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尔街日报》：瑞信崩塌背后——一位董事长对企业文化的深远影响

当瑞士信贷董事会召开会议批准该银行被迫出售给瑞银时，会议室墙上悬挂着自1856年以来历任银行主席的肖像画。

来自苏黎世的律师乌尔斯·罗纳是最后一位获得肖像画的主席。作为2011至2021年间的掌舵人，他当天并未亲临现场。但其任期内的决策如同阴云笼罩着整个议程——正是他助推这个瑞士最稳健的金融机构化身为火药桶。

在瑞信崩塌后的第一时间，外界将矛头指向导致富裕客户挤兑的外部因素，尤其是硅谷银行意外倒闭引发的恐慌。瑞士漏洞百出的金融监管也难辞其咎。

但梳理事件脉络的内部人士和投资者指出，以罗纳为首的瑞信董事会才是最终责任人。正是这个孕育畸形文化的决策层，将银行拖入连环灾难的深渊。瑞士议会委员会正在研究政府在瑞信救助中的角色，包括其对银行领导层的监督责任。

瑞银集团首席执行官塞尔吉奥·埃尔莫蒂本周演讲时直言，瑞信长期逃避问题，“屡次出现风险管理和运营失误，严重削弱了其领导层和董事会的公信力”。

在瑞信走向衰亡前的几年里，该行遭遇了一系列丑闻。图片来源：denis balibouse/Reuters前高管们表示，罗内尔未能自上而下树立正确的基调来控制风险，而且他和董事会本还有时间的时候却拒绝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

“这位董事长的履历糟糕透顶，”总部位于芝加哥的Harris Associates的合伙人David Herro说，该公司曾是瑞信的最大股东，持股比例约为10%。“这是风险管理的失败。整个事情都对股东不利，”他说。

罗内尔目前是制药公司葛兰素史克(GlaxoSmithKline)的董事会成员，他说他离任时该战略正在发挥作用，并指出该行在2020年12月获得了评级上调。他说，他离职后做出的决定导致了客户信心的崩溃。

他和其他前董事会成员反驳了关于董事会定调错误或没有采取足够措施应对挑战的说法。罗内尔的支持者表示，他作为董事长的行为是专业和恰当的。

“我们有强大的资本基础。我们有非常高的流动性基础。而且我们当时有正常运转的业务，这些业务都在运营并且盈利，”罗内尔说。“我们正走在业务可以继续进一步发展的道路上。”

他说，瑞信在他担任董事会成员期间实现了超过370亿瑞士法郎的税前利润，相当于420亿美元，而让该行损失超过120亿瑞士法郎的历史遗留问题发生在他上任之前。

167年来，瑞信的名字已深深融入瑞士、华尔街以及亚洲和中东的财富市场。它代表着精明的解决方案、对风险的偏好以及瑞士式的谨慎。

在罗赫纳的任期内，这一形象从财务稳健转变为危险。

在他任职期间，瑞信的股票价值缩水了四分之三。一系列丑闻——莫桑比克的腐败贷款，一位窃取亿万富翁财富的失控财富经理，以及一家融资伙伴的崩溃——在罗赫纳最后的日子里达到高潮，银行业遭遇了最突然的巨额损失之一，家族理财室Archegos Capital Management的倒闭带来了超过50亿美元的打击。

其他银行在丑闻和亏损后通过更换领导层来与过去决裂。罗赫纳却成为欧洲银行业任期最长、薪酬最高的董事长之一。

瑞信的生存危机在他因董事会任期限制离开后仍无法稳定。他的继任者安托里奥·奥尔塔-奥索里奥承诺进行文化改革，但在九个月后因董事会对其旅行行为的调查而辞职。最后一任董事长阿克塞尔·莱曼未能完成最后一搏的重组。

“归根结底，这是董事会治理不善的问题——既无力根除丑闻，也不愿及早关停问题部门。”耶鲁大学金融稳定项目研究副主任史蒂文·凯利表示，“作为银行，必须尽早切断风险。其实每次丑闻爆发时，他们都本可以立即采取行动。”凯利说道。

罗赫纳在1982年雅典欧洲锦标赛上的跨栏瞬间。图片来源：Blick Sport/RDB/ullstein bild/Getty Images本文叙述基于对瑞信前董事会成员、高管、相关合作者的访谈，以及公开与非公开文件。

