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以色列心理的哈马斯领袖——押注生命于所学（华尔街日报）

当哈马斯领导人叶海亚·辛瓦尔十多年前被关押在以色列时，他向一名以色列官员阐述了一个如今成为加沙战争核心的理论。

曾与辛瓦尔共事过的以色列监狱管理局情报部门前负责人尤瓦尔·比顿表示，辛瓦尔指出以色列自认的优势——多数国民服兵役、军人享有特殊社会地位——实为可被利用的弱点。

这一理论在2011年得到验证：当时以色列为换回一名士兵，释放了包括辛瓦尔在内的1027名巴勒斯坦囚犯。

如今，辛瓦尔扣押着138名以色列人质（含军人），这位哈马斯领袖押注自己能迫使以色列释放数千名巴勒斯坦囚犯并达成永久停火。他的底气来自二十年牢狱生涯中对以色列社会的研判——学习希伯来语、收看当地新闻、洞悉以色列人的心理。

但哈马斯首先要在以色列致命的反击中存活。若判断失误，辛瓦尔可能将亲眼目睹这个被美国认定的恐怖组织在加沙覆灭——并赔上自己的性命。

这场豪赌已付出惨重代价：加沙大片地区沦为废墟，约17700名巴勒斯坦人丧生。

周四，被哈马斯扣押在加沙的以色列人质家属在特拉维夫。图片来源：abir sultan/EPA/Shutterstock12月1日，一名巴勒斯坦囚犯在哈马斯与以色列的人质-囚犯交换获释后与母亲相拥。图片来源：ammar awad/Reuters以色列表示，其计划是摧毁哈马斯在加沙地带的领导层，包括辛瓦尔，并防止该组织在10月7日造成1200名以色列人（其中大多数是平民）死亡的袭击后再次威胁以色列社区。然而，在本月破裂的临时停火期间谈判释放妇女和儿童后，以色列政府面临着越来越大的压力，要求与辛瓦尔合作以换取剩余人质的自由。

“他明白以色列将付出沉重代价，“比顿说。“他知道这是我们的弱点。”

自2017年成为哈马斯在加沙的领导人以来，辛瓦尔的策略一直是不断提醒以色列人他们与巴勒斯坦人处于冲突中，一时与以色列建设性接触，一时又为政治目的采取暴力手段。他有追捕与以色列合作的巴勒斯坦人的历史，而他的人质谈判方式被一些以色列人视为心理战的尝试。

据埃及调解人透露，在近期的人质谈判中，辛瓦尔曾中断数日通讯，以此施压以色列同意停火，为哈马斯争取重组时间。人质获释时采取每日分批而非一次性释放的方式，刻意在以色列社会制造持续焦虑。

现年60出头的辛瓦尔向埃及谈判代表表示，本轮冲突不会像加沙以往暴力循环那样迅速结束，可能持续数周，暗示其意图通过剩余人质向以色列榨取最大利益。

作为加沙最高政治领袖，辛瓦尔目前与哈马斯军事派系紧密配合，成为该组织主要决策者。哈马斯政治局主席伊斯梅尔·哈尼亚常驻多哈，副主席萨利赫·阿鲁里则在贝鲁特。尽管哈马斯领导层通常采取共识决策，但以色列认为加沙境内的辛瓦尔及其周边军事人员正更直接操控战局。

哈马斯发言人未回应关于辛瓦尔及组织战略的置评请求。

近期停火破裂后，哈马斯宣称仅关押现役士兵及"服役平民”，并坚持以色列停战前不再释放人质。该组织提出用加沙全部人质交换以色列监狱约7000名巴勒斯坦囚犯，以方则指认哈马斯仍扣押平民与士兵。

