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税人被迫为寡头被没收的游艇和豪宅买单——《华尔街日报》

安提瓜和巴布达法尔茅斯港——去年某个清晨，二十四名武装警察与五名FBI探员突袭了停泊于此的"阿尔法·尼罗"号。这艘长达270英尺的超级游艇据信属于俄罗斯磷酸盐大亨安德烈·格里戈里耶维奇·古里耶夫，他因与普京总统的关联而受到美国制裁。

自此，这艘价值1.2亿美元的游艇——近乎足球场长度，配备可变形为舞池的无限泳池——便沉寂地停泊在这个慵懒的港湾。它犹如一座浮动纪念碑，提醒着西方对俄经济战的困境：如何处置扣押的数十亿俄罗斯资产。对仅有9.3万人口的岛国而言，这更成了一场噩梦。

这个财政拮据的国家，每周需耗费2.8万美元维护这艘静止的巨艇：包括意大利籍船长的薪资，以及每日2000美元的柴油费来维持空调运转。若停机48小时，霉菌将肆虐船舱，可能损毁名贵硬木内饰及船上的米罗画作。六名留守船员已消耗完船上的香槟、龙虾与鱼子酱储备，正竭力维持船只随时可启航的状态。

“就像把千元大钞一张张撕碎，“码头主管汤姆·帕特森在办公室做出撕扯手势，“而且永无止境。”

自俄军入侵乌克兰以来，多国政府史无前例地通过追查普京富豪亲信的资产向其施压。据跨国制裁协调组织"俄罗斯精英、代理人与寡头工作组"三月报告，约580亿美元寡头资产（含游艇、豪宅及投资）因所有者与克里姆林宫的关联遭冻结。

2020年，安德烈·格里戈里耶维奇·古里耶夫（左）与俄罗斯总统弗拉基米尔·普京及俄罗斯钢铁公司谢韦尔钢铁董事长阿列克谢·莫尔达索夫合影。图片来源：Mikhail Svetlov/Getty Images随着战争持续，最初通过冻结资产让普京盟友生活不便的举措，已演变为永久没收其资产的行动。但冻结资产并不会立即赋予当局接管和出售的权利。多数情况下，需经过复杂法律程序证明受制裁者涉嫌犯罪后才能执行，这一过程可能耗时数月甚至数年。

欧洲国家已对受制裁俄罗斯人发起300余项刑事调查。美国司法部组建50人团队专门构建刑事案件，希望通过变卖受制裁俄罗斯资产获取数亿美元资金用于乌克兰重建。

美方表示，目前移交乌克兰的资产总额仅540万美元。英国尚未将任何冻结资产转化为重建资金，欧盟亦未启动此类操作。

“乌克兰承受的代价是巨大的，从道义上讲，发动这场可怕战争的肇事方理应赔偿，“欧盟俄罗斯冻结资产工作组负责人安德斯·安利德表示，“但这一切必须依法进行。”

实际上，往往是纳税人不得不为维持一支无人能用的高端游艇和豪宅舰队支付令人瞠目的账单——只要制裁仍然有效。

试图通过绕过西方法院冗长法律程序来出售这些资产的努力屡屡受挫。

今年早些时候，安提瓜政府以"阿尔法·尼罗"号在飓风中沉没可能危及港口为由，通过新立法直接扣押了该游艇。今年夏天，该国试图以6700万美元的价格将游艇出售给谷歌前首席执行官埃里克·施密特。但据知情人士透露，与古里耶夫有关联的公司最后一刻发起法律诉讼阻挠交易，施密特也因此退缩。安提瓜政府目前正在寻找新买家。

跑断腿的调查工作

从冻结资产（禁止所有者使用）到没收资产（意味着国家可以取得所有权并出售）之间，需要经历漫长的法律程序。被制裁本身并不构成犯罪，因此政府必须证明受制裁者不仅拥有这些资产（通常通过错综复杂的空壳公司持有），而且存在违法行为，才能以犯罪所得为由予以没收。

美国司法部副部长丽莎·摩纳哥今年4月在国会作证时表示，美国在资产没收方面"放着大量资金没有动用”。司法部官员已要求国会扩大政府向乌克兰移交资金的权限，包括增加可移交的没收资产种类。

据官员透露，美国司法部已扣押两艘据称属于受制裁俄罗斯人的超级游艇，目前正着手没收。其中一艘是价值3亿美元的"阿玛迪亚号”，美国纳税人支付了将其从斐济驶往圣地亚哥的费用；另一艘是价值9000万美元的"探戈号”，美方称其所有者维克托·维克塞尔伯格是与普京关系密切的受制裁寡头。维克塞尔伯格被美国指控犯有税务欺诈、洗钱及使用虚假文件和空壳公司规避制裁、隐匿游艇所有权等罪行。

