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不起我的外祖母——她是斯大林格勒上空的雄鹰，而我只是一个妓女”_风闻

作者： @柳云生

采访与当事人照片： @柳云生

配图、数据与编辑：@蒋梦珊

女性

乌克兰近几十年的悲惨境地，估计很多人都知道——在苏联时期，苏维埃乌克兰是一个能够生产太空火箭、宇宙飞船、航母、主战坦克、超大型运输机和各种大型精密仪器、设备的强大工业国。

苏联时期大名鼎鼎的安东诺夫设计局就在乌克兰，其安-225超重型运输机是人类历史上最大的飞机。

她还有着发达的农业、丰富的自然资源、大批高级科研、教育、艺术和制造业人才，以及团结一心的各族人民。

可这么一个准发达国家在苏联解体后的几十年内快速陨落，政府腐败无能、人民生活水平长期低迷、在苏联时期享有国际声誉的大批企业、工厂、科研所被倒卖盗卖、破产了事。而在军事上乌克兰则销毁了所有核武器和远程导弹，废铁价处理图160战略轰炸机乃至贪官污吏满世界走私贱卖军火，几千辆主战坦克吃灰生锈不谈，大批国家财产被中饱私囊，无数高级人才流失海外，就连中国的辽宁号船体也是巧立名目从乌克兰手中购买过来。

苏维埃乌克兰尼古拉耶夫，制造中的库兹涅佐夫号航母和瓦良格（辽宁号）航母——即使在21世纪，能造中大型航母的国家，一个手就能数的过来。

但是这里我不打算谈，毕竟昔日的伟大国家和钢铁洪流已经无可挽回的一去不复返了，但苟活下来的老百姓还得继续生存——我只想说说这些年在乌克兰转遇到的乌克兰女人。

【我原本以为会有香肠】

——一位在敖德萨靠给美国屌丝介绍年轻漂亮的乌克兰姑娘的老鸨：

我出生在苏联，我一直保留着我的苏联护照，我很后悔。

我当时沉浸在恋爱中，一天早上我匆匆忙忙醒来，发现窗外都是坦克，我一个好友跑来，她也吓坏了，她已经好几个月都是借钱交党费了。

我打电话给男朋友说：“我们去白宫！”

到处都是坦克、装甲车，我看到白宫聚集了几万人，人们都在喊“叶利钦！叶利钦！”

图片左方白发握拳者为叶利钦

大家的情绪都很高昂，他们有的说这是社会主义，只不过是和原本完全不同的“社会主义”。

有的说我们应该支持资本主义，但是他们都保证以后香肠可以吃到饱。

香肠可以吃到饱——那真是太美了，不用再按票购物，去他X的计划经济，想吃多少美味的香肠就吃多少，国营商店会摆满丰富的美食，我从来不敢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这是他们告诉我的。

广场高呼“万岁！万岁！万岁！”接着又是骂人的脏话，眼泪，尖叫，众口相传：军队倒向了人民，特种部队拒绝镇压，三天后坦克离开了莫斯科。人们跳起来彼此拥抱，这是革命，不是我们祖父那一辈的，是属于我们这代人的革命，欢天喜地，我们胜利了！我们捍卫了自己的自由，是我们抱团一起做到的。没有人想要开枪，血已经流的太多。

那是1991年，那是多么幸福的时光，我们都深信明天自由一定会来临，人人都因为自由而沉醉，谁也没有做好准备面对自由。

可什么是自由？饿死的自由、愚昧的自由、做牛做马的自由、做妓女的自由——这就是自由！我们期盼的自由就是这样的么？

我们曾经准备为自己的理想奋斗，为自己的理想而死，我们被欺骗了！一切都崩溃了，现在这种“自由”的生活是以前的苏联所羞于启齿的——消费主义就是自由之王！

已经没有人再谈理想，都是大谈贷款、票据。

人们见面不再问你读了什么书，而是今天赚了多少钱，谁还在乎你读过黑格尔？

我们原本以为的自由生活，结果迎来的是“契科夫”式的，一个个活的像陀思妥耶夫斯基笔下的人物，凄惨又可笑。

知识份子贫困到颜面尽失，他们就在公园的安置临时厨房旁，一边可怜兮兮的领救济汤，一边变卖手中的存书。

在以前知识分子可绝对不会卖自己的书啊！

那时候是什么样的爱情啊，那时候我们的苏联姑娘鄙视富人们，多么美丽的姑娘，不可能用金钱买到她们，可现在世道变了，大家都在为了赚钱，我在干什么（老鸨）你也看到了。

资本主义猛烈袭来，如今，贫困就是耻辱，我们梦想着革命，我们都被骗了。

我原本以为商店里有一百种香肠可挑选的人就比只有十种可以挑选的人自由。

我错了。我买不起香肠了。

【救救我，红军战士】

​——薇拉，乌克兰利沃夫的色情写真模特

现在的生活太差了，我的爸爸在大学教书，可他差的时候一个月只有2000卢布的收入。

可就算是在大学执教有时候都吃不上饭，他只能打好几份工。他要和那些小伙子们竞争。有次朋友邀请我去游乐场，我遇到他了，我的爸爸穿着玩偶装，在大夏天热的直不起腰。

从那以后我就边上学边打工了，我学习成绩很好，但是我不确定是否以后要上大学，毕竟现在才初中家里就很困难。

我接的最经常的活就是当模特，不是那种上杂志的正规模特，乌克兰经常有那种拍性感写真的国外摄影组来，拍些比较暴露的色情照片，但是这也是我们家重要的生活来源，最近在给一家模特行拍摄作品（柳：我跑去查发现他们居然有微博）。