2011年罗赫纳出任董事长时，瑞信看似前景光明。这家银行安然度过金融危机，而瑞银却需要政府救助。

这位瑞士律师在苏黎世展现出温文尔雅的形象。虽无银行业背景，但担任瑞信首席法务官兼合规运营主管期间，他以专业能力赢得了前任董事长的赏识。罗赫纳的策略是通过争议或延迟支付调查与诉讼款项来提升短期利润。

青年时代，他曾代表瑞士参加欧洲田径锦标赛的跨栏项目，并透露退休后想创作电影剧本。前同事们评价他举止得体、才智过人，是位杰出的法律专家。

他的任期一开始就波折不断，内部一些人认为这是对监管机构过于挑衅的态度。

2012年，瑞士央行公开要求瑞信迅速增资，令其措手不及。罗赫纳在一份声明中予以回击，称董事会对该行的健康状况感到满意。几周后，瑞信还是按照央行的要求做了。

大约在同一时间，美国检方加大了对该行如何帮助美国人隐瞒未纳税资产的刑事调查。瑞银在2009年的类似案件中迅速配合，并支付了7.8亿美元的罚款。而罗赫纳和该行的律师们拖延时间，检方称该行只提供了部分信息。

这一策略适得其反。2014年，瑞信因共谋协助逃税被刑事定罪，支付了26亿美元。司法部检察官表示，该行合作不力和拖延促使政府迫使该行认罪。

罗赫纳在部分涉嫌犯罪期间负责法律和合规事务，他表示自己在这件事上是清白的。该行将责任归咎于一小部分员工。

“我们对不当行为采取零容忍态度，”董事长在2015年的年度股东大会上表示。

当时的瑞信首席执行官杜德恒在该行认罪后不久离职。罗赫纳留了下来。

布雷迪·道根（Brady Dougan）系着粉色领带，于2015年卸任瑞信集团首席执行官一职，而罗赫纳（Rohner）则继续担任董事长。图片来源：亚历山德罗·德拉·贝拉/彭博新闻董事会成员包括一位研究职场性别平等的哈佛教授和一位谷歌前发明家。他的副董事长是制药公司罗氏（Roche）的首席执行官。卡塔尔王室成员曾短暂加入，前瑞信董事长的儿子也曾加入。

他们中很少有人有大型全球银行的工作经验，但他们的年薪可能超过100万美元。福利包括受邀参加圣莫里茨的雪地赛马活动，以及与品牌大使罗杰·费德勒（Roger Federer）一起参加领导力会议。

“很明显，董事长和其他董事会成员不具备合适的技能组合，”Artisan Partners International Value Team的创始合伙人戴维·萨姆拉（David Samra）表示。该团队在罗赫纳离职后曾短暂投资瑞信。

罗赫纳聘请了英国保险公司保诚（Prudential）的首席执行官蒂贾恩·蒂亚姆（Tidjane Thiam）接替道根。这位出生于科特迪瓦的高管并非银行家，但初衷是希望他能带领瑞信转型，帮助管理亚洲新兴富豪的财富。

蒂亚姆上任之初就被告知，该行需要100亿美元或更多资金来解决因内控松懈导致的法律纠纷。当时瑞信资本严重不足，股权占总资产的比例不到3%。蒂亚姆感觉自己被误导成为罗赫纳的“清道夫”，并连续三年呈现净亏损。

2015年，罗纳任命蒂贾内·蒂亚姆为瑞信首席执行官，但此后两人关系逐渐冷淡。图片来源：亚历山德罗·德拉·贝拉/彭博新闻罗纳向股东们表示，瑞信需要变革，但必须极其谨慎。他引用了朱塞佩·托马西·迪·兰佩杜萨小说《豹》中关于一个没落贵族家庭妥协的句子：“如果我们希望一切如故，就必须做出改变。”