以色列解救剩余人质的策略聚焦于通过战场优势迫使哈马斯释放俘虏。以方官员认为，哈马斯更愿意就妇女儿童获释进行谈判，正是因为以色列已攻入加沙并开始军事施压。

以军当前正在汗尤尼斯与哈马斯交战——此地是辛瓦尔成长的地方，本周其住宅被包围，但这更多是象征性行动，因据信他正藏身于其他地下设施。

哈马斯领导人伊斯梅尔·哈尼亚（中）与副首领萨利赫·阿鲁里（左）于德黑兰会见伊朗最高领袖阿亚图拉·阿里·哈梅内伊（2023年6月）。图片来源：伊朗最高领袖办公室/路透社周四加沙汗尤尼斯难民营遭以军空袭后的巴勒斯坦民众。图片来源：穆罕默德·达赫曼/美联社以色列誓言要杀死辛瓦尔及哈马斯高层，但对于是否允许哈马斯基层武装人员离开加沙，高级官员释放了矛盾信号。

巴勒斯坦政治分析人士指出，哈马斯发动10月7日袭击的原因之一，正是为了劫持士兵以交换被囚巴勒斯坦人。

知情人士透露，2011年辛瓦尔通过换囚获释时，他认为哈马斯本应更强硬地要求以色列释放那些制造爆炸案致以色列人死亡、被判多重无期徒刑的巴勒斯坦囚犯。

获释时，辛瓦尔向未能获释的人承诺会努力让他们重获自由，这些知情人士说。

“这是出于个人情感，“加沙地带Al Azhar大学教授政治学的巴勒斯坦人Mkhaimer Abusada表示，“他2011年出狱时，想到还有同志身陷囹圄就寝食难安。”

曾参与斡旋2011年换囚协议的以色列和平活动家Gershon Baskin指出，若重启谈判，以色列不太可能接受辛瓦尔的要求释放那些被视为最危险的巴勒斯坦人。他表示，辛瓦尔在获释十余年后仍对以色列发动战争，正是以方不愿释放无期徒刑犯人的原因。

“他正是以色列拒绝该要求的主要原因，“巴斯金说，“他们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肃清内奸

辛瓦尔在狱中度过的时间远超其作为哈马斯成员在外活动的岁月。

入狱前，辛瓦尔与哈马斯创始人谢赫·艾哈迈德·亚辛关系密切——亚辛本人曾在1985年以三名以色列士兵交换一千余名囚犯的协议中获释。

据以色列官员透露，辛瓦尔曾协助其追查涉嫌与以色列合作的巴勒斯坦线人。以方称，辛瓦尔建立的内部安全部队正是哈马斯军事分支"卡桑旅"的前身。

2022年加沙城内已故哈马斯领导人谢赫·艾哈迈德·亚辛的纪念壁画。照片：mohammed saber/EPA/Shutterstock1988年，以色列拘留了他。根据《华尔街日报》查阅的供词笔录显示，在一系列审讯中，辛瓦尔描述了他是如何在一位疑似与以色列合作的巴勒斯坦人与妻子同床时将其抓获的。

他蒙住了这位名叫拉姆西的巴勒斯坦人的眼睛，开车将他带到一个新挖的坟墓处，用象征巴勒斯坦事业的阿拉伯头巾（keffiyeh）将其勒死。

“勒死他后，我用白色裹尸布包住他，然后封上了坟墓，”辛瓦尔在供词中说。“我确信拉姆西知道自己罪有应得。”

根据供词笔录，辛瓦尔还描述了另外三起类似的杀害被指控与以色列合作的巴勒斯坦人的事件。

另一起事件中，据以色列国内安全局首批审讯辛瓦尔超过100小时的迈克尔·库比透露，辛瓦尔称他相信一名哈马斯成员的兄弟正在与以色列人合作。辛瓦尔说他让这名哈马斯成员邀请其兄弟参加一次会面，然后他们将此人放入坟墓活埋，库比说道。

