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尔街日报》：为何混乱降临底特律

当美国汽车工人联合会上周对底特律汽车制造商发起罢工时，工会将这种非传统的进攻策略称为"起立罢工"，以此致敬近一个世纪前改变美国劳工运动的"静坐罢工"。但这一战术也让人联想到另一场拥有响亮名称的创新运动——

混乱。

1993年，美国空乘人员协会发起的"在我们的系统中制造混乱"（CHAOS）策略中，二十多名员工突然集体离开了阿拉斯加航空的七个航班，展示了有限次数、难以预测的罢工可能比大规模停工更具威力。该策略的核心在于出其不意，既充满创意又反常规。

如今，UAW正打破历史剧本，借鉴AFA的战术。

与传统三大汽车制造商全面罢工的方式不同，UAW正在选择性针对福特汽车、通用汽车和斯特兰蒂斯运营的工厂发起几乎不提前预警的罢工。上周该工会冲击了三家工厂，周五又将通用和斯特兰蒂斯的罢工范围扩大到38个零部件中心，由于近期谈判取得进展，福特本轮得以幸免。UAW拒绝透露下一步罢工的时间和地点。

但其领导人已解释为何目前只有不到15%的工会成员参与罢工。UAW主席肖恩·费恩向基层成员表示，这一策略将为与三巨头的谈判桌上提供筹码和灵活性。

“此处的目标是在最小化工人风险的同时，最大化对公司的打击，”麦吉尔大学研究劳工运动的社会学家巴里·艾德林说道。

这也是“混乱战术”背后的理论依据，它不仅有效而且效率极高：尽管该部门99%的空乘人员继续工作，但罢工还是促成了一项待遇更优、薪资更高的协议。

美国汽车工人联合会的“起立罢工”策略并非直接受某一事件启发，但人们不难看出空乘协会“混乱战术”的影响。

两者都旨在制造混乱，让公司捉摸不定，并使相互依存的系统陷入瘫痪。两者都放大了不确定性，创造了工会可利用的错误机会。两者都激发了成员参与斗争的欲望，并促使管理层在罢工扩大前达成和解。

实际上，这两种策略比典型的停工需要更多的信任、组织和纪律，因为它们依赖于保密和清晰的沟通渠道。当工会成员准备罢工时，领导者必须具有说服力，让他们相信继续工作是更明智的选择。管理混乱需要秩序。

但这一策略最有价值的一点在于：它能节省资金。“起立罢工”的缓慢推进意味着大多数工人仍在工作，而美国汽车工人联合会可以在保留其8.25亿美元罢工补偿基金的同时逐步加大压力。立即全面罢工的缺点是，从极端行动开始会耗尽资源，使工会几乎没有空间根据公司的反应升级行动。

“你不能把它调到11档，”艾德林说，“这又不是《摇滚万岁》。”

工会领导人明确将此次"站立罢工"与1937年"静坐罢工"联系起来——当时强大的通用汽车承认了初生的全美汽车工人联合会，这是美国劳工运动的一个突破性时刻。

阿拉斯加航空空乘人员的混乱战术为他们提供了另一个参考模板。

“他们显然了解混乱战术，”空乘人员协会-通信工人协会国际主席萨拉·尼尔森表示，“我们与其他工会分享这套策略已经很久了。”

UAW领导层针对特定工厂组织罢工，比如密歇根州韦恩市的这家福特工厂。图片来源：比尔·普利亚诺/盖蒂图片社虽然存在细微差别，但罢工形式颇为相似。空乘人员罢工受《铁路劳工法》约束，而汽车工人则适用《国家劳资关系法》。只有《铁路劳工法》允许AFA采用的这种短暂、滚动、突袭式罢工，这解释了为何UAW成员没有采取罢工后立即复工的策略。

不过两者的战略哲学存在足够多的共性，以致当我致电航空业资深劳工问题专家杰里·格拉斯时，他表示自己产生了"混乱战术"的闪回。

“这是我脑海中最先浮现的，”他说。

尼尔森告诉我，混乱罢工能提高工会胜算，因为它扭转了力量平衡，使管理层陷入陌生境地：他们完全无法预判下一步动向。

“然后他们就彻底抓狂了，”尼尔森告诉我，“运营一场混沌行动并清楚知晓一切动向非常有趣。这就像站在龙卷风中心，看着周围一切失控旋转——只不过你自己不会被卷进去。”

