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经济放缓限制了灾难保险选择 - 彭博社

约翰·普罗文彻为彭博绿洲绘制的插图

蜿蜒穿过中国东南部河姆渡的河流和运河是生命和社区的重要来源——它们为渔民提供收入，为孩子们提供放学后的聚会场所，并定义了小镇的景观。但当下雨时，这些水道就成了负担。

“这个地区每年都会洪水泛滥，”住在离河不到一英里的长期居民郑说。在过去的十五年里，郑看到洪水一次又一次威胁到他经营的底层杂货店和他上面的家。但这位60岁的老人表示，收入“勉强够维持生计”，还有一个孙子需要照顾，因此搬迁并不是一个选项。

他尝试过但未能为自己的财产投保。“保险公司拒绝了我们，因为他们说没有机会赚钱，”郑说，他要求不透露全名以免遭到报复。“没有人愿意承担这样的风险。”

郑是数亿中国公民中的一员，他们的家园和生计在快速变暖的星球上变得愈加脆弱。在20个气候脆弱地区中，16个位于中国境内。然而，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的保险覆盖率却是最低的。根据行业估计，只有约10%的中国家庭拥有房屋保险，而这一数字在美国接近90%。

中国的保险保护缺口超过其他主要经济体

灾害造成的经济损失与保险赔付之间存在巨大缺口

来源：瑞士再保险

备注：数据涵盖2014-2023年，显示自然灾害造成的经济损失中未被保险覆盖的百分比

中国政府知道必须采取措施来填补这个缺口，瑞士再保险公司 估计在过去十年中未投保的损失达2730亿美元。官员们在 2008年四川地震造成近 9万人遇难并造成约 8450亿元（1160亿美元）的损失后，首次认真讨论建立保险体系的必要性。但保险的普及进展缓慢，现在气候变化使得保险在全球范围内变得 越来越难以获得。

问题的一部分是文化因素。许多中国人传统上在困难时期依赖政府和家人，而不是市场化的金融产品。“保险作为一种服务在中国尚未被广泛接受，”武汉大学经济与管理学院的教授田玲说。“如果由个人决定，几乎没有人会购买灾难保险。这使得政府别无选择，只能为公民购买保险。”

宁波的许多城镇中，河流和运河蜿蜒流过，一些房屋建在水边。摄影师：Qilai Shen/Bloomberg2021年，台风“烟花”过后，宁波的余姚发生洪水。摄影师：Hector Retamal/AFP/Getty Images随着中国政府面临公众的压力，要求其采取措施保护人们免受更极端天气的影响，国家的自上而下的经济管理风格与因全球变暖而动荡不安的保险行业发生了冲突。官员们已经开始购买覆盖整个城市和省份的保险政策。但地方当局资金短缺，这意味着他们能够负担的保险远远不足以满足需求，即使气候风险上升导致保费飙升。这项持续十年的倡议反而有可能淡化人们的真实暴露程度，甚至可能适得其反，使得在危机时期更难以解锁国家资金，因为这些地区表面上是由私人市场覆盖的。

2014年，负责河姆渡的宁波市政府介入，购买了覆盖全市的灾难保险，以保护像郑这样的居民。前一年，一场台风对城市造成了严重破坏，促使数千人 抗议他们认为的不足的灾后救助。这是最终成为 全国性试点的首次实验，覆盖了7400万人，涉及74个城市和15个省份。

与郑某未能成功购买自己的保险不同，保险公司发现宁波政府是一个他们无法拒绝的客户。根据熟悉该安排的人士透露，参与的提供商降低了价格，以便政府能够承担，因为该项目对失败来说太重要。这些人士要求匿名以讨论私人细节。宁波官员获得了2021年签署的三年政策的年度保费数百万元的折扣，尽管最初的较高价格是基于使用科学模型计算的城市气候风险的增长。

根据中国顶级保险公司PICC财产与意外保险有限公司的一位高管的说法，灾难保险在宁波并不是一个盈利的业务。“我们并不是追求财务回报，”这位高管表示，要求不透露姓名，因为他们没有被授权对媒体发言。谈到为政府服务时，“政治考虑超过其他任何因素。”

