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尔街日报》：利比亚大坝灾难背后是长期冲突与腐败的阴影

2003年，一组瑞士工程师检查了利比亚东部河流沿岸的两座大坝。他们得出结论，这些建筑结构承受着压力，并建议加固它们，并建造第三座大坝以缓解压力。

这项工作没有完成。在穆阿迈尔·卡扎菲政权末期被雇用来进行修复的三家公司在他2011年被推翻时逃离了该国。

三年后，利比亚分裂成两部分。根据对该项目进行的审计，分配给重建大坝的资金在可以支出之前就消失了。2014年，伊斯兰国极端分子占领了该地区。几年后，一位俄罗斯支持的军阀控制了该地区，使大坝进一步超出了的黎波里公认政府的控制范围。

然后，在今年9月11日，经过二十年的忽视，这对大坝被从地中海席卷而来的风暴冲垮，摧毁了它们，并引发一股洪流冲过德尔纳市，将整个社区冲入海中，造成6000多人死亡。

这种灾难性的人员伤亡是最新的例子，说明腐败和忽视如何助长了整个中东地区对政府的愤怒浪潮。这也引发了关于该地区基础设施如何能够抵御本月“丹尼尔”这样的极端天气事件的问题，科学家们表示，气候变化产生的力量加剧了这种极端天气。

“疏忽大意是整个灾难的前奏，”位于的黎波里的智库萨迪克研究所所长阿纳斯·埃尔-戈马提表示，“利比亚人民已经受够了。他们希望看到一个透明的过程，真正追究相关人员的责任。”

由于上游两座大坝溃决，德尔纳大部分地区被洪水摧毁。图片来源：-/法新社/盖蒂图片社灾难发生一周后，利比亚民众在德尔纳一座幸存的清真寺外举行反政府抗议。图片来源：胡萨姆·艾哈迈德/法新社/盖蒂图片社本月的大坝溃决是该地区一系列灾难的最新事件。贝鲁特港爆炸摧毁了黎巴嫩首都大部分地区。伊拉克多起医院火灾造成数十人死亡。在叙利亚，多年内战已摧毁大部分民用基础设施，而土耳其，宽松的建筑规范导致2月地震死亡人数超过5万。

如今，其他由专制领导人多年前建造的大型项目的稳定性也敲响了警钟，包括底格里斯河和幼发拉底河上因与叙利亚和伊拉克的伊斯兰国武装分子多年冲突而陷入困境的两座大坝。

与此同时，在利比亚灾难的中心德尔纳，随着全面伤亡情况的明朗，大批民众要求伸张正义并撤换地方领导人。抗议活动中，示威者聚集在一座清真寺前。随后，一小群人放火烧毁了市长的住宅。

《华尔街日报》的一项调查——基于对利比亚政府审计局报告等文件的查阅，以及对利比亚官员和受雇修复大坝的外国承包商的采访——揭示了一条从卡扎菲政权延续至今的管理不善轨迹。

2002年，穆阿迈尔·卡扎菲（Moammar Gadhafi）在利比亚另一地区的大坝上留影，他推行的经济计划包括德尔纳附近的大坝。图片来源：BEHROUZ MEHRI /AFP via Getty Images德尔纳河谷的大坝由当时南斯拉夫的一家公司于1978年建造，是卡扎菲约十年前上台后扩大利比亚经济规模计划的一部分。然而，该国随后陷入了长期的国际孤立，直到利比亚同意放弃武器计划并交出洛克比空难（泛美航空103号航班在苏格兰洛克比上空爆炸）的嫌疑人才开始缓解。

据知情人士透露，2003年联合国解除制裁后几天，总部位于洛桑的大坝工程师米格尔·斯塔基（Miguel Stucky）接到利比亚水利总局的电话，就两座大坝寻求建议。这些人说，他的咨询公司Stucky建议加固现有的两座建筑，建造第三座，并清理堤岸以避免洪水。

斯图基继续为利比亚政府提供咨询，但在2008年，当卡扎菲之子汉尼拔因涉嫌殴打仆人在日内瓦被拘留时，这位瑞士商人险些被捕。利比亚对拘留表示反对，随后斯图基的商业伙伴被捕，他们在的黎波里的水泥贸易业务也被没收。他不再前往利比亚。2013年收购斯图基业务的瑞士工程服务公司格鲁纳未回应置评请求。