所有有效的商业策略都源于某人的灵光乍现。而这个策略还诞生于某人的绝境求生。

1987年大卫·博雷尔开始担任AFA集体谈判总监时，环球航空刚用另一工会的数千名空乘替换了罢工人员。“那是毁灭性的打击，”他说。更令人迷茫的是，如果航空公司能在罢工期间永久替换员工，博雷尔担心他的工会将永远无法发起有效罢工。

正当他不知如何应对这一棘手局面时，他翻开了《孙子兵法》。

“罢工与战争有着惊人的相似性，”博雷尔向我解释道，“我从孙武那里学到：不仅要攻击对手，更要摧毁对方的战略。航空公司的策略就是用新人取代罢工空乘，所以我们的战术必须直击这个命门。”

阿拉斯加航空空乘30年前使用的罢工策略，与当下美国汽车工人联合会(UAW)的行动遥相呼应。图片来源：Etienne DE MALGLAIVE/Gamma-Rapho/Getty Images他化身当代孙武，与同事共同制定了这套游击战术。他们早就为这个策略想好了名字。

“混沌战术的精妙之处，”尼尔森说，“就在于将其命名为‘混沌’。”

他表示工会的首要任务是降低永久性替代人员占据岗位的可能性，而通过临时性、有针对性地随机停飞少量航班即可实现这一目标。阿拉斯加航空为应对潜在罢工，已培训了数百名会计、文员和行政人员作为后备空乘人员，并让他们随时待命登机。1993年5月合同谈判陷入僵局后，空乘协会（AFA）持续两个月的混乱威胁令航司备受煎熬——最终，在从西雅图飞往圣地亚哥的满载航班即将登机前，空乘人员突然罢工。

混乱接踵而至。

“他们完全不知所措，”博雷尔回忆道，“因为这是前所未有的行动。”

航司暂停了部分空乘职务，替换了其他人员，并威胁要解雇所有参与罢工者。但大多数举着“支付合理薪酬，否则制造混乱”标语抗议的工会成员仍继续执行排班任务。整个行动中，1500名空乘仅有24人参与，数月间仅影响了七个航班。空乘协会意图通过制造旅客恐慌来打击航司业务——事实上在“混沌”战术真正导致航班延误前，阿拉斯加航空的客流量就已开始下滑。当旅客面临同等条件的航班选择时，即便对空乘人员没有共情，常识也会促使人们避开可能突然取消的航班。

这场劳资纠纷的关键转折点是1993年12月联邦法院的裁决：判定间歇性罢工合法，认可空乘协会的战略。该判决禁止阿拉斯加航空处分离岗空乘，并强制航司恢复被替换人员岗位。这是工会取得的首场胜利，随后很快迎来了第二场胜利。

2006年抗议活动中，西北航空乘务员高举"混乱"标语。图片来源：比尔·普利亚诺/盖蒂图片社彼时阿拉斯加航空与空乘工会已鏖战三年。法院裁决两周后双方即达成和解。

西南航空与工会新签署的协议条款，正是阿拉斯加乘务员梦寐以求的。该公司首席执行官向记者透露，若工会真愿接受该协议条件，他"明天就能签约"。

事实发展大致如此。这场以提高生产效率换取加薪的谈判过程堪称传奇：乘务员们将合同中的"西南"划掉，草草改成"阿拉斯加"。工会官员围在传真机旁静候签好的协议。“我们压根没上谈判桌，“博雷尔回忆道。

“混乱战术"仅实施过一次，但一次足矣。

时至今日，这种可能再度引发航空业混乱的威胁，仍是工会谈判的重要筹码。每当劳资谈判时，乘务员们就穿着刺眼的荧光绿"混乱"T恤示威，警示管理层他们的公司可能成为下一个阿拉斯加。该策略最精妙之处在于：甚至无需真正实施就能见效。

“让混沌策略奏效的关键在于其威慑力，”格拉斯说，“而非真正实施。”

这套策略在航空业行之有效。或许在制造业同样适用。

混沌策略并非适用于所有罢工行动，因为并非所有企业都像航空公司般易受冲击。虽然扰乱几个电影剧组不会让好莱坞停摆，但针对几家工厂就能拖慢底特律的生产线。这能为资金处于劣势的一方制造谈判筹码。

不妨问问大卫·博勒。这位美国政府雇员联合会总法律顾问的办公室堪称最不平静之地——混沌的图腾无处不在：墙上贴着庆祝空乘协会宣布胜利的海报，书架上摆放着二十余册造就这场胜局的典籍。

“我收藏《孙子兵法》，”他说道，“当时手头就有一本，后来便一直收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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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发表于2023年9月23日印刷版，标题为《混沌战术席卷底特律：其奏效的深层逻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