库比表示，在另一次审讯中，这位哈马斯领导人供认在被捕前杀害了12名巴勒斯坦人。库比指出，辛瓦尔杀害的这些人都没有与以色列安全部门合作。

早在1989年，辛瓦尔就告诉审讯者他计划建立部队，对以色列发动袭击以杀害和抓捕人员，库比说道。

据以色列军方称，辛瓦尔还参与绑架并杀害了两名以色列士兵。他被判处多项无期徒刑，在监狱中度过了22年。

辛瓦尔入狱时，哈马斯尚处于初创阶段。该组织由埃及伊斯兰主义与社会运动"穆斯林兄弟会"在加沙地带演变而来。在他被捕那年，哈马斯发布了原则宪章，其中包含消灭以色列的目标。

即便在监狱内，他仍是极具影响力的成员。以色列官员和独立研究人员指出，囚犯群体与约旦河西岸成员、加沙成员以及巴勒斯坦境外流散成员并列为哈马斯的四大权力基础。前以色列监狱官员透露，以方通常将同一派系的巴勒斯坦囚犯关押在不同监区。哈马斯成员在狱内建立与外部相似的层级结构，每所监狱推选一名首领，并设立统管所有以色列监狱的最高负责人。

2000年西岸城市纳布卢斯哈马斯集会上，装扮成自杀式炸弹袭击者的人群。图片来源：贾法尔·阿什提耶/法新社/盖蒂图片社比顿表示，成员们曾两次推选辛瓦尔担任整个监狱系统的总负责人。比顿和库比指出，即便不在领导岗位期间，辛瓦尔对历任首领仍具有重大影响力。

2000年，巴勒斯坦建国和平谈判破裂后，西岸和加沙地带爆发了反抗以色列的起义。哈马斯参与其中（即第二次起义），发动袭击并制造了多起震惊世界的自杀式爆炸事件。辛瓦尔在第二次起义暴力活动中的具体角色尚不明确。

2004年，比特顿表示，辛瓦尔似乎出现了神经系统问题，说话含糊不清且行走困难。医生检查后发现其脑部存在危及生命的脓肿，随即将他从贝尔谢巴附近的监狱紧急转送至该市医院进行手术。

前监狱官员称，手术成功后，辛瓦尔返回监狱并向救了他生命的医生致谢。

辛瓦尔给以色列官员留下的印象是希望停止暴力——至少短期内如此。2005年巴勒斯坦起义结束时，辛瓦尔在狱中接受以色列记者采访。这位领导人告诉记者，哈马斯愿意与以色列达成长期停火协议，他认为这能稳定地区局势，但永远不会承认以色列的国家地位。他当时表示，自己明白哈马斯在军事上永远无法击败以色列。

他用希伯来语说道：“正如我们在对抗期间让犹太人饱受煎熬（指起义行动），我们也会在停火谈判中让他们举步维艰。“他称哈马斯是个顽固的组织。

绑架士兵计划

2006年，哈马斯行动人员在加沙地带边境的指挥所突袭以色列士兵，绑架了19岁的吉拉德·沙利特。以色列官员称，策划这起绑架事件的负责人之一正是辛瓦尔的弟弟穆罕默德。

关于释放沙利特的谈判持续了数年之久。

比特顿透露，在押期间，辛瓦尔与其他囚犯多数时间被关押在3至8人一间的牢房，每天仅有两次放风机会，可在院子里活动约一个半小时。他们相互教授英语和希伯来语，研读历史与《古兰经》。

2011年获释的以色列士兵吉拉德·沙利特，当时以色列以释放巴勒斯坦囚犯作为交换条件。图片来源：Ariel Schalit/美联社在以色列与哈马斯就沙利特获释进行谈判期间，辛瓦尔极力推动释放那些因谋杀以色列人而被监禁的巴勒斯坦人，发挥了重要影响力。

据参与斡旋的比顿、巴斯金及一名埃及官员透露，辛瓦尔要求释放第二次巴勒斯坦大起义期间参与爆炸袭击的人员——这些袭击导致大量以色列人死亡，例如在犹太节日期间针对酒店的爆炸案，最初造成19人死亡，该事件后被称为"逾越节大屠杀”。