美国调查人员往往需耗时数年构建足够有力的案件才能向法官申请扣押令。领导"盗贼捕获"特别工作组的司法部官员大卫·林和迈克尔·库表示，这需要开展基础性调查工作，包括梳理银行与财产记录、厘清关系网络以及全球寻访证人等。该工作组专门负责对俄制裁执行。

“我们仍需满足法庭举证要求，“库在接受采访时表示。大量证据和证人位于海外，“有时还在未必对美国友好的司法管辖区，跨境协作因此颇具挑战性。”

根据《华尔街日报》查阅的冻结资产清单，意大利执法部门自2022年春季以来已没收至少4艘游艇、20处豪宅及汽车、艺术品等物品。意大利政府去年拨款1370万欧元（约合1480万美元）用于支付游艇别墅等资产的紧急维护费，意官员表示实际费用远高于此。

安提瓜游艇俱乐部的一名员工站在法尔茅斯港，背景是阿尔法·尼罗号游艇。该国每周为这艘游艇的维护支付28,000美元。照片：《华尔街日报》的约瑟夫·琼斯“我们的问题是这些游艇，”一位意大利官员说。“如果战争继续……运营成本可能会超过它们的实际价值。”

根据经验法则，大型游艇每年的维护费用约为其价值的10%，Keystone Law的律师本杰明·马尔特比说，该公司专门为超级游艇提供咨询。它们的船体需要定期刮擦，空调设备几乎全天候运行。船员也需要支付工资。保险和码头的租金也是如此。

迫使船主自己支付维护费用很复杂——受制裁方未经政府特别许可不得使用金融系统转账，而获得许可可能需要数月或数年时间。西班牙等一些欧洲国家允许受制裁的船主转移资金以支付维护费用。

马尔特比说，出售一艘最近被制裁的游艇也很困难。许多买家不喜欢二手受制裁游艇的想法，担心它进入不同的法律管辖区时可能会被原主人收回。“很多这些游艇将陷入困境，”他说。

“游艇有市场。但发霉的游艇没有市场，”前KleptoCapture特别小组主任安德鲁·亚当斯最近对美国立法者说。“我们必须小心确保我们保持这些价值。”

全球最大且最昂贵的游艇之一"谢赫拉扎德号"去年被意大利扣押。但这艘价值6.5亿欧元的游艇至今未公开船主身份。意大利金融警察虽将其与前俄罗斯石油公司总裁爱德华·胡代纳托夫关联，但未能确认其所有权。俄反对派领袖阿列克谢·纳瓦尔尼的反腐败团队甚至提出该游艇可能属于普京本人。

这艘长达460英尺的游艇目前停泊在托斯卡纳的卡雷拉海军基地港口进行改装，相关工作始于被扣押前。据知情人士透露，注册于开曼群岛的游艇名义持有公司仍在承担改装费用。改装完成后该游艇的处置方案尚不明确。

同样滞留意大利的还有价值5.3亿欧元的"Sailing Yacht A"号，其每月运维成本约100万欧元。这艘469英尺的游艇属于俄罗斯煤炭化肥寡头安德烈·梅尔尼琴科，自2022年3月其被欧盟制裁后，一直困在的里雅斯特北部港口。

与其他寡头类似，梅尔尼琴科正试图收回资产。知情人士透露，因担忧游艇在意大利政府手中受损严重，他已主动提出承担维护费用。

欧盟正在协商将逃避制裁行为定为全盟刑事犯罪。此举或将为资产没收提供更广泛依据，但仍需提供主动逃避制裁的证据。

迄今为止，最具轰动性的俄罗斯游艇没收事件并非由政府主导，而是由摩根大通策划。这家美国银行成功申请将"阿西奥马"号游艇拍卖，以偿还其所有者——一位受制裁的俄罗斯寡头——拖欠该银行的2050万欧元债务。这艘配备3D影院的豪华游艇在直布罗陀被扣押后，以3750万美元的价格拍卖给匿名买家。摩根大通表示已收回全部欠款。据法庭官员透露，直布罗陀法院仍需裁定剩余资金的处理方案。

船员哗变

近日在安提瓜，阿尔法·尼罗号光亮的黑色船体漂浮在近乎空荡的港湾中。多数其他游艇已为躲避飓风季而离开。相邻码头上，两名保安在印有"安提瓜和巴布达政府财产"的红色标志牌前的遮阳棚下值守。

俄乌冲突爆发后的数月里，阿尔法·尼罗号关闭了应答器以规避追踪，但最终被美国官员定位。该游艇所有者古里耶夫是俄罗斯化工巨头PhosAgro的创始人，美国政府称其拥有伦敦仅次于白金汉宫的第二大豪宅。英国亦对古里耶夫实施了制裁。