是的我基本只有这一套衣服用来参加节日

不过我拍摄时大部分时候不用穿衣服。

乌克兰整个国家已经烂了，基本没救了，从我记事起生活就越来越差，一切都每况愈下，有时候我都想跑去嫁给个土耳其人。（土耳其在乌克兰宣传、软广很到位，让乌克兰年轻女性对土耳其很亲近，觉得土耳其是“发达国家”。）

在我（柳）给她解释了土耳其现况，要她别上了土耳其人的当后，薇拉表示很惊讶：

那样的话我或许可以嫁给你？

在表示我已经结婚后

是么……真的很可惜，我现在已经完全不想呆在乌克兰了，去哪都好。听说中国现在很强大？很有钱？是第二大经济体了？或许以后我可以去中国。我知道中国依旧是红色的，你是她的红色子民。我现在不停的阅读以前苏联时期的书籍和思想，我们当时彻底的抛弃了它，可现在却发现——没了苏联，一切都只是越来越差。

带她去吃乌克兰式麦当劳后笑的很开心

谢谢你，你真好。

我现在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乌克兰以后该怎么办，只能一步步沉沦，一天天毁灭么？

救救我

她望向我

救救我们，红军战士

列宁格勒围城战时，城内最著名的海报“救救我们，红军战士”

【我的外祖母是斯大林格勒的雄鹰，我是什么？一个妓女】

——娜佳，应该是化名，在乌克兰西南部的多利纳。

那个时候太可怕了。

我妈妈从小就告诉我，长得漂亮不是什么好事，她是听她的妈妈，我的外祖母说的，外祖母的妈妈也很漂亮，但是那个时候德国鬼子打了过来，他们糟蹋了外祖母的妈妈，而外祖母侥幸逃了出来。

后来外祖母自愿加入苏联红军，她报名参加了红色空军，加入了三个苏军女子航空团之一，她开的是轰炸机，德国鬼子都怕她们，称她们为“暗夜女巫”。

我外祖母每天都会趁德国鬼子晚上睡觉的时候在他们头上扔炸弹。

从小听外祖母给我讲这些打仗故事的时候，是我童年最快乐的时候。

我很爱她，她也很喜欢我，她是苏联英雄！

我小时候就玩过她的那枚苏联英雄金星奖章，她一直很珍惜，因为她最喜欢我所以才给我碰，每次都还要在旁边好好看着，生怕我把苏联英雄奖章弄丢了。

后来我长大了，却发生了很可怕的事，国家开始动荡，但我的外祖母一直坚信——

只要有共产党在，一切都会解决。

“我们连伟大的卫国战争都挺了过来。”外祖母经常这样给我们打气。

后来我们见到了很多难民，都是从高加索南边过来的，我们听她们讲了那些至今都是很可怕的事，格鲁吉亚人，亚美尼亚人，阿塞拜疆人，他们可都是在苏联长大的，我们都曾经是十月儿童，是少先队，是苏联人——可他们怎么能做出那么可怕的事？

他们杀害俄罗斯族人，强奸年轻的俄罗斯姑娘，将年轻的小伙子的睾丸割下来塞入他的嘴中然后割掉他的脑袋。

太可怕了。

再后来苏联崩溃了，我们原本以为生活会好的，但是身边不断有姑娘失踪，他们都说是跑来乌克兰的土耳其人、英国人和法国人把乌克兰姑娘骗走了。

那时候我们条件很艰苦，虽然现在依然很差，可那时候活命都是问题。

他们告诉年轻的乌克兰姑娘：可以去西欧发达国家打工，干服务员的活，一个人就能生活的很好，还能给家里寄多的剩余。

当时我都心动了，身边也有朋友劝我和她一起走，但是我妈妈和我外祖母不允许。

走的都是漂亮姑娘，有的有给家里打招呼，有的就直接消失了。

后来我才知道她们身上发生的多可怕的事，她们沦为了性奴，有的命好的，靠搭上了好人救了她们，侥幸活了下来。

但是更多的姑娘在玩完变态的把戏后被残忍的杀害了。

这种事基本一直持续到2002年左右，太可怕了。

再后来，乌克兰的国内经济持续恶化，我失业了。

我的外祖母，英雄女飞行员也死了，她没能活到21世纪。

我后面找了很多活，但是都喂不饱肚子，饥饿一直伴随着我，乌克兰政府、政客、寡头和媒体会说一切都会好起来，一直都那么说。

苏联时期人们只是骂骂贪官特权，他们的疗养别墅，干部小汽车，但是我们远远没有想到独立后寡头们居然能这么贪婪，远超我们想象。

在2005年，我连续失业的第6年，我同时打三份工也难以维持生活了，工资太过低廉。

就这样很多人还没有活干……

政府？政府根本不管！谁上台都一样！他们只知道在任期内搜刮民脂民膏，任期到了后就拍屁股走人！坐着自己的私人飞机到地中海或者中美洲的岛屿别墅上开着自己的豪华游艇！然后还遥控着乌克兰国内属于他的垄断大企业！