与此同时，利比亚政府迟迟未落实斯图基的提议。工程屡屡停滞。据包括穆罕默德·阿里·阿卜杜拉在内的利比亚官员称，卡扎菲次子赛义夫·伊斯兰自诩为改革者，在独裁者之子与当时利比亚政府的权力斗争中，暂停了重大基建项目的付款。阿卜杜拉曾在2012年卡扎菲政权倒台后负责整合国家债务的委员会工作。

他表示，随后的利比亚领导层继承了超过100亿美元的未付账单，这昂贵地提醒人们，卡扎菲试图让国家重新融入国际社会的努力并未给普通利比亚人带来多少实际利益。

“考虑到2000年代后利比亚在发展中据称花费的数十亿美元，当时该政权在国际上摆脱孤立，利比亚人真正从这些数字中得到了什么？”伦敦智库查塔姆研究所高级研究员、近期一份关于该地区精英勾结与基建失败报告的共同作者蒂姆·伊顿补充道。

与此同时，修复德尔纳大坝的时间所剩无几。

2010年，约旦公司El Concorde Construction以160万利比亚第纳尔（按当前汇率约合32.7万美元）的合同价，承接了与大坝结构相连的管道建设项目。但据利比亚政府审计局称，该公司从未开展任何实际工作。

El Concorde创始人兼首席执行官哈米德·贾布尔表示，其项目并非直接针对大坝主体，且因与卡扎菲政府的货币纠纷而延误。“此后项目再无进展”，他说道。

穆阿迈尔·卡扎菲生命最后几个月发表演讲时，保镖和助手们站在一旁，演讲内容通过屏幕转播。图片来源：莫伊塞斯·萨曼/马格南图片社德尔纳洪灾民被安葬在临时挖掘的墓穴中。图片来源：优素福·穆拉德/美联社意大利公司随后介入进行重新评估，再次确认大坝需要加固。土耳其企业Arsel İnşaat最初受聘修复大坝堤岸，最终于2011年重启项目。

该公司仅完成约五分之一工程量时，阿拉伯之春起义爆发——这场推翻独裁统治的运动迅速席卷中东，在利比亚导致穆阿迈尔·卡扎菲政权垮台及其本人被杀，随后引发持续多年的内战。

暴徒摧毁了阿尔塞尔在德尔纳大坝的工作场地并盗走设备，迫使工作人员撤离。意大利咨询公司监理梅鲁安·埃尔·巴鲁迪表示：“我们的工程师不得不逃命。“他说自己在卡扎菲政权倒台后返回利比亚，培训当地官员以恢复大坝工程。

“遗憾的是，安全局势始终未能恢复，“他说。

2014年，宣誓效忠伊斯兰国的宗教极端分子占领了德尔纳。四年后，这座城市被军阀哈利法·哈夫塔尔围困并攻占，此人如今在俄罗斯准军事组织瓦格纳支持下控制着利比亚东部。

2014年，哈夫塔尔宣称对利比亚西北部米苏拉塔发动空袭后，浓烟升起。图片来源：stringer/Reuters去年冬季班加西独立日庆祝活动中的哈夫塔尔，现掌控利比亚东部。图片来源：ESAM OMRAN AL-FETORI/REUTERS彼时，的黎波里中央政府已无力管辖这些大坝。利比亚审计局指出，哈夫塔尔对石油设施的封锁也使政府失去维修资金。

2021年曾出现短暂转机——哈夫塔尔夺取的黎波里失败后，利比亚各派同意组建联合政府。但大坝稳定工作再次搁浅。据利比亚官员称，本应监督德尔纳大坝修复的水利部因部长与副部长（一名在部长办公室外部署武装人员阻挠工作的民兵首领）的内斗陷入瘫痪。

据《华尔街日报》看到的往来信函显示，这位部长采取报复措施，要求央行冻结通常用于水利项目的账户。

即便资金到位，也无法确定会用于修复大坝。一份2022年政府预算副本显示，水利资源部委的发展项目拨款为零。

几个月后，民族团结政府分崩离析，国家再次陷入两个政府争权的分裂状态——一个在东部与哈夫塔尔结盟，另一个位于的黎波里，受国际社会承认。

彼时，两座大坝距离崩塌仅差一场暴雨。

一名匈牙利搜救人员坐在德尔纳被洪水摧毁的建筑废墟中。图片来源：Moises Saman/Magnum for The Wall Street Journal联系Benoit Faucon请发邮件至 [email protected]，联系Jared Malsin请发邮件至 [email protected]

本文发表于2023年9月25日印刷版，标题为《利比亚灾难暴露治理缺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