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联网是否将人们的各种情绪放大了？_风闻

放大情绪的并不是互联网本身，而是不断进化的互联网技术。如果我们将互联网分为前算法时代和算法时代两个阶段的话，那么前算法时代的互联网虽然也存在“放大情绪”的问题，但整体上遵从的还是传统媒体的信息展示逻辑，即通过“编辑”这一群体对信息的人为干预，来让读者、观众看到信息。而随着后来互联网逐渐进入算法时代，这一切的逻辑都被改变，你能看到什么样的信息完全是算法决定的。

对这一点，我自己有很深的感触。我有两部手机，一部是专门工作用的，另一部是日常生活用的。两部手机里都安装有一些App，为了使用方便，我给不同手机的App分别注册了不同的账号。在使用多年后，我发现即便是同样一个App，在不同手机里呈现出来的样子也都不一样。在App的后台，使用同一个手机的我，呈现出来的是两个样子。或者说，即便是同一个我，拿到不同的手机能看到的信息也是迥然不同的。

有位答主说，互联网的传播机制是将情绪提纯，其实这个用学术概念来说，就是所谓的“极化”（polarisation）。极化的概念与“信息茧房”有着很强的关联，但二者并不完全一样，“信息茧房”强调的是作为内容的信息本身有可能被算法遮蔽，将人的认知局限在某个特定领域，而“极化”则是强调信息在内容之外还有情绪等导向，情绪的“提纯”会让人的表达变得更为偏激和极端。

这里就说了前段时间我看到的事情吧。那是又一个张雪峰的热搜，在直播中，他以极为痛心的表情批评了当下的高校招生。他说，明明高考录取后，各专业的录取线就已经出来了，为什么所有的高校要等到第二年高考才会正式发布上一年的分数线？

面对直播间里各种各样的评论，他全部否定，说你们说的都不对，你们根本不了解，这里面的水太深，真实情况比你们想的还严重。

再然后，他又说，这个事情我知道，但我不能说，我要是说了我就没饭吃了，甚至可能这个人都不在。但如果有一天我能有权力改变这个情况，我一定会立刻改变它。

张雪峰说的义愤填膺。如果你去搜相关话题，网上也能看到成片的文章，在猜测张雪峰讲的“不能说的理由”是什么，并进一步坐实了他“寒门子弟救星”的身份。而因为这个直播，网上又有了一大堆“为什么高考分数线到第二年才出来”、“高考分数线到第二年才公布，藏着这个惊天秘密”等等的文章。

然而，只要你自己多花一点点时间搜索一下，就会发现与他所说的完全不同的现实。当我们以“大学 2023年专业录取分数线”作为关键词进行搜索的时候，会发现很多学校在8、9月份就公布了专业录取分数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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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情况是，并非所有的学校都会在8、9月份公布这个分数线，到最近才公布的学校也有不少，也的确会有学校到第二年才公布。那么说，到第二年才公布的这些学校是否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呢？可能有，但具体有什么秘密，我也不知道。

但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大多数院校——尤其是好的985、211院校，一般都会在当年的9~11月间公布专业录取分数线。也许有一部分高校，会因为各种各样不可明说的原因到第二年才公布专业录取分数线，但是这也只能说一部分高校的招生存在灰色空间，因此而直接把所有的高校一棍子打死——尤其是那些公布还算及时的好学校全部否定，这显然就是错误的。

但是站在普通人的立场上，张雪峰的这个内容之所以能够上热搜，无疑是因为这种表达切中了他们心里的想法。当有人可以“替”他们说出自己心里的想法的时候，他们也并不在乎现实是什么的，反而会认为张雪峰这样的人是在“替老百姓说话”，要“配享太庙”。

这个时候，如果你选择跟我一样，先查一查各院校公布录取分数线的时间，然后再看看有多少比例的院校选择在第二年高考后才公布分数，最后说“有一部分院校的确在这么做，原因未知”或“有一部分院校的确存在灰色操作，但并不是所有高校都会这么做”，那么对于听得人来说，想要记住这么“复杂”且“不解气”的结论，实在是有点困难。