新任首席执行官聘请了数百名合规官员，并成立了一个行为与道德委员会来评估违规行为。他审查了客户名单，清退了数十亿美元存在风险警示的客户资金。

董事长与首席执行官的关系降至冰点。瑞信二楼高管套房的接待员们学会将两人的会议安排在不同区域。

蒂亚姆的合规网络覆盖了银行非正式操作——包括董事长的行为。罗纳与卡塔尔股东关系密切。据知情前高管透露，一些王室成员是瑞信客户，罗纳曾希望免除他们的贷款保证金追缴要求。银行高管们拒绝了这一请求。

一位接近罗纳的人士表示，他从未要求免除保证金追缴。

这位董事长曾介绍一位在伊甸岩酒店结识的亿万富翁客户开户。据前高管所述，此类账户过去可能获批，但合规部门此次予以拒绝。

还有一些事情引起了新任合规经理们的兴趣。瑞信是苏黎世电影节的主要赞助商，该电影节由罗赫纳的合伙人纳迪娅·席尔德克内希特共同创办。这位董事长曾与她及好莱坞明星一同亮相。部分合规部门员工认为，此举将银行置于尴尬境地，存在利益冲突。**。**罗赫纳表示自己未参与赞助决策。电影节赞助仍得以延续。

其他特殊待遇也遭到高管质疑。罗赫纳曾指示瑞信总部保安允许其友人——一位前银行董事——使用苏黎世市中心备受追捧的员工停车场。时任CEO蒂亚姆的首席运营官发现后予以拒绝，称此举违反规定。罗赫纳要求首席运营官皮埃尔-奥利维尔·布埃慎重考虑该请求。

2019年中期，布埃对董事长提出的飞行计划提出异议——该计划拟于当年秋季组织约50人的银行监事会、执行董事会成员及配偶前往纽约庆祝银行重组。负责成本管控的布埃认为此举过于铺张。庆祝活动最终仍如期举行。

伊克巴尔·汗在2019年跳槽竞争对手瑞银前，曾执掌瑞信国际财富管理业务。图片来源：Arnd Wiegmann/REUTERS2019年夏，瑞信最具潜力的年轻高管伊克巴尔·汗因与蒂亚姆发生私人纠纷后转投瑞银。汗搬入了与蒂亚姆豪宅相邻的别墅，双方伴侣因树木遮挡苏黎世湖景观引发争执。

这次离职可能动摇由Khan执掌的瑞信国际财富管理部门。为避免其立即离职，Rohner同意将他的离职冷却期从六个月缩短至三个月——对于跳槽至竞争对手的高管而言，这一期限异常短暂。

Bouée担心Khan可能挖走客户或员工，便派私家侦探跟踪他。Khan发现其中一名侦探后，这起监视事件登上国际头条。雇佣调查人员的中间人自杀身亡。

Rohner称此类监视行为不可接受，并非银行常规手段。Thiam表示对监视一事毫不知情。金融监管机构后来发现，2016至2019年间该行至少下达过七次监视指令。

同年10月，一名银行高管提交了举报投诉。该高管声称在Rohner聘用Thiam前，银行曾派人在伦敦跟踪Thiam，并称此消息来自人力资源部门某高级员工。在接受银行聘请的律师问询时，该人力资源员工否认曾讨论过所谓的监视行为。律师未找到相关证据。

瑞信末任董事长Axel Lehmann未能完成最后的重组计划。照片：法布里斯·科夫里尼/法新社/盖蒂图片社蒂亚姆虽未接受律师问询，但怀疑自己遭到监视。

间谍丑闻发酵期间，罗纳邀请蒂亚姆参加其60岁生日派对。现场一名黑人表演者手持扫帚的节目，让蒂亚姆认为这是在暗示自己负责收拾罗纳的烂摊子。据当晚知情人士透露，罗纳对表演内容并无决定权。

尽管如此，该行已恢复盈利，亚洲增长计划重新提上议程。哈里斯合伙公司高管赫罗与其他两位投资者要求罗纳支持蒂亚姆否则辞职。

然而2020年2月，罗纳与董事会要求蒂亚姆立即离职，未安排交接。

赫罗表示当时考虑过抛售股票，但知道罗纳任期即将届满。

“只剩一年了，“赫罗说，“还能出什么乱子？”

帕特丽夏·考斯曼对本文亦有贡献。

联系记者玛戈特·帕特里克：[email protected]

本文发表于2023年11月27日印刷版，标题为《瑞信董事长留下的永久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