十”“直百”甚至“直千”的都有。究其原因，无外乎朝廷开支巨大，赤字严重，只好“印钱”度日。（汉武帝的白鹿皮不是钱，是“高级祭品”，回收货币用的。）天下统一，天下太平时，五铢钱就值钱，市场流通就规范，一旦战乱，钱就不值钱，甚至无法流通，市场上只能用粮食布匹作为一般等价物来使用。而粮食有新陈腐败之分，布匹有磨损朽烂之虞，甚至可能被商家注水增重，一样不可靠，转了一圈之后，市场依旧需要五铢钱流通。

北周与北齐常年作战，特别是常年在宜阳对峙，双方在这个无险可守的地区反复投入兵力拉锯争夺，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消耗于此。在拼血条的拉锯战中，显然血条较短的北周更吃亏，国内经济压力更大，朝廷财政更加吃紧。为了缓解财政紧张，正确的做法应该是节衣缩食，裁撤冗员，暂停作战，收缩防线，发展生产，夯实经济基础，再图后效。但是宇文护迫切需要对外作战获取功劳，以巩固自己的执政地位，又不敢加重税赋怕激发内部矛盾，于是他选择了发行大面额货币“布泉”（直五），以此降低采购战争物资的成本，维持与北齐的拉锯战。（结果是在小打小闹中总是被北齐按着摩擦，两次大规模出击也都遭到失败，特别是邙山之战，差点输光腚）

宇文邕诛杀宇文护后，将军政大权夺回。他改变了对外战略，暂时与北齐达成和平协议，恢复了双边贸易。随着贸易的恢复，北周的国内市场也活跃了起来，对货币的需求迅速增多。但是朝廷铸币的数量跟不上需求，于是就发行了更大面额的“直十”进入市场流通。“直十”投放流通后，北周央行的官员发现，随着双边贸易的蓬勃发展，大量的“直十”和之前的“直五”流入了北齐市场。这表明：

一、在两国贸易中，北齐是顺差国，北周是逆差，因为北齐富裕，市场上可交换的物资多，北周穷，市场总是缺货，就要去北齐进口，结果北周的货币就大量流入了北齐。

二、北周的货币在周齐贸易中被广泛使用，说明北周的货币信用好，北齐商人愿意大量接受北周货币，相应的，是否可以推断北齐自己的货币信用/发行其实是有问题的呢？

北齐这个时候是高纬当政，“宫女宝衣玉食者五百余人，一裙直万匹，镜台直千金，竞为变巧，朝衣夕弊。凿晋阳西山为大佛像，一夜然油万盆，光照宫内。又为胡昭仪起大慈寺，未成（胡姐姐宫斗失败，被砍了），改为穆皇后大宝林寺，穷极工巧，运石填泉，劳费亿计，人牛死者不可胜纪。”引号内只是高纬奢侈消费的一小部分。

为了维持自己的奢侈消费，高纬大搞卖官鬻爵，大肆剥削民脂民膏，“官由财进，狱以贿成，赋敛日重，徭役日繁，人力既殚，币藏空竭。州县职司多出富商大贾，竞为贪纵，人不聊生。”

币藏空竭，北齐的流通市场上缺钱，北周则有大量的“直十”“直五”可用。所以周齐贸易一开，大量的物资从北齐输送到北周的同时，北周的货币也大量的输送到了北齐。“直十”也好“直五”也好，毕竟是金属货币，货币供应能力从长期来看是有限的，贸易逆差长期持续下去对北周是不利的。但是，北齐依靠从北周输入货币，自己则奢侈浪费胡乱花钱，从长期来看也是不利的。

看谁先在货币上动手。

“强国少，先举者王”，南陈偏居东南一隅，天下只有东西两强相争……北周先动手。在发行“直十”一年后，北周宣布禁止“直十”用于周齐间贸易，“直五”许进不许出。

“直十”只发行了一年，总量较少，直接禁断；“直五”已经累计发行了十四年，发行量大，不仅周齐间贸易在用，北周自己内部也在大量使用，全面禁断“直五”会直接损害“直五”在国内的信用，会伤害到自己，所以暂时许进不许出，留下一个缓冲空间。

发布货币禁令将导致怎样的后果？周齐间贸易将会中断，北齐物资停止输入北周，北周货币停止输入北齐。北周少了北齐的物资，仍然可以继续过日子（北周从来不靠北齐的物资过日子，之前恢复与北齐的贸易本来就有迷惑对方的目的，现下又准备开战了，为开战准备的物资还很可能就是之前从北齐进口的），北齐突然缺了北周的货币，将发生通货紧缩，货币将成为北齐市场上的稀缺物，金贵则谷贱，谷贱则伤农。

北周这边已经在备战，而北齐这边“州县职司多出富商大贾，竞为贪纵”，还在忙着囤积货币，好再收割一波北齐人民的韭菜。

宣布禁令这天是建德四年七月己未，十七天后，丙子，北周正式对齐宣战，五天后，周军发起河阴战役。因宇文邕途中患病，战役未及达成目的便提前结束。

北齐这边则在河阴战役结束后“以军国资用不足，税关市、舟车、山泽、盐铁、店肆，轻重各有差，开酒禁”。没钱了。。。

又过五个月，建德五年春正月，北周国内货币工作调整完毕，宣布全面废止大面额货币，私铸钱币者，死！

建德五年冬十月，周军发起晋州战役；十二月初，全歼齐军主力于晋州城下，十天后攻克晋阳！

建德六年春正月，周军攻克邺城；二月，齐诸行台州镇悉降，关东平。合州五十五，郡一百六十二，县三百八十五，户三百三十万二千五百二十八，口二千万六千六百八十六。（北周人口只有北齐的四分之一，七百万。以小吞大，以弱胜强！）

《管子》里的各种贸易战/金融战案例，可能是稷下学宫的学者们根据《春秋贸易金融学》的理论编撰的，但周齐之间这个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