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亲阿吗?_风闻
梅华龙-北京大学西亚系助理教授-1小时前
最近跟一位老同学吃饭,提到我这些年是不是有一些亲阿。我必须澄清一下:我不亲阿。在地中海东岸地区的那些争端当中,我支持的不是什么阿拉伯或巴勒斯坦,而是被动地遭受西方殖民主义外溢的那一方。那一方如果恰好是印第安人,我就“亲”印第安。那一方如果恰好是匈牙利人,那我就“亲”匈牙利。而且,最为普通老百姓,我支持的也是当地普通老百姓和带领老百姓抵抗侵略和压迫的人,并不需要是某些体系或组织。
当那个欧洲政治运动最初影响到巴勒斯坦地区时,被影响的巴勒斯坦人里是有一些犹太人的。他们是奥斯曼犹太人,也有一些是因为信仰移民到那里的东欧正统派。和大部分传统社会的居民一样,他们尽量与自己的邻居搞好关系,没有政治上的“远大抱负”,没有追求排他性特权。在世俗政治运动家们从欧洲过去的时候,有一位本土犹太学者问他们:“我们为什么不和阿拉伯兄弟一起建立一个所有人的家园呢?而且,你们这群欧洲人,到英国学英语,到法国学法语,为什么你们到了我们巴勒斯坦不学阿拉伯语?”这个问题问得很好,我也很支持这些犹太人。至于帕佩教授、芬克斯坦教授这种学者,我更钦佩。所以我亲巴吗?这个例子表明,即使用这些老套落伍的民族符号去解读我个人的立场,那我也是很亲犹的。
但是,犹太是犹太,西方殖民主义是殖民主义。借用最近美国老太太团队离间中国人民的那句话:我们与殖民主义有分歧,我们和犹太文化、犹太信仰以及所有认为自己是犹太人的普通群众没有任何分歧。而且,这句话不是离间,不是策略,而是不能更真实的大实话。
整体上,我为什么这么想?因为首先我是一个普通人,我不从属于掌握生产资料和话语权的阶级,我也不属于任何征服者群体。作为普通中国人,作为一个近几百年来传统原住民文明的成员,我天然地觉得那些在西方殖民扩张之前业已成型的传统原住民文化与自己的传统更相似。这些社会也经历了许多战乱、对立、野蛮,他们的内部自然也有等级差异,送走过一些人,也迎接了很多新的来客。但最终他们的普通人甚至一些掌握权力的人都不得不妥协,慢慢找到一种彼此相处的方法。
这个最终形成的稳定态,如果能改革成经济上更加平等、更淡化彼此文化差异的新制度,那当然很好。但并不是所以改变都是积极的。如果用一种更野蛮、原始的思想,更强调差异、激化矛盾,把一些人不当人,把人赶走、杀死或围困,那这就是文明的溃败,是退步。这种“西方文明”的移植方式给过去的稳定态带来了冲击,让亚欧大陆的文明程度发生了倒退。我很反感。
移植文化对所有传统社会也不可能太友好。他觉得你的存在就是对他们合法性的否定,而且,他会想方设法地宣传你和他们犯过一样的罪行(当然他们未必承认自己的罪行)。这就是为什么越是搞过殖民扩张的西方,越对我们的内部问题(或者根本不是问题的问题)指指点点。所以,在这些社会发生经济和文化上的变革之前,他们的主流舆论很难对我们友好。所以,我的选择,也有一点点“中国中心”的成分。我选择对中国人好一点的人。即使跳到中国之外,谁更可能拥护一带一路和人类命运共同体,我就支持谁。谁暂时还没有显露出这个资质,我就对谁持保留态度。
(说句梦话,我一直希望有一天从中国坐火车直到贝鲁特和耶路撒冷。谁是这一切的阻碍?谁为了自己的战略和安全,在地区内作为外来势力的盟友散播分裂、对立,输出暴力和动荡,或者说,谁是这一切在近现代的始作俑者,我就不喜欢谁。)
而且,国家交往离不开普通人之间的交往。这些年来,我知道哪些人对我这个中国人更友好、尊重,也知道那些人更可能居高临下地以西方教师爷自居。人都是彼此社会和舆论的产物,都被教育和媒体影响。某些人的高傲不是偶然,而是上述原因造成的系统性问题。而且我在西方也生活过一段时间,我分得清虚伪的礼貌和实在的热情有什么基本差异。
人与人交往,需要基本的文化敏感性。即使是有幸和帕佩教授这位批判某政权非常直接的学者交流,我也时刻记得他是一位出生在海法的以色列犹太学者——他可以有第二本护照,但没有第二个家乡。他本人对海法的感情,我相信不亚于任何一位巴勒斯坦朋友。这不是他自己能选择的。就好像虽然我祖上是山东人,但我除了天津没有第二个家乡,我对鲁西南的一切都不太了解。再纯的老天津卫也不会比我更爱天津了(最多只是同一水平)。因此,和他交流时,我不会问出“犹太人何时回到欧洲”这种问题,这不现实,也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我们要向前看。更重要的是,我拿人家当人看,我换位思考,我不会强人所难,我不会挑战别人的基本感情。
我想说的是:但凡某些西方人跟我们中国人交往时,能用心到我(而非更有礼貌、更聪明、更有城府的人)这种程度,我也不会如此反感他们的某些做法。比如不分场合,当着我们的面批评我们和第三国关系,这种事情简而言之就是有爹生没娘养、缺家教——你怎么可能让我们喜欢你?
同样,更因为我拿所有人都当人看,更因为我愿意和不同的人换位思考,所以我无法忽视千千万万巴勒斯坦人民的遭遇。毕竟我的祖辈还生活在被日本侵略和占领的中国,他们口中自己小时候的一些经历(可能很细小),与我直接间接观察到的情形,有一些相关性,我无法忽视。
所以希望认识或不认识的朋友,以及那些不喜欢我某些看法的国人或外国人,明白一点:我不亲阿或亲巴。我没达到犹太左翼学者、长期揭露加沙暴行的芬克斯坦先生的高度——他在被问及自己是否亲巴勒斯坦的时候,果断表示:“不,我只是亲正义。”我只能说作为一个普通人,我有一点自己的立场,有一点脾气,相对于我们中国的某些人,我有一点骨气,没那么贱。
所以说,往高了说,我亲的是“人”这个概念。往低了说,我亲我自己的感受。往中间说,我发现对国家和家乡的感情,与在这件事上的立场,有很高的相关性。我在两件事时和很多朋友一样,也是一致的。
这就是现阶段我对这个地区看法的所有动机和原因。
(至于某些猜测我民族和信仰背景的人,就不值一驳了。我是汉族无神论者,不是党员但内心非常支持。理论学习还不够,但用英语说,我虽然不是大写的C,但我的认同至少可以以小写的c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