美国财政部下属外国资产控制办公室指出，这位受制裁的俄罗斯人于2014年购入该游艇。古里耶夫此前声称阿尔法·尼罗号并非其所有，只是偶尔使用。游艇注册在英属维尔京群岛的"飞翔的荷兰人"公司名下，实际由根西岛（英吉利海峡岛屿）的信托服务公司Opus Private管理。根据安提瓜法庭文件，Opus Private代表的一个信托基金，其受益所有人正是古里耶夫的女儿。

安提瓜港口管理局首席执行官达尔文·特莱马克，摄于八月。图片来源：约瑟夫·琼斯为《华尔街日报》拍摄这艘原本配备37名船员的游艇陷入了法律真空状态。船主被禁止使用金融系统支付账单或驶离港口。

Opus公司表示已竭尽全力获取支付船只维护所需许可证，并向安提瓜政府解释立场，“但毫无成效”。

期间，由于船上污水处理系统故障，游艇向港口排放未经处理的污水。随着灭火器等安全设备担保到期及飓风季节临近，该船也无法继续投保。因长期欠薪，多数船员选择离开。据其律师称，26名船员随后在安提瓜提起诉讼——该国根据与美国的条约执行制裁——向未具名的船主追讨220万美元欠薪。

留守的骨干船员以船上珍藏的葡萄酒换取基本食品维持生计。据船长透露，当时行情是两瓶葡萄酒换一条金枪鱼。

安提瓜港口管理局首席执行官达尔文·特莱马克称，今年二月留守船员最终发动抗议，致信政府表示"我们已无法继续忍受这种处境。

他表示，没有这些关键船员，就没人知道如何维持游艇运行或在风暴来临时移动它。若这艘超级游艇倾覆，将堵塞法尔茅斯港——该岛重要的金融命脉。

因此政府决定通过紧急立法扣押船只，将其拍卖以支付维护费用并留用船上员工，剩余款项归入国库。安提瓜政府向美国财政部申请允许出售该游艇，美国于6月批准了这一请求。

阿尔法·尼罗号停泊地法尔茅斯港附近的Skullduggery酒吧。图片来源：Joseph Jones/华尔街日报以超低价购入顶级游艇的机会引发热烈关注。Telemaque称他收到了远至阿尔及利亚的WhatsApp询价。谷歌前CEO施密特最终以6700万美元竞拍成功。

与古里耶夫女儿有关联的公司临售前申请禁令阻挠交易，但上诉被驳回。根据法庭文件，控制游艇的信托公司随后就安提瓜突然修法的合法性提请司法审查，案件仍在审理中。

知情人士透露，施密特因法律纠纷未解决拒绝接收所有权并退出交易。安提瓜政府再遭诉讼——此次来自竞拍出价第二高的美国房地产大亨沃伦·哈勒，他主张施密特未在规定的7日期限内付款应取消其资格。

阿尔法·尼罗号(Alfa Nero)的代理船长Andrea Maccaferri表示，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将这艘搁浅游艇上的生活比作修道院。午餐在中午供应，晚餐在下午6点整，由一位英国厨师烹饪。船长说他经常查看追踪飓风的天气预报，他担心飓风可能会毁坏这艘船。

阿尔法·尼罗号的代理船长Andrea Maccaferri。图片来源：Joseph Jones for The Wall Street Journal28岁的码头办公室助理Deidra Cochrane说，阿尔法·尼罗号是她上班乘坐的巴士上人们闲聊的话题。她说，人们普遍不相信政府能卖掉它，即使卖掉了，他们也认为对自己没什么好处。她说：“这艘船引发了很多丑闻和议论。”

在码头旁的Skullduggery酒吧和餐厅，一桌常客喝着伏特加，担心安提瓜决定与普京的盟友作对会疏远那些冬季涌向该岛的俄罗斯富商。其中一人警告说：“别摸老虎屁股。”

当Maccaferri冒险前往这个双岛国家的首都圣约翰时，他从不穿在码头时穿的带有阿尔法·尼罗号标志的红色Polo衫，担心俄罗斯特工可能会盯上他。

他说，无论将来是谁驾驶阿尔法·尼罗号离开港口，“如果有一艘带着红星的潜艇在等着它，我也不会感到惊讶。”

警员们守卫着阿尔法·尼罗号。图片来源：约瑟夫·琼斯为《华尔街日报》拍摄萨迪·古尔曼和劳伦斯·诺曼对本文亦有贡献。

联系马克斯·科尔切斯特，邮箱：[email protected]；何塞·德科尔多瓦，邮箱：[email protected]；玛格丽塔·斯坦卡蒂，邮箱：[email protected]

本文刊登于2023年9月26日的印刷版，标题为《寡头游艇遭扣押，纳税人买单账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