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尔街日报》：禁书令并非抵制宗教仇恨的正确之道

2023年7月22日，巴格达一名男子在抗议丹麦焚烧《古兰经》事件的集会上手持丹麦国旗和《古兰经》。图片来源：路透社很少有比焚烧书籍更令人不安的景象。通过点燃印刷品来摧毁其中承载的思想，这与我们崇尚启蒙、深思和理性的理念背道而驰。这种行为还可能传递出对那些视被焚书籍为圣物者的蔑视。然而，尽管我们无需宽恕焚书行为且有充分理由谴责它，但法律不应予以惩处。

这一原则如今在丹麦正受到挑战。该国近年来发生了170多起反穆斯林示威活动，包括多起公开焚烧《古兰经》事件。作为回应，立法者提出了一项法案，将"不当处理具有重大宗教意义的物品"定为刑事犯罪，违者最高可面临两年监禁。丹麦政府在宣布该立法提案时指出，此举旨在解决"被世界大部分地区视为纵容侮辱和贬损他国及宗教行为的国家"这一问题。

此举标志着丹麦对2005年立场的转变——当时该国报纸刊登描绘穆斯林先知穆罕默德的漫画引发全球暴力事件，丹麦政府当时坚决捍卫言论自由，拒绝审查甚至谴责该报的呼声。

丹麦安全与情报局将恐怖主义威胁的触发归咎于焚烧《古兰经》行为，政府则以国家安全为由为新法案辩护。一群丹麦民族主义者拍摄焚烧《古兰经》视频后，抗议者冲击了该国驻巴格达大使馆。瑞典发生的类似事件促使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警告称，若焚烧《古兰经》行为持续，可能撤回对瑞典加入北约申请的支持。这些事件发生之际，俄罗斯入侵乌克兰加剧了欧洲人的不安全感，莫斯科和北京正加紧联合其他国家对抗西方。

丹麦政府正确认识到必须展现对伊斯兰教的尊重并严肃对待焚烧《古兰经》行为。但限制性法律、逮捕和监禁措施可能正中右翼煽动者下怀，助长其试图压制的极端情绪。目前穆斯林占丹麦总人口的5%，部分右翼人士声称该国文化正被"伊斯兰化"——这种排外论调隐含西方价值观无法在宗教多元化社会存续的预设。

8月25日哥本哈根，丹麦外交大臣拉斯穆森（左）、司法部长胡梅尔高（中）与副首相埃勒曼-延森讨论禁止焚烧《古兰经》及其他宗教圣物的法案。图片来源：Martin Sylvest/Reuters丹麦政府将破坏行为和挑衅行为升级为全面的国家安全威胁，正中这些煽动者下怀，赋予了他们所追求的名声。如果该法律通过并导致起诉，丹麦对言论自由的承诺将受到审判，让仇恨煽动者得以自诩为英勇的言论殉道者。

丹麦政府坚称其提案仅为“有针对性的干预”，声称“不会改变我们必须在丹麦保持非常广泛的言论自由这一事实”。但任何惩罚亵渎宗教象征的法律都可能波及合法的表达行为。丹麦政府将焚烧《古兰经》描述为旨在“嘲弄和激起反应”，确实，与专栏文章或政治漫画不同，一本烧焦的《古兰经》并不邀请批评或对话。然而，对任何书籍或物品的物理处理都是一种表达行为，不应被刑事化。

尽管欧洲法律允许禁止“煽动仇恨”——这是美国第一修正案所不允许的广泛禁令——但显然，并非所有焚烧《古兰经》的行为都旨在激起反穆斯林情绪。瑞典最著名的《古兰经》焚烧者萨尔万·莫米卡是一名伊拉克难民和坚定的无神论者，他将自己的行为描述为对他成长于其中的宗教的抗议——“一种哲学姿态，而非仇恨行为”。来自伊朗的行为艺术家菲鲁泽·巴兹拉克凡在哥本哈根的伊朗大使馆外撕毁了一本《古兰经》，称她的行为是对伊朗政权虚伪坚持尊重这本圣书却无视女性权利的评论。

全球各地的艺术家、作家和抗议者常被指控亵渎神圣，有时甚至招致致命后果。2015年，法国《查理周刊》因刊登穆罕默德和伊玛目漫画激怒宗教极端分子，导致12名记者、编辑和艺术家遭枪杀。去年夏天，小说家萨尔曼·鲁西迪在美国险遭刺杀，行凶者受到伊朗霍梅尼33年前颁布的追杀令煽动。

根据丹麦拟议法案，报纸或书籍的出版行为可能不会被认定为公开亵渎。但该法案将宗教敏感性视为不可侵犯，可能变相认可对所谓"亵渎神圣者"实施报复的合理性。这一信号将被全球40%仍保留亵渎法的国家接收——包括阿富汗、巴基斯坦和沙特阿拉伯等对宗教诽谤处以鞭刑甚至死刑的国家。

多元社会需要化解宗教等敏感议题引发的紧张态势。解决方案绝非对伤害弱势群体感情的行为视而不见。但丹麦政府完全可以通过非立法手段，让穆斯林群体感受到包容。

2019年4月，哥本哈根，丹麦警察在抗议亵渎古兰经的集会现场警戒。图片来源：Philip Davali/Ritzau Scanpix/Associated Press各国在不践踏权利的前提下，有多种方式可以对抗宗教不宽容。当伊斯兰合作组织试图推动国际立法禁止侮辱宗教时，欧盟、美国等数十个国家以言论自由为由予以抵制。但2011年，辩论双方达成共识，认识到打击宗教偏见不必以牺牲言论自由为代价。

这项折中方案后来被称为"伊斯坦布尔进程"，其核心是各国为抵制宗教仇恨承担的八项具体义务：包括开展宗教间对话、实施消除刻板印象的专项教育、加强仇恨犯罪的追踪与起诉力度，以及政府明确表态反对宗教敌意。该进程借鉴了全球范围内促进宗教共存的成功案例。

秉承这种精神，丹麦政府可以启动一项雄心勃勃的计划，动员学校、企业、教会和民间组织共同抵制仇恨、增进宗教理解。政府高官与穆斯林领袖的高调会晤，能传递丹麦正视伊斯兰恐惧症的决心。政界人士应强力驳斥反移民言论，警方则需重点监控仇恨团体和仇恨犯罪。

移民问题与穆斯林群体融入，在丹麦乃至整个欧洲都是敏感议题。相比简单粗暴的刑事禁令，推动穆斯林群体更好融入的举措可能在丹麦民众中引发更大争议。但若以促进长期共存、避免几年后矛盾重演为目标，对焚烧古兰经者判处两年监禁绝非解决之道。

将引发不安、冒犯与骚动的表达方式列为非法行为的冲动，并非丹麦独有。全球审查者都将言论标记为危险与颠覆，以此压制声音。丹麦需要向穆斯林群体保证，国家致力于保障他们的安全、保护与尊严。实现这一承诺的方式，应是坚守而非背弃该国对言论自由与人权的核心原则。

苏珊娜·诺塞尔是美国笔会首席执行官，著有《敢于发声：为所有人的言论自由辩护》一书。

本文发表于2023年9月23日印刷版，标题为《禁书焚烧并非对抗宗教仇恨的正确方式》