宁波政府和PICC没有回应关于灾难保险计划的问题。

2013年，台风菲特在宁波造成了严重破坏。一年后，当地政府介入购买灾难保险。摄影师：张培建/新华社/眼线/Redux对于支持参与这些项目的中国保险公司的外国投资者来说，存在潜在风险。PICC已经为包括河北、四川和浙江在内的其他省份投保灾难风险。中国人寿保险有限公司，亚洲最大的保险公司，已向河南政府出售保单，而中国平安保险集团有限公司则是支持科技中心深圳的公司之一。这三家公司均在香港证券交易所上市。根据彭博社汇编的数据，花旗集团和黑石集团分别持有PICC 11%和6%的股份。

中国保险公司并未发布详细的利润细分，以确定这些政府交易对其底线的影响。但他们在2015年宁波的经历提供了一些指示。由中国人民保险公司牵头的一个财团因当年的一系列灾难损失了约5600万元，根据保险公司、宁波大学和地方政府在2022年进行的分析。作者指出，这些灾难使该项目“面临破产风险”，并“对其未来的责任敲响了警钟”。然而，越来越多的地方当局与保险公司达成了类似的协议，覆盖更长的时间段。

中国精算师协会主席王赫多年来一直在研究该国的灾难保险问题。他表示，当前的地方试点在没有更广泛的公共资金机制支持灾后社区的情况下是不可持续的。“灾难风险管理属于公共管理的范畴，”王说。对这种“公共性质”的缺乏理解导致了“将工作简单化地委托给保险行业，而保险行业并没有能力承担全部责任。”

没有更广泛的保护系统，像郑这样的洪水受害者几乎没有什么补救措施。2015年，在宁波启动灾难保险项目后，这位店主收到了他一生中的第一笔赔付。尽管水灾毁坏了价值数千元的瓶装水、零食和他无法再出售的日常必需品如牙刷，但他得到的赔偿只有1000元（约140美元）。

渔船在九月份驶向宁波的港口避风，躲避台风贝宾卡。沿海地区是自然灾害的磁石。来源：VCG/Getty Images宁波位于上海以南约150英里，是一个拥有历史遗迹和现代摩天大楼的地方。这座有7000年历史的城市，其繁荣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东海，东海曾帮助宁波在古丝绸之路上占据一席之地，并继续使其成为一个重要的贸易中心。但这个繁忙的沿海地区也是自然灾害的磁石。这座拥有近1000万人口的城市在过去二十年中遭受了40多次风暴的袭击。

虽然2015年的首次赔付让出售保单的保险公司陷入赤字，但政府对其居民获得的7800万元感到满意。这几乎是政府在保费上支出的两倍。显而易见的成功使官员们决定将为期一年的试点项目转变为为期三年的协议。这也使宁波成为如何部署灾难保险的一个闪亮典范。来自全国各地的官僚纷纷涌向这座城市，学习如何在家中复制这一项目。

但全国各地的地方政府面临与宁波相同的困境。他们背负着数万亿的债务，正在应对经济放缓，这使得中国政府增加了一项全面的刺激措施。当灾难发生时，现金不足以分发；甚至投资保险政策也可能是个负担。在2021年，当创纪录的降雨袭击中国中部的河南省，导致近400人遇难时，救援支出在几天内飙升至1亿元。中国去年表示将发行1万亿元的特别国债，以为未来的灾难筹集资金。

中央政府通常在一个地区遭受破坏性天气后分配救助资金，但流向个别家庭的金额取决于地方当局如何决定资金的使用。中国的最高领导人本月表示，国家将在2025年增加公共借贷和支出，但官员们迄今为止一直不愿直接发放现金或显著扩大社会安全网。习近平主席警告说，要警惕陷入“福利主义”或“养懒人”的陷阱。

所有这些使得灾难保险成为一个有吸引力的解决方案。不过，这些政策价格昂贵，因为它们防范极端风险，保费正在迅速上涨，因为再保险公司准备应对更高的气候损失。世界银行估计，到本十年末，中国将因 天气灾害 造成的经济损失可能高达2.3%。