到最后也就只能是情绪化的、极化的言论占据互联网的空间。而与之对应的是，同样是在对张雪峰的评价上，从理性的角度而言，张雪峰作为一个咨询业的从业者，本来有关他的言论的讨论重点应该是他具体的某条建议、某个专业分析是否符合专业实际情况、有无什么疏漏等等，这样才能展现更为全面客观的信息。但是，现实中的情况是，很多人在谈到张雪峰的时候，会首先给他立一个“为穷人说话”、“寒门明灯”之类的标签，然后一切对张雪峰言论的批评和质疑都是“既得利益团体”的尬黑。

如此，当情绪和观点被不断“极化”之后，能忍住不站队的人反而成了少数——因为不站队，往往意味着要被正反两方面同时攻击。但如果你选择站队，那么在信息过载的情况下，就很容易处理复杂的信息——张雪峰是对的，所以一切对张雪峰的批评不必做任何求证，都肯定是泼脏水。

而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其实随着互联网的发展，互联网也成为了营销的主战场，而诉诸情绪的营销也成为了核心。情绪既是提升流量的有效办法，也是能抓住消费者的有消费手段。如以下两种不同的营销话术：

A：XX资格证考试是国家承认X种高级职业资格证之一，对于提高个人能力认可度、提升个人发展空间等有显著作用。XX资格证考试每年举办一次，考试内容分为XX、XX等。

B：现在的大环境非常不好，去年时间我一个朋友失业了。他上有老小有小，每月还有一万多的房贷，家里的存款只够花不到一年时间。他找了好长时间的工作，但都因为年龄太大被拒绝了。整天唉声叹气，头发都白了。

但是前两天再见他，发现他状态好多了。一问，他找到了XX工作。而他能找到工作是因为考到了XX资格证。

他还跟我说，XX资格证的考试非常简单，一共就X科，基本上只要有高中程度的知识，复习一个多月就差不多能过。这个资格证考试每年一次，今年的考试时间是5月左右，想要考的人可以提前准备起来了。我们这里有XX课程，只需要998元，考不过全额退款。

B的话术几乎都是贴着情感来的。先是从开头渲染失业的恐惧，再到后面X资格证考试非常简单的描述，都是让人在不知道有关这个考试的信息的前提下先有了对这个考试的情绪认知。这种情绪化的引导在网络营销中非常常见，而且也很有效。

但这种营销，其核心就是利用或者放大人的情绪。现实也证明了这种营销的效果是很好的。当这样的信息充斥网络，每个人都是先被唤起情绪然后才被告知部分信息的时候，“情绪化”也就成为了不可避免的内容。

我在之前的这个答案下也说过：

在流量算法之下，想要获得流量，输出情绪比输出知识更管用。而在知识区中，也存在着大量的包裹成知识面貌的情绪。譬如，近些年在B站及短视频平台被反复提及的“安史之乱是受压迫的河北寒门对抗中央的无奈之举”，这就明显是通过曲解和拼贴史料而影射现实的产物。还有我在知乎上至少回答过不下十个问题的“伤痕文学”，明明伤痕文学的代表性作品一个下午就能看完，只要看完了就会知道伤痕文学的主要内容和特点是什么，但是你去看知乎和其他平台的伤痕文学下面的回答，99%以上的高赞回答和热门内容都是仅凭臆想就把伤痕文学的主题说成是“骂农民”，然后借此咒骂知青群体的忘恩负义。

知识区的内容尚且如此，其他领域也只会更甚。

之于人性而言，“思考”对绝大多数人来说都是一件痛苦的事情，而情绪输出反而是“爽”的。或者说，相比于查找各种资料、通过一定时间的思考来解释一件事情，远比夸一句或者骂一句累的多得多。毕竟，想要分析一个政策的利弊太难，而骂一句“割韭菜”太容易，且“割韭菜”的关注度可能还要比正经的分析受欢迎得多。

我个人是非常反对给某个人贴上“替老百姓说话”之类的标签的。因为一个人说话不可能总是对的，“替老百姓说话”最多只能说明他的态度，但不能说明他的观点对与错。就算一个人有“替老百姓说话”的标签，具体的观点的对错也是要细看的。

在我个人看来，要尽量减少情绪化的影响，重点还是关注事实而不要关注态度。只是，对大多数人来说，区分事实与态度本身就是一个极大的考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