我们？我们连面包都买不起了！

已经吃不上饭了。

俄罗斯人均肉（左）奶（右）消耗，自苏联解体后一路暴跌十余年，乌克兰的情况只能更糟。

我在2005年成为了一个妓女，贩卖自己的肉体。

但我一想起我那些失踪后被强奸、被虐待、被杀害的同胞，我就觉得自己很幸运。

我有两个学士学位，我却只能当妓女。

2015年之后生意越来越差，东部的那些女的也开始抢我们的生意（指乌克兰危机爆发后，乌克兰东部独立出去的卢甘斯克和顿涅茨克，现在这两个州依旧和乌克兰处于战争状态）

再后来……我实在活不下去了

……我把外祖母的勋章卖了

卖了，都卖掉了，列宁勋章，红旗勋章，还有属于她的——苏联英雄。

我对不起她（哽咽）

哭泣——

我对不起我的外祖母——她是斯大林格勒上空的雄鹰，而我只是一个妓女。

蒋梦珊：而她的外婆就是著名女性战斗飞行员、苏联英雄安东尼娜·费多罗夫娜·胡佳科瓦（Антонина Фёдоровна Худякова）

我以前写过她的小传，这里直接搬过来。

安东尼娜·费多罗夫娜·胡佳科瓦（Худякова Антонина Фёдоровна）926次出击，苏联英雄

精神坚强，体格健壮的安东尼娜在1917年6月20日出生于俄罗斯布良斯克州卡拉切维斯基的一个农民家庭。1939年她毕业于布良斯克当地的博泽茨克工程学院，随后参加了赫尔松航空学校，1940年在那里毕业。由于成绩优异，她在毕业后就被奥廖尔飞行俱乐部请过去担任飞行教官。

和很多杰出女性飞行员的经历类似，1941年6月的战争爆发之后，安东尼娜和一群已经培养出大量飞行员的优秀女性飞行教官一起挤爆了征兵处，但无一例外的吃了闭门羹——“战争请女人走开”。即便是在女性地位得到飞跃提升（和其他国家相比）的苏联，这一条定律仍然定格在很多男性军人的观念中。幸运的是，她们有了玛丽娜·拉斯科娃这个“苏联英雄”来当这几千号女孩的“妈妈和姐姐”，玛丽娜在最高统帅部软磨硬泡了近三个月，终于在10月换来一张组建三个女子飞行团的命令。于是安东尼娜通过了面试，随即进入航空学校学习，并在1942年毕业。

在1942年5月，安东尼娜随588夜间轰炸航空团上前线参战。截止至1945年5月，已经成为一名副中队长的胡佳科娃近卫军中尉：总计出击了926个架次，投掷了130吨炸弹，发放了800万份传单，对德军的阵地、设施和装备进行了173次轰炸，炸毁了3个德军仓库，击毁了：12辆德军装甲车辆，2艘渡轮，一列火车，并且在空袭中压制、重创了四个德国炮兵连。

在一次夜袭中，安东尼娜·胡佳科娃冒着猛烈的防空炮火炸毁了一个德军司令部，这个被战友评价为“大胆、坚决，就像那些高呼‘乌拉’冲锋的，不要命的步兵”的胡佳科娃造就了一个大新闻：这个粗壮坚强的农村孩子在此次行动中差点炸死了大名鼎鼎的冯·克莱斯特陆军元帅。

1945年5月15日“坚强的胡佳科娃”为她的“大胆与疯狂”收获了一个大礼：苏联最高苏维埃主席团鉴于其“在消灭德国侵略者的作战中所展现的非凡勇气和英雄主义精神”，从而授予她“苏联英雄”称号（№ 6150）和列宁勋章。

在战争结束后，她早早的办理了退役，迫不及待的回到了和平的生活，战后她在基洛夫格勒的亚历山德里亚市过着舒适和安详的生活。

她荣获： 苏联英雄称号与金星奖章（№ 6150） 列宁勋章 两次红旗勋章 三次一级卫国战争勋章 亚历山德里亚和卡拉奇的荣誉市民。

“幸运的是”她在1998年12月27日逝世，不会看到自己的外孙女做着妓女，还要流着泪卖掉自己勋章的时刻。

她被安葬在亚历山大利亚当地。在那里还有她的纪念碑。

现在的乌克兰一片黑暗，女人、小孩、老人都很难在那露出笑颜。

喜剧演员的上台，我并不看好。

只怕这个寄托了无数乌克兰人希望的“瓦夏·戈洛博罗季科总统”把这个曾经富饶、美丽、幸福的国度进一步拉进深渊。

柳云生发布于：2019-4-27

蒋梦珊转载补充发布于：2019-1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