2021年，河南省遭遇创纪录的降雨，导致近400人遇难。来源：法新社/盖蒂图片社2021年河南省大规模洪水后的救助支出在几天内膨胀至1亿元人民币。摄影师：李安/新华社/盖蒂图片社宁波模式——这是该保险计划被共产党喉舌人民日报称呼的——被视为双赢的答案，因为它动员了私营部门来减轻国家的财政负担，且支付速度更快，无需处理政府的繁文缛节。但它也有一些不那么吸引人的特征。与传统保险不同，传统保险的赔付与实际损失相称，而宁波的“参数保险”政策只有在达到某些阈值时才会提供赔偿。例如，如果家中被淹没了7英寸的水，但触发条件要求洪水达到7.8英寸，那么可能无法满足赔付要求。

每笔赔付也有上限。如果他们的房子倒塌，家庭在某一年最多只能获得10,000元的赔偿。宁波的平均房屋价值为23,000元每平方米。自该计划启动以来，符合条件的家庭平均每人获得的赔偿不到660元，不到该市居民年可支配收入的1%。

参与宁波计划的保险公司逐渐提高了赔付的上限，但他们能走多远又取决于政府能承担多少保费。宁波是中国第二繁忙的货运港口和一个价值720亿美元的石化产业的所在地，使其在应对中国经济困境方面表现得比许多邻近地区更好。尽管如此，当地官员拒绝了一项将当前三年政策转变为五年安排的非正式提议，主要是由于对政府长期承诺该计划能力的担忧，根据一位熟悉该交易的人士的说法。

一个团队在2021年准备沙袋，位于宁波的余姚河旁。摄影师：Hector Retamal/法新社/盖蒂图片社近年来，政府还在政策中增加了一些条款，这些条款在西方可能不会通过审查。从2021年开始，参与的保险公司被要求在服务期间如果城市没有遭受重大损失，则将一部分承保利润转入宁波的灾后救助基金。这与提高赔偿水平的推动一起，迫使保险公司即使在好年景中也只能在微薄的利润中运营。

保险经纪公司WTW亚太区气候业务负责人Christopher Au表示，这种做法“在商业市场上并不广泛使用”。但由于在某些情况下，如果赔付超过他们收取的保费，保险公司可以利用救助基金，Au表示，这种安排也可能有助于分散他们的风险，并减少年度利润和损失的波动性。

为了防止气候引发的损失，宁波改善了台风的预警系统，并将一些居民迁出洪泛区。

但保险计划仍然是城市保护措施中的一种表面补充。总的来说，它为自然灾害提供每年最高5亿人民币的保障。2022年在自然上发表的一项研究估计，到本世纪末，气候变化将增加浙江省（宁波所在省份）超级台风的频率，造成平均每八年高达360亿人民币的损失。

最初的意图始终是政府资助的保险最终能够转化为更强大的私人市场。理论上，随着公共项目的受益者对保险的概念越来越熟悉，他们会开始购买自己的保单。然而，在2022年的分析中，接受调查的宁波居民中不到40%表示有兴趣购买自己的灾难保险。

中国保险学会执行董事王旭进表示，地方政府在未来几年内可能仍将是中国任何灾难保险的推动力量。保持地方政府可管理的保费的一种方法是将该项目在全国范围内扩大，将风险分散到不同气候风险的广阔地区。

这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首先，一些较贫困的地方政府根本没有多余的资源。他还表示，说服低风险地区的官员与高风险地区的官员分担费用将极其困难。

宁波有一项“参数保险”政策，仅在达到某些阈值时才提供赔偿。摄影师：沈奇来/彭博社支持宁波项目的保险公司逐渐提高了赔付的上限，但他们能走多远又回到了政府能承受多少保费的问题。摄影师：Qilai Shen/Bloomberg武汉大学的田教授表示，中央政府曾尝试建立国家灾难保险计划。但这些谈判没有取得成果。“讨论总是回到一个问题上，”她说。“谁来支付？”

来自中国精算师协会的王赫表示，他得出的结论是只有一个解决方案。中国需要建立一个“新的国家系统”，为全国建立一个由中央政府和其他金融工具如灾难债券融资的灾难救助基金。

在此之前，中国官员急于指出日益增长的保险计划作为他们采取行动的证据。宁波市政府已将其宣传为经济的“减震器”，将有助于促进社会稳定。在宁波的一个运河边郊区，姓林的裁缝对国家至少在努力应对持续的洪水感到宽慰。

像郑女士一样，她在2022年因腰深的水淹没了她的家，并浸泡了她计划出售的新型太阳能热水器后，也收到了1000元的保险赔付。“这1000元远远不足以弥补我的损失，”她说。“但总比没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