比顿和埃及官员表示，由于辛瓦尔在谈判中立场极端强硬，以色列将其单独监禁以限制他在哈马斯内部的影响力。

巴斯金指出，以色列最终释放了部分犯有谋杀罪且被视为危险的巴勒斯坦人，包括勉强符合释放条件的辛瓦尔本人——因为当局对其获释始终存有顾虑。

曾审讯过他的狱警库比表示：“释放他是以色列历史上最严重的错误。”

2011年获释一周后，辛瓦尔向巴勒斯坦通讯社Safa Press宣称，解救仍被关押同胞的最佳方案就是绑架更多以色列士兵。

当他重返加沙时，这片土地已截然不同。哈马斯从国际社会承认的巴勒斯坦权力机构手中夺取控制权后，如今全面统治着这个被隔离墙与以色列其他地区隔绝的飞地。

辛瓦尔再次在哈马斯内部施加影响力。据以色列和埃及官员称，在2014年战争期间，他参与了围捕并杀害疑似为以色列提供情报的巴勒斯坦线人。大赦国际记录了这一事件，哈马斯称这些杀戮为"掐脖子行动”。

据大赦国际称，在冲突期间被发现死亡且布满弹孔的其中一人是哈马斯前发言人艾曼·塔哈。埃及官员表示，塔哈曾是哈马斯与埃及情报机构之间的联络人，他们认为辛瓦尔因担心塔哈泄露哈马斯与伊朗关系的信息而下令处决他。

哈马斯称塔哈似乎是在以色列空袭中丧生。

2011年交换获释后的辛瓦尔（中）。图片来源：Adel Hana/美联社据以色列和埃及官员以及被害指挥官身边人士透露，2016年辛瓦尔参与了处决武装部队高级指挥官马哈茂德·伊斯塔维的决定。

具体原因尚不清楚。埃及官员称辛瓦尔逮捕了伊斯塔维并说服哈马斯相信他是以色列间谍。一名哈马斯官员表示该指挥官是阿拉伯国家的线人。

与伊斯塔维关系密切的人士称，伊斯塔维在死前告诉家人，武装部队负责人穆罕默德·迪夫曾探望他并命令其他哈马斯官员释放他。但他最终还是被处决了。

当时哈马斯在一份声明中表示，该指挥官因“行为和道德”罪行被处决。

一年后，辛瓦尔经成员投票当选为哈马斯在加沙的领导人。据哈马斯官员称，其他哈马斯领导人向成员保证，他当选加沙领导人不会将该组织拖入新一轮内外暴力冲突。

辛瓦尔再次公开表示，哈马斯致力于释放以色列监狱中的所有巴勒斯坦囚犯。他很快试图让哈马斯与统治约旦河西岸的巴勒斯坦派别和解，并警告说，他会“扭断”任何阻挠者的脖子。这些谈判未能取得进展，巴勒斯坦人建立自己国家的努力因内部分歧而变得复杂。

2021年，辛瓦尔赢得连任，再次成为哈马斯在加沙的领导人，并再次誓言要解放巴勒斯坦囚犯。当年5月，哈马斯向耶路撒冷发射火箭弹，引发了一场持续11天的冲突。

这场冲突造成的死亡和破坏让以色列安全机构产生了一种感觉，即哈马斯受到了威慑，辛瓦尔不会试图发动攻击，因为他更专注于加沙地带的经济建设。

10月7日的事件表明这种看法是错误的。以色列前高级国防官员阿莫斯·吉拉德表示，虽然最初的闪电战对哈马斯来说是成功的，但辛瓦尔犯了两个错误。吉拉德说，辛瓦尔认为这次袭击会引发一场涉及伊朗和真主党的地区战争，而且以色列不会入侵加沙消灭哈马斯领导层。

“现在他的策略是争取时间，”吉列德补充道。“但我们别无选择，只能消灭他。”

联系罗里·琼斯，邮箱：[email protected]，联系萨默·赛义德，邮箱：[email protected]，联系多夫·利伯，邮箱：[email protected]

刊登于2023年12月11日印刷版，标题为《哈马斯首领研究了他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